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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君没有把具体的归期告知任何人,所以当她装着满肚子的不情不愿回到老宅向老爷子报到时,着实令凌韵惊喜了一把。她步伐凌乱地跑到颜君面前,一把抓住她的双手,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筠筠,我的筠筠,你回来了……”
见到凌韵,颜君还是很开心的,只是这一声声招魂似的“筠筠”叫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世界上,会叫她“筠筠”的人不多,凌韵是叫顺了口改不过来。
颜君原名颜筠筠,如此女儿娇态的名字当然毫无疑问地出自凌韵的手笔。
也许因为颜君是颜家大宅里出生最早的孙子,也许是因为她长得粉雕玉琢聪慧过人,一向不苟言笑严肃刻板的颜其慎很喜欢抱着她把玩,心情愉悦之时甚至变换着鬼脸逗得年幼的她咯咯娇笑,俨然一副平常人家的祖孙,此刻哪里还能从他身上找出半分杀伐果断铁血商人的影子?
颜君最讨颜其慎欢心的莫过于她与生俱来的胆识。她从不怯生,面对着陌生人时,她会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对方,直到觉得没有意思了才会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而整个过程下来,她的眼里不曾出现过一分退怯,有的只是好奇与探索。
颜君学东西快,吸收新事物的速度令人惊叹不已,再加上敏锐的直觉与过人的胆识,不止一次引得颜其慎惋惜,为何偏偏她不生为一个男子。生为女身,在颜其慎看来是美中不足,但瑕不掩瑜,并不妨碍他对她的赏识,况且颜君虽长得俊俏,却不显娇柔美艳,反而因五官深刻而隐隐带出眉目间一股挺拔的英气来,他对她是越看越满意,在他的潜意识里,颜君生来就是为着成就大事的。
因此到了颜君五岁入学那年,颜其慎终于忍无可忍,万分厌弃凌韵给她取的名字,尽显小家子气,于是提笔起锋,大手一挥,颜筠筠从此成了颜君。
鉴于颜君将近三年没有回过家,凌韵对她的思念早已泛滥成一片汪洋大海,此刻见到她整个囫囵地站在自己面前,激动得就差没有热泪盈眶了。
凌韵是个情感极易冲动之人,很难藏得住情绪,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颜君早习惯了她这种一霎风雨一霎晴的情绪转变,仍觉有几分无奈,只这无奈中又夹杂着几分感动。
说起来,凌韵还是因为生颜君时伤了身体,才导致后来的难以生育,是以始终只得这一个女儿,以致被何宁公然爬到了头上来却又无计可施。按理说,她对颜君的感情应该很复杂才对,而事实上是,没有。
一直以来,凌韵对颜君的感情都十分明确,那就是宠爱。她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她就将这种委屈转化为宠爱,加倍地投注在颜君身上,那是一种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精神寄托。从动机上解读,凌韵并不算得一个伟大的母亲,甚至她不够合格,她对颜君的感情付出从根本上来说只是为了她自己。二十六年来,与其说颜君是她的女儿,不如说颜君已经成为了她精神上的支柱,颜君就是她全部的寄托。
凌韵是个充满着矛盾的人,她是个被宠坏的千金小姐,她的性格中有着十分矛盾的地方。一方面,在人前,她是个修养学识俱佳的名媛阔太;另一方面,在对付她的情敌上,她有着刁钻骄横蛮不讲理甚至歹毒阴狠的一面;最后,她于任性中又葆有一份罕见的直率天真,她直来直往,不懂得隐藏情绪,更不懂得忍辱负重。
然而,无论凌韵是个怎样的人,对颜君而言,她都只有一个身份,那是她的妈妈。这是无法选择的,她可以不赞同她,可以不爱她,甚至可以瞧不起她,但她必须尊重她,必须孝敬她,因为这是她的亲生母亲,也是不容她推卸的责任。
颜其慎待在东边的书房处理生意上的事务,颜君回来这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是知道她一声不吭地回来了,心里明明欢喜,却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非到了饭点才昂着胸踱着慢悠悠沉甸甸的步伐姗姗来迟,每一步都要迈出他独裁者的威严来。
他睨了颜君一眼,目光中谴责的意味不言而喻,没好气道:“回来做什么?死在外头得了!”
这一句呵护可谓中气十足,老爷子平日里训人都是不怒自威的,何曾这般疾言厉色过?在座诸人猝不及防无一不被吓了一跳。
当事人的颜君只是淡淡瞥了颜其慎一眼,不咸不淡道:“回来死。”
颜其慎气得手都颤了颤,他说话是过分了点儿,不过是指望着她低声下气地认句不是,好让他能顺着台阶往下走,毕竟他催了她大半年才把人给催回来,要他若无其事地对她嘘寒问暖他真下不来这个面子。这下可好了,台阶没找着,面子反而落得更大了,他能不气吗?
“怎么就出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他重重地一叹,又不好真的再数落她的不是,否则真把人给激走了岂非正合了她的意,让她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回来了,别以为他不清楚她心里面的那些小心思。他在心里面“哼”了一声,跟他斗心计,她还嫩得很呢。
凌韵暗暗用手肘捅了捅颜君,踌躇半秒,她终究上前去,扶着老爷子的手臂,半拖半拽地将人往主位上拉,道:“好了,您不饿吗?我都快饿死了!”
