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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重新落入水里那会儿,海棠还有些懵,闹不明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又沦落到水里的。她隐隐约约听到船上头有人在说话,却听不真切,身体一个劲地向下沉。窒息的感觉涌上来,她忙划动四肢向上游去。
端木夜的举动着实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端木荀脸上一向显得淡然的表情隐隐有龟裂的迹象,他吃惊道:“堂兄,你……”
他顿了顿,不再说下去,却忙看向船外,见海棠半天没露头,心中已是一片担忧。
“堂兄,万一海棠姑娘她……”端木荀看向端木夜,语气却有些犹豫,隐隐的,他似乎明白了他这堂兄刚才那出人意料之举的缘由。
端木夜冷笑一声:“海棠是我的丫鬟,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端木荀脸色微变,却没有立场为海棠说话。
这时下方哗啦水声响起,他视线一转,看到海棠露出头来,心下便是一松。
海棠仰头看到二皇子正低头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担忧和见她无恙的欣慰,她心中一暖,随即便看到了旁边世子那面无表情的脸,吓得赶紧低下头。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海棠总算明白,她会被世子推入水中,恐怕就是因为刚才她上来的时候,二皇子拉了她一把。世子这人,不喜欢自己的丫鬟小厮接受别人的恩惠,刚才她没多想就接受了二皇子的好意,结果就惹得世子不高兴了。
可他不高兴归不高兴,过来把她推回水里是几个意思啊?有病啊这是!
可就算世子再有病,海棠也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自己的真实想法,反而还得装作甘之如饴的模样。就像此刻,即便方才世子发神经将她推下了船,她也得假装认为那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世子爷,奴婢能上来了吗?”海棠整理好表情后便抬头看上去,也不看其他人,只对着世子恭敬地问道。
端木夜垂着视线,盯着海棠看了会儿,似是比较满意她现在的表现,点头道:“上来吧。”
“是,世子爷。”海棠恭敬地回了句,这才又一次抓着绳梯往上爬。然而她才爬了一半,脚踝忽然被什么人抓住,她一惊,下一刻那人一个用力,她便又一次摔入了水中。
这么多次掉水里,海棠都快习惯了,立刻调整好姿势往上浮去,然而她才刚浮出个脑袋,她的头发就被人扯住了,随即一把匕首横在她的下巴上。
“海棠姑娘!”二皇子惊呼一声。
海棠也愣住,她这是……被抓去当做人质了?可为什么啊!她就是一个丫鬟而已,抓她当人质一点用都没有好吗!
她刚想开口,毫不怜惜地抓着她的那个男人便将匕首往她脖子上蹭了蹭,她顿觉一阵刺痛,闭了嘴不敢说话了。
那个男人正是刺客中的一个,他脸色苍白,身上显然是受了伤,身体在水中浮动间,有丝丝红色的鲜血飘出来。他的目光看向上头,眼神凛冽地望着二皇子和世子二人。
二皇子面上有些许紧张之色,世子却目光如炬,冷笑一声。
男人不知道是哑巴还是怎么的,并不说话,他抓着海棠的手臂,带着她向那小船游去,小船上还挂着海棠刚才打过不知生死的男人。
海棠脑中一片空白,她想活下去,她希望世子和二皇子他们能救救她,可他们会为了她一个丫鬟让这个刺客逃掉吗?况且就算他们为了她放他走了,到时候她孤身一人,作为一个已经没用的人质,那刺客怎么可能放过她?
“堂兄,你干什么?”
海棠正心慌意乱间,忽听二皇子急道。
她心中微动,想着是不是世子准备动手将她这个属于他的丫鬟救下来了,便充满希望地抬头一看。
然后,她看到世子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弓箭,正对准了她和挟持她的男人。她不知道世子对准的是她,还是那个男人,无论哪种可能,她心中都忍不住恐慌。世子的射箭技术好不好?能射中他想射中的人吗?如果他的目标是她呢?宁愿让她当场死掉,也不愿她这个属于他的丫鬟逃出他的掌控?
这一刻,死亡又一次距离海棠如此之近。她知道,她要是不做点什么,很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就算二皇子在一旁想要阻止世子又如何?世子想要做的事,是那么容易阻止的么?
挟持海棠的男人注意到端木夜的举动,立刻将海棠挡在了自己身前。
二皇子急道:“堂兄,你这样会伤到海棠姑娘的!”
