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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刚进宫的新人最好不要和原住民起冲突。
因为原住民会嫉妒她们年轻貌美,会担心自己的恩宠不再,会觉得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新人抢走。
因为没有恩宠之后,内务府会克扣钱粮,会让她们缺衣少食。
因为皇帝都是喜新厌旧的。
所以宫里的妃嫔都很没有安全感。脾气差点的,见到新人就会咬牙切齿,百般刁难,脾气好一点的可能会顾影自怜,郁郁寡欢,哭哭啼啼,抑郁而终……
像蕴才人这样胸无大志,只想要做一条咸鱼的,就最好别惹原住民,最好选择夹着尾巴生活,遇到麻烦能躲就躲,每天抓抓鬼,唠唠嗑,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快乐。
反正,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
“赵氏,你在下人住的角房里做什么呢?”惠贵妃率先发问。
蕴才人站在角房门口,看着眼前的大阵仗,微微有点后脊梁发冷。也不知道宫里有没有这一条规矩,不允许随随便便往角房跑。
“才人,这是协理六宫的惠贵妃娘娘,赶快上前回话。”富春姑姑站在蕴才人身后,压低声音提醒她,“顶头上司惹不起。”
那还是态度好一点吧,蕴才人点了点头,一溜小跑过去,挨着何良娣,扑通一声给顶头上司跪了。
“娘娘,我们宫里的两个丫头身体不舒服,我过来看看。”蕴才人如是说道,也不知道贵妃娘娘啥时候到的,听没听见屋里的说话声。
“那你们在屋子里吵吵嚷嚷的是怎么回事?”惠贵妃眯着眼睛,又问,“本宫刚打算就寝,忽然春和宫的人过来,说他们宫的何良娣忽然失踪不见了。本宫一路问过来,刚走到宁远殿门口,就听里边吵嚷嚷的,你说说看,怎么个不舒服法儿,需要你们这样?”
“回娘娘,我们在里边给生病的宫女讲故事。”蕴才人尽量面不改色。
“娘娘,我哥给我说过蕴卿的事,我刚入宫有点激动,就自己跑过来找她玩儿的。”何良娣终于不装哑巴了,也帮着说。
“蕴才人的教引姑姑是哪个?哦哦是你。”惠贵妃本来一脸严厉,看见富春姑姑,语气却和缓了许多,走上前去拉着富春姑姑的手,换了一副语气说话:“富春姑姑,新人入宫还是应该管的严一点啊,别太惯着她们。您腿上的伤今年秋天没再复发吧,哦没有就好,绛瑛这些天太忙了也没来看看,您自己平时多保重啊。”
富春姑姑应着,口气始终不卑不亢。
“玉荷你带几个人去屋子里看看,宁远殿的宫女怎么回事,两个一起病了?”她扫了一眼浑身上下都写着“乖巧可爱”的蕴才人,有些狐疑地叫身边的女官进去看看。
蕴才人有点冒冷汗。也没啥……就是客观上,这俩人被她和富春姑姑还有何良娣揍了,有一个好像被何良娣揍得格外狠。
“娘娘,里边的人是白苏和佩芝,浑身是新伤,白苏的胳膊断了,两个人现在都不省人事。”玉荷回来的很迅速,报告得也很迅速,
“……”惠贵妃仍旧拉着富春姑姑的手,瞧着她不说话。
“娘娘,老奴白天教她们功夫,磕碰了些,这回已经睡着了。”富春姑姑一脸平静,答道。
“良儿,你去趟太医院,把专攻奇毒异术的那个梅卯冰大人喊来,看看白苏何佩芝什么情况。”惠贵妃没搭腔,交代完良儿之后。看着富春姑姑,等着她继续往下编。
“吃完晚饭,才人小主说去看看她俩。老奴就说,看看就看看。”富春姑姑脸上风平浪静,绘声绘色地说。
