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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王接过笺纸,展开细细阅览了一遍,面色转沉:“这些都是周厚纯臣,你不可用阴谋算计他们。”
梅荨徐徐将手拢进袖中,悠悠道:“正是因为他们都是纯臣,所以不管沂王与齐王怎么争相延揽,彼此之间怎么消长,他们始终都保持中立,没有依附任何一方。先前我没有让王爷你去结交他们,一者是因为夺嫡刚刚开始,无法确定他们是否是待价而沽,如今历经这么多的风波,已是大浪淘沙,现出他们的纯臣之心了;二者,那个时候你去结交,他们只会认为你也是与其他二位王爷一样是为了争夺那把龙椅而有心攀交,会认为你动机不纯,自然不会答允。如今争储风波愈演愈烈,朝廷也因此积病积弱,而且北元也是虎视眈眈,他们正渴思有一位明君能够出来力挽狂澜。王爷你是嫡子,依大洹祖制,你就应该是未来的继任者,所谓名正才言顺,再加上王爷你一直以来竖立的淡泊无争的形象,有这两点就足以让他们像如水归下一般归附王爷你,而这些人,王爷只需要坦诚相交即可。”
荣王思忖良久,将笺纸重新折好,放入了袖中,辞气沉稳:“这些人你不必插手,我知道该如何做。”
梅荨的手段他最清楚不过,他绝不愿意这些金子般可贵的少数纯臣在梅荨手上栽跟头。
梅荨自然也清楚荣王的意思。她只是一笑置之,接着道:“光有这些纯臣还不够,朝中还有一些人也是不得不争取的。他们在整盘棋局中举足轻重,只有有了他们的襄助,这盘棋才能彻底翻过来。”
荣王略一沉吟,便猜到了她口中的“有些人”指的是谁,思忖道:“他们已经择主而侍,你有把握调动他们么?”
梅荨轻轻一笑,举目望向远处耸入云霄的峰峦。淡淡道:“执黑先行又如何,关键是要看谁有手段。谁才真正左右的了整盘棋的局势。”
荣王瞧着她面上一派朗月清风的神情,完全与她说出的话不相契合,他眉峰不禁蹙起,只感觉此人城府太深。
她说她不在意皇后的位子。恐怕此话也是不能轻信了,曾诒的事也有可能是她挑拨出来的,否则,那日曾诒又何以执意要留她在场呢?她若是两面三刀,以她的心思,宁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他面无表情地道:“看来你已经胸有成竹了。”
梅荨可以感觉的到荣王眼中薄薄的疏远警惕之意,但却猜不出他心底的真实想法,眼下的局势已经到了关键的地方,如今及此后的每一步。她都要经过反复思量,斟酌再三,以至于常常夜不能寐。殚精竭虑,她实在分不出心思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即使荣王对她生出了抵触之意,她也不想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而费唇舌去解释这些。
是何目的,有何目的,以后终见分晓。
“昨日兵部右侍郎戚睿已经回京。前几日我派人去打听过他的行程,也摸清楚了一些状况”。坐在寒风中太久,梅荨感觉全身都要僵硬了,随即起身活动了一下,踱步走到雕漆栏杆前,道,“因为安乐公主选亲的事,丢掉了晋宸妃的性命,晋崇钰与皇上之间已经有了隔阂,而且他与他一些心腹部将都清楚皇上对他有所忌惮,还通过李舜来牵制他,他的部将有诸多不满,说他们为皇上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到头来却被扣上了功高震主的帽子,实在不值,而且最近晋崇钰的一些活动,似乎表明他有拥兵自重之心。”
荣王太阳穴“突突”一跳,沉声道:“如今北元的局势不容乐观,晋崇钰若是生了外心,那京城可就危险了。”
“目前稳住晋崇钰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梅荨默了片刻,回头深深望了荣王一眼,眉目间透着几分担忧。
荣王不明所以,思忖了片刻,忽的抬眸:“这样重大的军事机密你是如何获知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特意派人去打探了戚睿的行踪么?”梅荨眼角的笑意闪着几点顽皮:“反正栊晴这几日总想着去外头玩雪,我索性让她出城一趟,趁着夜黑风高,在戚睿的行辕处偷偷把他写给皇上的绝密折子取过来瞧了一眼,然后封好口,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搁了回去。”
荣王讶然。
梅荨却敛容道:“这些事王爷不用操心,皇上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眼下,王爷只管先去与名单上的人结交,剩下的事,梅某自会替王爷打点好的。”
荣王默了片刻,起身走到雕漆栏杆旁,与梅荨并肩而立:“你一直生活在苏州,从未离开么?”