端木夜仿若未闻,目光专注在他的箭和他的目标之间。
距离不远,海棠可以看到端木夜那冷酷的面容,她只觉周围的一切都好像离她远去,那一刻只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她要自救!
虽然脖子上还有那个男人威胁她的匕首,然而不赌一把,她就必死无疑了。海棠深吸口气,忽然抬手用力往那男人的伤口抓了把,趁他吃痛的时机,抓住他的手臂往外一推,如同泥鳅般沉入水中。下一刻,船上头端木夜手中蓄势待发的箭也飞快地射了出来,正中那男人的眼睛。
海棠沉入水中年后并不敢迟疑,猛地向前游去,直到船边才停下,回头一看,那刺客的尸体已经漂浮在水中了,她在水中视线不好,只能隐约看到那刺客的头上刺了支箭。
安全了!
她忙浮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着,也不去看船上头情况如何。现在她都已经不是人质了,世子就算曾经想要杀她,现在应该也没有这个想法了吧?如果他还想杀她,她除了引颈就戮什么都做不了。
海棠只休息了一会儿便顺着绳梯向上爬去。这一回,她一边爬一边注意着脚下,上了船之后,也不需要任何人拉她,艰难地翻入船内。
端木夜就站在一旁,沉着脸不动声色的模样。他手中的弓箭,已经交在了姚炳的手中。
海棠也不含糊,上船之后主动在世子跟前跪下,恭敬道:“奴婢犯了错,恳请世子宽恕奴婢!”
“你犯了何错?”端木夜冷淡地问道。
海棠将脑袋埋得更低,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却足够清晰:“当世子爷遇到危险之时,奴婢不该如此无用,竟不能为世子爷分忧。而奴婢没用地掉入水中之后,竟敢不经您的同意擅自回来,更是罪上加罪。”
端木夜视线微垂,听着海棠的自我批评,最后斜了端木荀一眼。
端木荀听着海棠因对端木夜的恐惧而承认那些无稽之谈一般的“罪过”,心中怜惜之情愈发浓厚。然而此刻他却不能帮海棠说话,他知道那样反而对海棠不好。
见端木荀一声不吭,端木夜又收回视线,看向海棠,半晌才道:“起来。”
海棠如逢大赦,忙站起身。
“那边还有个活口!”有人忽然大喊。
海棠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太子亲兵下了船,将小船上那个之前被她打过的男人拖上了船。原来那时候她只是打昏了他,并没有打死他。
此刻,这场刺杀事件已经告一段落。甲板上到处都是鲜血、尸体和伤者。大家忙忙碌碌地将船往岸边靠。那些刺客似乎是死士,除了海棠先前打昏的那个,一个活口都没有。
“堂弟,让你受惊了。”太子走过来说道。他只是发丝有些乱,周身气度一如往昔。这次的活动是他组织的,舞娘是他府里的人找的,因此出了这样的事,他难辞其咎。还好几个主子都没受什么伤,这已是万幸。
“无妨。”端木夜道。
太子点头:“今日便到此为止,我送堂弟回岸边。此事我定会彻查,给堂弟一个交代。”
“如此便有劳太子了。”端木夜道。
太子看向端木夜身后湿漉漉站着的海棠,说道:“海棠姑娘可是落水了?不如去船舱内换身衣裳。”
海棠视线微抬,看端木夜眼皮一沉就知道他不乐意,她忙道:“多谢太子殿下,奴婢无碍。”
海棠自己不要换衣服,太子还能硬逼着她去换不成?他便笑笑,先告辞处理这次的事件去了。
海棠站在一旁,尽量不离世子太近,免得身上的衣服弄湿了他依然纤尘不染的衣裳。她眼角余光看到二皇子望着她的目光很是复杂,有怜惜也有担忧,但她不敢回看他,世子还在,她可不敢做任何多余的事。
好在船很快就靠了岸,世子率先下船,海棠紧随其后。
几人回到马车旁的时候,李长顺还跪在原地,跪了一上午,他额头都是汗,人看上去有些虚弱,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模样。见三人这么快都回来了,都已经做好要跪一整天心理准备的李长顺立刻俯下身谄媚地笑道:“恭迎世子爷回来。”
“起来,回去了。”端木夜淡淡道。
李长顺一听这话,立刻翻身爬起,跪得太久,他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了,又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去服侍世子上车。直到将世子送上车,他才注意到海棠一身的湿,同时还有她脖子上的伤:“海棠姑娘,你脖子下怎么流血了?”