“然后良娣小主就也过来了,见我们正在切磋学习,便要给我们看看何家拳,于是……”好么,这还现场编了个何家拳出来,富春姑姑说的很坦然。如果不是对她了解颇深,一时半会确实有点糊涂。
“何良娣,是这样的吗?”惠贵妃显然很了解富春姑姑,看上去不太信。
“回娘娘,是啊,我过来以后看她们再比武,就加入了其中,然后就……就失手把一个人打伤了,我们于是进了屋,蕴卿说她给我们讲个故事,就讲起来了。”何良娣接着话头往下编。
你们这都是跟谁学的……蕴才人心里佩服,还想接着往下听这个姑事。
“赵蕴卿,把你刚刚讲的故事给本宫复述一遍。”惠贵妃松开富春姑姑的手,回到蕴才人面前,俯身问道。
“啊?”蕴才眨了眨眼睛,作为全场唯一一个不会现场直编的人懵了。
“从前……从前……”从前啥啊,母亲没给她讲过故事啊……蕴才人很是绝望。
自己家的二哥哥倒是说故事有一套,父亲问他功课做得如何,最近在看什么书,二哥哥张口就来一本《古今人物通考》,说得父亲一愣一愣的,直到第二日才发觉上当了。
“你讲就行了,别紧张本宫就是随便问问。”惠贵妃嘴上说着随便问问,脸上已经浮现出了讥笑。问了一圈,每个人都张口就来,说得她脑阔疼,现在总算有一个是有破绽的了。
她身后的核桃树上,找眼珠子的小鬼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高高站在树梢上,把自己的头从脖子上摘下来,用两只枯瘦的小手举起来,冲着蕴才人做了个鬼脸。
“你先回去,别捣乱。”蕴才人冲着小鬼嘀咕。
“啥?”惠贵妃听得挺清楚的,就是给她个机会让她把这句话撤回去从新说。
“妾是想说,刚刚妾给那两个宫女讲,猴子站在树梢上,请她们说一个水果。”蕴才人看着枝头蹦蹦跳跳的小鬼,对惠贵妃说。
“荔枝。”惠贵妃接的很快,忽然歪着头笑了一下,反问蕴才人,“然后这只猴子站在树梢上,说了一段rap,打一个字?”
“说了一段啥?”蕴才人听到了一个奇怪的词儿,“挼普是啥?”
“没什么,是北辽国的民歌,本宫逗你的。”惠贵妃撇了撇嘴,对身边的禁军说,“辛苦你们了,本宫没见过世面,还以为有奸人闯入后宫,吓坏了,这才惊动了各位,玉荷你拿点零花钱给各位小哥哥,请大家吃点点心什么的,大家都回去吧。”
“富春姑姑,你去一趟永寿宫,帮本宫告诉元妃娘娘,明日早些出门,来本宫那一趟。”惠贵妃看着一院子的人撤走,随便想了一句没营养的话,把富春姑姑也支走了。
“娘娘,臣来啦!”梅大人沙哑的嗓音大老远就传来了,他踏着欢快的步伐,高高兴兴地过来。一个热爱上班的人,加班都加得兴高采烈。
“梅大人,角房里有俩宫女,你看看她俩啥情况。”惠贵妃对此习以为常,指着角房让良儿带他过去。
“赵蕴卿,你这大半夜神神叨叨的,吓坏了别人家的好孩子怎么办?何良娣与你并不相同,你不要太想当然,自己管好自己,不要给本宫惹麻烦。”惠贵妃看着梅大人进了角房,又等着富春姑姑走远,沉默半晌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听起来很不友好。
“啊?”画风转化太快,蕴才人没听明白。
何良娣低着头不敢说话,偷偷拽了拽她的衣服,声儒蚊呐,“别顶嘴。”
她倒是想顶嘴,实在是无从下口。
“娘娘,两个宫女中了邪,臣好久没见过有人中邪哎!”梅大人一溜小跑,一直跑到贵妃面前来,“不过好像身体正在渐渐恢复,臣给开几副汤药,灌进去应该能好的快一些。屋里还有一个箱子,里面邪祟之气甚是严重,臣想带回去研究研究……”
“不行!”蕴才人这下急了,抬起头来冲贵妃嚷嚷,“箱子是我的行李!”