“王爷何以会有此一问?”
“梅家是江南首富,势力极大,莫说苏州地界,即使整个天下发生的事,你们梅家必定也是没有不知道的”,荣王顿了顿,接着道,“九年前,苏家被满门抄斩,苏珏没入了教坊司,后来不知何故转到了苏州,这桩事情你知道么?”
梅荨的眉头不禁一跳,她转到苏州的事,梅世伯做的如此隐秘,他怎么会知道,这桩事情除了乳娘,其他人一概不知,连琀姐姐也是不知道的,难道他见过乳娘?
梅荨深深吸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心绪,方偏头淡然自若地问道:“王爷是从何得知的?”
荣王避而不答,只道:“这么说确有此事了,那你可知后来的事。”说到后头,他的整张脸不由都皱了起来。
梅荨心中早已盘算好了该如何回答,她辞气不变:“这桩事我也是听父亲说的,苏家的案子闹得极大,苏珏转到苏州地界的时候,还是我父亲帮的忙,外界人说苏珏半年之后没的,其实也是苏州楚馆放出来的消息,实际她是服了噬魂毒,至于她之后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没的,就不得而知了。”
已是第二回听到苏珏这样的消息了,可荣王的双肩还是忍不住垮塌下来,在风中静默良久,方哑然道:“真的打听不到任何消息了么,也不知道她的尸骨葬在何处?”
梅荨的贝齿深深咬入了唇瓣里,极力克制着,才使得声音听起来平淡:“我父亲与苏鼐是同科进士,在京城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因着年谊的份儿上,才会出手帮着苏珏转到苏州来,她离开之后,父亲也派人多方打听她的下落,但迄今为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我知道了”,荣王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难怪你知道那么多关于苏珏的事……代我向你父亲道谢。”
“应该的”,梅荨忽然也不想说话了,也不想追究他何以会知道这桩事,只随意假装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梅某先行告退,王爷自便。”说毕,便转身离开。
走到前头的三叉路口时,梅荨顿住脚步,又回头望了亭子一眼,荣王还是立在原处一动未动,任寒风将他的乌发凌乱。
梅荨紧捏了捏拳头,提步离开。
直到梅荨的身影消失不见的时候,荣王方独自一人出了西北角门,回府里去了。
王府里静悄悄的,上房更是清寂,周遭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两个小丫头坐在廊子里的红漆坐凳上打着盹,头一歪一歪的,也没有听见王爷的脚步声。
若是皇后在这里,一定又会大加训斥侧王妃,责备她不懂得打理王府,弄得好好的一个王府乱糟糟的。
荣王却丝毫没有这些心思,他在廊子前一棵齐房檐高的桐树前驻足了片刻,方提步迈入房中。
自那次侧王妃在思卿庭跟荣王坦白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侧王妃了,只有一回偶然在东跨院碰见,他的目光也是一触碰就立刻滑开,他甚至根本没有看清她的容貌,只是凭感觉断定她是曾诒。
曾诒原本是想自己搬离上房的,但荣王却坚决要去思卿庭。
曾诒知道,若是自己离开了上房,府里的人一定会以为她不受宠了,荣王是担心府里人怠慢她,怕她受委屈。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曾诒抬眸望去,见是荣王,执着羊毫的手登时一愣,笔尖饱满的墨汁一滴一滴落到宣纸上,湮开一大片深深浅浅的墨迹。
荣王走到花梨木书案前,目光落到了案上右侧一叠厚厚的宣纸上,上头一水儿楷体,书着“秋雨晴时泪不晴”七个字。
荣王的眸子不禁一黯,沉默片刻,道:“我来是要跟你说一桩事。”
曾诒这才省过神来,忙将手中的笔搁到眼麟磁笔架上,辞气轻弱,仿佛骤雨中摇曳的花骨朵:“王爷请说。”
荣王不由抬眸瞧了瞧她。
穿着竹青色忍冬暗纹褙子,清瘦如竹,除了耳上一副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珰外,再没有其他任何饰品,脸色略略发黄,显得极为憔悴。
荣王的心不禁揪了一下,他转而看向窗下一株萧疏的月季,温声道:“纳王妃的事,我想还是应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王妃?”曾诒面色瞬间惨白,找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梅荨知道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