“不碍事。”海棠简短地回道。遇刺这事现在也不好说,还是等回了齐王府再说。至于她脖子上的伤,似乎已经不流血了,那男人割得不深,只要不流血了,那就没问题了。到了这个古代,她担惊受怕了那么多次,这么点点伤,真的不算什么了。
李长顺也晓得有事发生了,但不好立刻就问,便也住了嘴上车。海棠吃力地爬上车,在李长顺身旁坐了。她现在一身湿,哪里敢进马车里坐?
姚炳骑马跟在一旁,几人驾车回府。
海棠浑身都湿透了,又坐在外头,被冷风一吹,浑身都哆嗦。可这里不是生个小感冒就能跟爸妈撒娇的现代,她只能忍着。
李长顺边驾车边小声询问海棠在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海棠同样压低声音,将事情大致说了,不过只说了刺杀的事,以及她无意间落水的事,至于她上来后还被世子推下去,以及后来的人质事件,都被她有意地忽略了。
听到这一次的出游竟然如此凶险,李长顺脸色都白了。
“幸亏咱世子爷福大命大。”他嘴里说着,心里也有些庆幸,这次的事没让他遇上,要不然他或许已死在船上了。
海棠没应声,她觉得李长顺也挺福大命大的,虽然被罚跪,却躲过了这一劫。她多希望之前被罚跪的人是她。
到齐王府之后,一行人静悄悄地进了红叶苑。
太子一行人遇刺的消息并未传来开,毕竟这不是现代的那个自媒体时代,几分钟之前的事都能立刻发布到微博上,弄得人尽皆知。不过,等事件经过发酵,到时候齐王府的人肯定也会晓得了。
回到自己院子,世子在李长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去了。世子更衣一向用不着海棠,她便回了自己院子,换下湿漉漉的衣服。穿上干燥的新衣服时,她没忍住打了几个喷嚏。
看来,她这感冒是得定了。
在这个时代,生病是件奢侈的事,海棠忙招呼茉莉拿了壶热水来,灌下几杯热水后,身体总算舒服了些,只是脑袋难免还是有些昏眩。她想了想,还是让茉莉烧了不少热水,她洗了个热水澡,这才感觉舒服了不少。
脖子上的伤口不深,不过浸水太久,伤口有些发白,看着吓人。她清理过伤口,拿条帕子在脖子上围了一圈就算是包扎了。
好不容易才将头发擦得半干,海棠就收到了杜鹃替李长顺传来的消息,说是世子在书房,让她赶紧去伺候。
海棠打起精神,在书房门口她看到了姚千户,跟以往不同,这回见了她,他多问了一句:“海棠姑娘,可无碍?”
“多谢姚千户挂心,奴婢无碍。”海棠真诚地一笑,转身走进书房时,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
端木夜正在看书,对于海棠的进入,仿佛毫无知觉。海棠自觉地走到李长顺身边站着,没有发出声音。
端木夜微微侧头,目光从海棠身上一扫而过。
毫无疑问,这是个聪明,识时务的有趣丫鬟。经过了今日之事,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忠诚。那时候舞娘突然发难,她挡在他身前的举动不似作伪,倒像是真心之举。而在马车上,似那番举动,即便她并非有意,若换了个人,他已经直接杀了,然而令他也微微吃惊的是,他似乎并不排斥她那样的触碰。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他本想奖赏她的忠诚,然而端木荀伸手拉着她的那一幕也着实碍眼。她是他的丫鬟,竟敢将手伸向别的男人,实在是找死。
“海棠,你跪下!”端木夜忽然冷冷地说道。
海棠一抖,也不敢问缘由,直接跪了。
她等着世子说些什么,可许久,对方却一字未说。她也不敢多问,直直地跪着。湿着衣服被冷风吹的后遗症此刻终于出现,她只觉得鼻子好像塞住,脑子里渐渐变得满是浆糊,连跪的姿势都有些无法保持了。
端木夜的目光却在书上,似乎忘记了旁边还跪着海棠这一号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长顺忽然注意到身旁跪着的海棠满头虚汗,身子也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昏倒的模样。他抬头看了世子一眼,不知要不要提醒一下。然而在他开口之前,海棠忽然身子一歪,软倒在地。
“海棠姑娘……”李长顺心中一跳,小声地叫了一句。
端木夜的视线冷冷地瞥过来,见海棠闭着双眼已经昏迷过去,他目光一凝。
李长顺看向世子,小心地说道:“爷,海棠姑娘好像发烧了。”
端木夜一顿,道:“你去叫大夫。”
“是,奴婢这便去。”李长顺长舒口气,想赶紧叫人去找大夫,又觉得这样把海棠丢在地上不好,便说道,“那奴婢先把海棠姑娘扶回她的房间?”