“臣看看有没有不好的东西啊,万一小主您也中邪了怎么办?”梅大人循循善诱。
你这庸医靠不靠谱啊,蕴才人瞪着他,无奈口才糟糕,想不出来什么稳妥圆滑的方式,把这事圆过去。
“深更半夜不安生,还把何良娣拐了过来,你自己不规矩也就算了,还想带坏别人家的好孩子是不是?”不知为什么,富春姑姑离开之后,惠贵妃就开始逐渐暴躁。
奇怪,她是贵妃,为什么要忌惮富春姑姑?蕴才人有些纳闷。
“哎,娘娘您说得对。”蕴才人低头应着,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会没人管她了,她还是怂一点比较好。您位份高年纪大,身上的衣服首饰一看就很贵,您说啥就是啥吧。
“你自己跑到下人的角房去,非要与民同乐,还带上人家何良娣一起,你丢不丢人。”
“丢人。”合着您就是看我不顺眼呗。
“你要仔细!何良娣与你并不相同,不要在这里故作单纯。”
这都是哪跟哪,真是她自己凑上来的。
一旁的何良娣也不帮腔,使劲把头低下去,像是正在试图用鼻尖去碰自己的胸口。
按照话本里的说法,被后宫的原住民率先盯上的,往往都是新人里模样最出挑的。蕴才人一向心态好,此刻不断安慰自己,能把惠贵妃气成这样,全当惠贵妃夸她长得漂亮了。
“既然你已经认罪,那就罚入辛者库。你的箱子已经不是你的了,梅大人想要就抱走。”惠贵妃结束了罪名陈述,宣布了初审判决。
梅大人似乎见惯了官场沉浮,安慰了蕴才人一句:“生死之外无大事,姑娘看开点啊。”说罢迈着轻快欢脱的步伐就去提箱子了。
“哈?你们几个意思???辛者库???就算蕴才人心态再好,这会也得炸了,这位大姐不按套路出牌啊。
蕴才人想起,独霸一方的颍川门阀士族好像就是自己家来着,手握重兵的好像是她爹来着,现在北辽国陈兵百万正在对峙的,好像也是咱们自己国家的来着……用人之际啊!你这么脱线皇帝知道吗?
“那个……贵妃娘娘,我跟您说个事……”蕴才人努力组织着词句,想着自己应该怎么把如此复杂的国际局势,如此严肃的人事调动,用深入浅出的方式说给贵妃娘娘听。
“娘娘,您是不是头不太好。”
脑子转得太快,嘴已经跟不上了,一个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贵妃身边年长的女官比她主子的反应快一点,上前一步,劈头盖脸就想给蕴才人吃一巴掌。这怎么还一言不合就打人,蕴才人脖子一缩,眼睛闭上了。
这一巴掌下来一定很疼。
她缩着脖子,忽然觉得自己的救星好像已经到了。这院子里多了一个人,她想起傍晚皇后留给她的木偶人,心里已经明白了许多。
一边的何良娣这会终于不装死了,她反应极快,一把挡开了女官的手,女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巴掌落在何良娣的胳膊上,就看见何良娣甩了甩手,又继续怂怂地跪了回去。
“快出来!快出来!再不出来,我真的要被拖去辛者库啦!我的箱子也要给人抢走啦!”蕴才人看了一眼何良娣,见她理所当然做了一下工具人,继续掉线,略有些无语。
救星居然就这么吃瓜看戏,还不出来救她,蕴才人只得自己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院中众人皆茫然,眼尖的看见,正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慢慢转出来了一个人,身姿丰腴,面如满月。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晚上才来过的赵皇后。
梅卯冰大牙一呲,对着皇后灿烂地笑了一下:“臣拜见皇后娘娘!您咋来了,臣是不是又有地方要让臣看看?”