这样一来,面子有了,老爷子当然不会再纠着这个话题不放了,颜君松了口气。可惜,事情还没有结束呢。
颜家人口基数大,组成成员复杂,但毕竟不是什么封建大家族,规矩是有的,不至于太苛刻繁琐。好比如说,颜其慎在家的时候喜欢到饭厅就餐,却不会要求每个人必须陪着他,年轻人该干嘛干嘛去,所以一般情况下,颜家老宅里的人不会扎堆地出现在饭桌上。
而今天,在颜君看来就属于不一般的特殊情况了。也不知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颜家自上至下从老到少,人数竟然完整得诡异,似乎就冲着与她作对来的。
颜君在餐桌上坐下,依规矩先恭恭敬敬地问候一声颜其慎的原配妻子阮铃,也就是她的亲祖母。你来我往地寒暄几句后,两人均收住了勉强为之的话题,各自沉默。按理说这时就该起筷了,颜君都抄起了筷子准备动手了,一抬头,发现长桌边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气氛好不怪异。
凌韵凑到她耳边,咬着牙关口齿不清地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也不跟你爸打声招呼就吃起来了?”
颜君下意识地朝对面的颜柏宏望了望,他的脸色臭得跟吞了只苍蝇似的,她撇过头去当没看见。就是不想叫他怎么了?如果叫了他还不得顺便把何宁那“小妈”也得顺便叫了,正如颜思雅姐弟仨阳奉阴违却又无可奈何地叫凌韵一声“大妈”一样?她的心胸没有如此广阔无垠,这一声“小妈”无论如何是喊不出来的,得罪一个是得罪,得罪两个是得罪,反正都讨不了好,干脆连颜柏宏也顺便忽略了,大家痛快。
颜君继续装聋作哑,老爷子没打算放过她,清清嗓子道:“越发没规矩了!”
明着是责备她,实际上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变了相了纵容,老爷子的语气分明不含半分的不满。
老爷子都给她铺好台阶了,她若再不顺势而下未免太不识好歹,于是只得扯了扯嘴角,极其敷衍地叫了一声:“爸,吃饭。”连个余光都懒怠施舍,果然,颜柏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颜君的眼梢扫过颜柏深时,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男人突然露出一个极其耐人寻味的笑容,狭长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目光温和而狡黠,令她想起了狡猾的狐狸。待她再看时,他却已经收回了视线,头微微低垂着,刚好遮挡住深邃的眼眸,仿佛刚刚昙花一现的表情只是她的错觉。
短暂的错愕过后,她突然坏坏地勾了勾色泽鲜亮的双唇,放缓语速,恳切地喊了声:“小叔,吃饭。”
然后,她成功地收获了预料中的效果,她见到他抓着筷子的右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她跟这个所谓的叔叔不熟,想来他应该会被她莫名其妙的热情膈应到才对。颜柏宏跟何宁膈应了她,她膈应了颜柏深,心理总算平衡了。
颜君大约是吃得最欢的一个人,其他人各怀鬼胎,哪来的闲情雅致吃饭呢。
何宁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大方得体的微笑,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这个家里,谁不知道老爷子最看重的人除了颜柏深就是颜君,颜君明明是个女子,身为唯一的孙子,颜思正在她面前硬是矮下半个头来。
颜思雅很好地继承了母亲何宁温婉又不乏心计的为人处世之道,而颜思思则相形见绌了,她简直就是一整个凌韵的翻版,意气用事,恃宠而骄,目光短浅。所以目睹了颜其慎和颜君先后上演了两出爷孙情深其乐融融的戏码后,她明显是被刺激到了,有点儿沉不住气,一张娇艳的脸都有点扭曲变形了。
饭后,颜其慎单独叫住了颜君,开门见山地问道:“接下来什么打算?”意思就是能满足你的爷爷我尽量满足。
颜君又如何能听不懂这其中的含意,若是换着颜思雅或者颜思思其中一个,估计受宠若惊都来不及呢,偏偏她是个特立独行的,神情靡顿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您就放过我吧,都快困死了,天塌下来等我睡醒了再说。”言罢一个转身潇洒地往楼上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尘埃。老爷子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似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胆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颜君不知道,在她的身后,颜思雅姐弟三人看她的眼神中,既有无法掩饰的妒忌,又有几分欣羡与向往。但他们都明白,淡化尊卑地与老爷子嬉笑怒骂也好,胆大包天地忤逆老爷子也好,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也好,都是老爷子给颜君的权利,只有她可以,他们都不行。
在他们心里,颜其慎这三个字代表了颜家的权威,颜家子女的命运或多或少掌握在他手里,而他本身并非一个和蔼慈祥的老者,他身材高大,五官凌厉,神情严肃,连他周围的空气都是结着一层霜的,自小潜移默化畏惧心理,令他们几个对他是畏惧多于尊敬,更别提什么祖孙之情了。
从小他们就知道,颜君与他们是不一样的,却不知道,颜君的特别之处不在于老爷子给她的纵容,而在于她对老爷子的无所求。
人一旦有所求,必会为外物所累,必会有所虑,亦必会有所惧。颜君最珍视的,唯自由而已,颜家的一切,之于她可有可无,她对颜家无所求,是以无所虑,亦无所惧,是以得以坦坦荡荡地示于人前。
他们在老爷子面前乖巧加讨好,反而不及颜君的直来直往更得赏识。所以说,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的,你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总是棋差一着擦肩而过,你避之不及弃如蔽屣的,总是阴差阳错狭路相逢。又或者可以反过来说,我们总是渴求得不到的,而轻易地对握在手心里的不屑一顾,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