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栊晴他们在喝着美味的解暑汤时,夏贽已经顶着烈日,扛着枷锁走出京城地界了,惠州远在南岭之南,离他脚下的灼地有好几千里之遥,但凡去到那里的人,不管是贬谪还是流放,基本都无几人能还。
夏贽罩着吏部考功司的光环,在京城娇生惯养了七八年,皮肤保养的比他那几房如夫人的还要白皙娇嫩,从来都是出门有车,进门有婢,哪里吃过这等苦头,现在要他单靠两条腿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怎一个苦字了得,亏得宏治没有判他斩首,真是用心良苦。
人家的老爷发配,最起码还有个妻子或是儿子同行照顾,而他妻妾成群,孩子满堂,临了竟没有一人前来相伴,他仰天长叹了口气,吹起了鬓边陡然催生的那缕白发。
眼下只能靠李首辅了。他之所以没有把李舜咬出来,是因为他的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也许首辅大人看在自己多年效主的份儿上,会把自己捞出炼狱,妻子突然被李府召去,不就是为了要替自己翻案么。
夏贽一路想着心事,时间反而过得快了些,等他猛然省神的时候,已经日沉西山了,穿着麻鞋的两只脚痛的厉害,想必是磨出了不少血泡,全身也很酸软,感觉一碰就会散架,他顿住脚步,小心翼翼地赔笑道:“两位差大哥,天色已经晚了,我们不如就近找一家野店歇宿吧,不然错过这一村,前头也许就没有人烟了,到时候还要连累两位大哥露宿荒野。”
右手边的那个衙差五短身材,他以手遮目,朝西边望了望,又仰头对着身长八尺的夏贽,冷言冷语地道:“就你这个走法,要猴年马月才能到得?真是灾年厄月,流年不利,才碰上了你这么个倒霉犯。”
夏贽不好回驳,只能暗中吐槽:这句话好像应该我说才对吧。
另一个衙差唇边一颗黑痣,上头还长出来一撮黑毛,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汗,不耐烦地推了夏贽一把:“走走走,投店去,明日给爷走快些,不然爷用腰带抽死你。”
他们出京前每人都收了金氏十两银子,路上夏贽也会给些吃茶钱,所以并没有太过为难他,倘若遇到的是没有银子孝敬的犯人,早已是一顿痛打,只教他们不敢吭一声。
暮色四合,乱山渐昏,前头的古道上只有一家孤店,门扉上一根望竿,上头挂着酒旆,三人趁着天还未黑透,忙朝那家野店赶去。
店中狭窄,后头一截短楼梯连着二层,屋子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明角灯,店家是个瘦削的老人,看上去已过了花甲之年,须发尽白,背也有些佝偻,他见进来三人的打扮就知道是押运犯人的衙差路过此地,十几年来,来这里宿夜的衙差犯人他不知见过多少。
店家笑眯眯地迎上去:“两位官爷要吃酒么?”
衙差将手中佩刀搁在桌上,大马金刀的坐下,身材较短的衙差先道:“打四角酒来,有什么荤菜都给爷端上来,我们饿了一日了。”
店家一叠声的答应着,转身过去收拾了。
夏贽也同坐到一张桌上,拱手赔笑道:“这些歇宿银子自然是我给,两位差大哥只管敞开了肚皮吃。”
“夏大人可真是富可敌国呀,家都抄了出手还这么阔绰”,唇边长着黑痣的衙差嘲讽道,“听说你娶了十房小妾,还有一房是刚进门不久的,你现在要发配去惠州了,她们岂不是寂寞难耐呀?”
话音未落,两个衙差就已经笑的前仰后合了,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欠揍,而夏贽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此刻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店家端着一只烧鹅过来,放到了桌上:“官爷,外头有人寻你们,说是路上捡了银子来奉还的。”
“银子?”两名衙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诧异,那名身材短小的衙差脑筋比较灵活,他转头看了同样讶然的夏贽一眼,便起身道,“我出去看看,你看着他。”说罢,就随店家出去了。
隔了一会儿,那名衙差就回来了,他没有落座,而是朝同伴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起身同他一齐又出去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一阵子才回来。
彼时,酒菜都已上齐,身材较短的衙差笑着斟了一大碗酒给夏贽,又给自己斟了一碗,谄笑道:“夏大人,我们有眼无珠,竟然真的把大人您当成犯人了,是小的该死,以后大人官复原职,小的还要靠大人您多多关照,吃了这碗,就当大人您饶恕小的了。”
夏贽对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时间还适应不过来,他思忖了片刻,觉得方才寻他们二人出去的一定是李舜派来的人,一定是他知会二人要保自己周全,只是不知为何他不出来见自己,也许是觉着没有必要吧,他当下也不作多想,喜孜孜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夏大人,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就权当我们是个屁,放了就完了,不值得大人您记挂”,另一名衙差也奉承道,“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请吃了这碗酒。”