“暂时没有,你先回去,别想着抢人家的箱子。”皇后冲他点了点头,说出了让梅大人无比失望的话。
梅卯冰拜了一下,郁闷地拖着脚步离去了,蕴才人清清楚楚听见他嘟囔了一句:“小气死了……”
“绛瑛,你大晚上的跑到这干什么?”赵皇后难得独自一个人,身边的贴身女官蕊芸不知去向,她慢慢走到前院来。
蕴才人愣了下神儿,才明白绛瑛是惠贵妃的名字,她自己刚刚好像说过。
“皇后娘娘,何良娣夜半私会蕴才人,一定是在密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嫔妾准备发落了蕴才人,再好好管教何良娣。”惠贵妃看了看赵皇后,立马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锋……
所以说,她倒底是蠢还是不蠢啊,蕴才人暗暗思考着这个问题。
“那就让何良娣挪到宁远殿住吧,省得她俩以后密谋什么事情,日日都要惊动到你。”赵皇后截住了她的话头,从容果断地发落了。
“你先回去吧,明早过来见我。”夜风吹动赵皇后的衣袖,让她看起来整个人都像是要飞升成仙了。
惠贵妃这样的凡人站在原地,似乎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但皇后的话说出口,没有半分商量余地。
沉默了片刻,惠贵妃心有不甘,狠狠“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临出门前,她转过头来,看着蕴才人说:“你!给我好好想想!这宫里,本宫有协理六宫之权,你想清楚了过来赔罪!”
这是大型宠妃灭后失败现场啊,蕴才人偷偷看着,心想着,以前没听说皇帝专宠惠贵妃啊。等明天睡醒了,如果闲的没事做,一定要让富春姑姑好好讲一讲,这宫里如今是个什么局势。
“听见没,惠贵妃让你好好想,别再给老子惹麻烦了。”赵皇后目送着惠贵妃出门,似乎情绪不太好,说完这句话以后,看都不看她们一眼,闭上眼睛向后躺了下去。
“哎皇后娘娘晕倒啦啊啊啊啊!”何良娣保持着一贯地眼疾手快,一边呼救,一边从地上往起爬,伸手想要接住赵皇后,却摸了个空。
一个巴掌大的精致木偶,定定地站在刚刚赵皇后站过的位置,何良娣没有刹住,整个人依着惯性扑在了木偶身上,差点被硌断了肋骨。
“哎哟我的妈呀,这是什么情况……”
好歹是习武之人,相当的皮实耐摔,何良娣挣扎着,把木偶从肚子下面抽出来,迫于剧痛又趴回地上,没能立刻起来。
她忍着疼,把木偶翻到背面,就看见了它背上有几个字,狗爬似的刻在上面:赵图南厌胜。
妈耶。
木偶烫手似的,被她“噹”的一声丢在了地上。
赵图南是当今皇后的名讳来着。
厌胜是个奇门巫术来着。
好像这个东西是涌来诅咒人的来着。
她惧怕地回头看了一眼蕴才人,见蕴才人歪着头冷眼旁观。何良娣现在实在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怕是要被灭口了。
“你……皇后……这是咋回事啊……刚刚的皇后不是真的皇后啊……”何良娣有点慌,刚刚还在可怜那个常在,觉得她没见过皇帝的面就殁了……
果然同情别人的时候先要想想自己啊!风水轮流转啊!
“我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不会说出去你对皇后娘娘厌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呜呜呜。”到死都没有治好这个毛病,一着急就结巴。
但愿下辈子能长出来伶牙俐齿……
“想什么呢,刚刚那个皇后只是她的一个幻影,木偶是承担幻影的依托。你见到的确实是皇后娘娘,我可没这么大本事,能给你变个皇后出来。”蕴才人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有什么疑问,进来慢慢说。”
院内一片寂静,远处有轰鸣声,由远及近,蕴才人侧耳去听这是什么声音,何良娣已经拉着她往屋里去了:“你听,远处已经下起暴雨了,肯定就快下到咱们这了,快进屋躲雨吧。”
蕴才人点点头,向院门口看去,却没有见到富春姑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