“就放那儿。”端木夜一指书房里的软榻。
“是。”李长顺应着,先将海棠扶起放到软榻上,然后才跑出了书房。
端木夜拿起书,目光继续落在书页上,却久久未曾移动,他忽然站起身,走到软榻旁,居高临下地望着海棠。
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并非伪装生了病。
他眉头微皱,正想离去,却看到她的双唇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他忽然心生好奇,在软榻边沿坐了,伏下.身贴近了她的唇。
她的声音很细弱,软软糯糯的,带着某种亲昵的味道:“妈妈,我好难受,就让我吃个冰淇淋嘛……我保证不多吃,好不好嘛……”
端木夜直起身,望着海棠不出声。
在海棠的梦中,她还在现代,有事没事都可以跟父母撒娇卖萌,手指磕破了一个小口子都能带着哭腔向父母要求安慰,生了病整个人都变得娇气,赖在床上不动,肆无忌惮地撒娇……
她忽然感觉到一阵不适,蓦地从美好的梦里清醒过来,当她的眼前变得清晰时,她看到了面前的端木夜,微微一怔后便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坐起身。
这一坐,她就发现自己竟躺在书房的软榻上,而端木夜正坐在软榻边缘,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的,此刻却觉心跳如擂鼓,翻身下榻,端端正正地跪了:“奴婢……奴婢求世子恕罪!”
这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嘶哑得厉害。
端木夜没动,半晌才道:“冰麒麟是何物?”
海棠一愣,为什么世子会知道冰淇淋?不会是她刚才说梦话了吧?除了冰淇淋,她应该没有说要糊世子一脸的话……吧?
海棠不敢确定,但根据世子现在的脸色来看,想必她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不然他现在就不会是这种模样了,而她也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悠闲。
“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大约是一种小吃吧……”海棠低声回道,“奴婢小时似乎吃过,只是有些记不清了。”
海棠说着,心里有些打鼓,这世子应该不会对这种所谓的小吃感兴趣吧?让她吃可以,她一次性能吃四五个,让她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哪会做那种东西?
好在端木夜并未再追问,只淡淡道:“躺回去。”
海棠忙站起身,心中略慌地顶着他的目光爬上软榻,浑身僵硬地躺了下去。端木夜依然坐在软榻边,她微微抬头就能看到他正低头望着她,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连视线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端木夜忽然抬起手。
海棠吓了一跳,她还记得上回他抬起手,她就被他推下了水,这导致她一看他抬手就觉得心头一跳,急道:“世子爷,您有什么要吩咐奴婢去做的,奴婢立刻去办,您对奴婢若有任何不满,奴婢也定会改……”
“闭嘴。”端木夜不耐烦地开口。
海棠顿时噤声,没敢继续说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伸到了她的脸颊旁,凉凉的手指覆在了她的脸上。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僵硬得不敢动。
端木夜那纤长的手指从海棠那因病泛红的脸颊慢慢下移,最终落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那上面还缠着条帕子。
海棠只觉得呼吸心跳都要停了,真怕端木夜下一秒就收紧了手将她掐死。
确实不讨厌。
端木夜确认了在马车中自己的感受,满意地收回了手指。他站起身,往回走到书桌旁坐下,并未向海棠解释什么。这么多年了,竟难得有一个丫鬟让他觉得碰了不讨厌的。
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的海棠正在庆幸,却听端木夜忽然说道:“待你病好,便来我房中伺候。”
海棠微怔,“房中伺候”是个什么玩意儿……只是普通的伺候起居,还是类似通房丫鬟的那种伺候?
“……是,世子爷。”海棠嘶哑的声音恭恭敬敬地回了世子,心里却在想,她决定了,她这病永远不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