“这一路上也多亏了你们照顾”,夏贽喜上眉梢,本想问问来者是何人,但又考虑到来者既然不肯直接来见自己,必定就是不想透露身份,眼下小命还攥在人家手上,谨慎为好,他端起酒碗,就着方才滑到唇边的话一齐喝了进去。
身材较短的衙差又给他斟满一碗酒,喜道:“这碗小的敬贺大人否极泰来,步步青云。”
夏贽心中一热,执起酒碗就大口大口的喝光了。
另一名衙差也不甘落后,一面拍马屁,一面哄他吃酒,两人轮番倒酒,好似故意要将他灌醉似得。
不一会儿,酒坛就空了,桌上的菜却未动分毫,夏贽空腹吃酒,酒劲儿一上来,就面红耳赤的趴在桌上醉昏过去了。
“夏大人?夏大人?”两名衙差高声唤了两句,见他沉沉不醒,两人对视一眼,四只眼睛蓦地凶光毕露,唇边长着黑痣的衙差执起桌上佩刀,缓缓拔出鞘,动作徐缓的让人感觉好像在看慢动作回放一般,渐次离开铁鞘的刀身雪白锐利,闪着凛冽寒光,当刀尖最后滑出时,杀意也全部闪露了出来。
“我们只是拿人钱财**,你到了地府就去找真正的仇人算账吧”,话刚说毕,他手中冰冷的刀刃就已经架在夏贽灼热的脖颈上了。
他正提气用力时,忽的眼前一花,手上一阵剧痛,低头再看时,自己握着刀柄的手掌已经脱离了手腕,登时血涌如注,他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好像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手已经被人砍断了。
站在一旁的衙差被喷了一脸血,完全遮盖了他如土的面色,他大张着口,却一声也叫不出来,只瞪着两只眼珠子,将视线平移到了左侧的梁柱上,那里插着一把没入木头三分深的长剑,剑柄还在兀自嗡嗡作响。
被斩断手的衙差终于反应过来,他大叫一声,痛翻在地,满地打滚,而与此同时,屋子里的明角灯蓦地一阵黯淡,窗子里抢进一抹黑色身影,迅速的一手抓起倒在桌上的夏贽,另一手拔出扎在梁柱上的剑,插进腰上的剑鞘里,又从窗户上闪了出去,速度快的让人感觉方才发生的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
那名黑衣人背着夏贽好像并不打算立即逃离,他立在窗下伫立了片刻,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两掌,他静心等待了片刻,待感觉远处重重叠叠的灌木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时,才脚下生风,拔腿而逃。
他堪堪跑出去十来步,就被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同样穿着夜行衣的人挡住了去路,他们二话不说,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全部举起朴刀朝他与夏贽身上砍将下去,刀刀致命,招招狠辣。
黑衣人背着夏贽左挡右闪,身法极为敏捷,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一连避过了数十轮攻击,若不是身上背着这么个庞然重物,他早已经身轻如燕逃了开去。
数十把朴刀车轮似的又朝他身上砍去,刀花舞得令人眼花缭乱,黑衣人手中的长剑也来回格挡,舞得风雨不透,但是一拳难敌四手,很快他眼睛就急的眯了起来,忽的跳脚道:“你还要看多久,还不赶快过来搭把手!”
话音刚落,周围忽的一阵寒风刮过,围攻他的数十名杀手又全部被后头的黑衣人包了饺子,那些杀手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送去阎王那里报到了。
很快,形势就逆转了过来,就在这些杀手快要全部被歼灭的时候,灌木深处突然又闪出一名杀手,身形似电,手中已出鞘的长剑啸如龙吟,眨眼的功夫就劈开了一条路,逼近了夏贽。
驮着夏贽的黑衣人一阵惊骇,他不假思索,立刻脚底抹油——溜。
杀手如附骨之锥一般紧追而去,黑衣人回头瞧了瞧他愈逼愈近的身影,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将背上的重物随手一抛,夏贽便如天外飞仙一般飞将而去。
那名杀手身子一缩,双脚凌空一蹬,如青蛙一般弹出数丈高的距离,就追上了还在做抛物线的夏贽,就在他将要出剑结果他性命的时候,头顶忽然罩下一只金丝网,让他措手不及。
金丝是天下最柔韧材料,再锋利的刀剑也不能将其割开分毫,杀手若此时搏斗一番,或许还可以逃开金丝网的束缚,可此时,他手中剑的方向却丝毫未改,仍是朝猎物的项上划去。
“铮……”一声清脆的剑鸣,杀手手中的剑被另一只秋水似的长剑隔开,持剑的手白皙如玉,腕上还露出了一只很精致的银镯。
就在金丝网缚着杀手落地的同时,其他黑衣人也赶了过来,将他捉了出来,而背着夏贽的那人也冲了过来,一把揭开杀手的黑巾,露出了里面那张五官挺秀的脸,正是李府的杀手阚育。
其他人押着阚育先行离开,原处只留下了三个身材不一,身高悬殊的黑衣人。
最娇小的一个也是方才背着夏贽的那个,她揭开面巾,瞪了旁边一位身材颀长的人一眼,斥道:“刘小挚,方才你怎么不赶快命令他们出来帮我,你找死啊。”
刘小挚也扯开面巾,得意洋洋地冲她笑了笑,又对右手边那位执着秋水长剑的人好奇的看了两眼,眨巴着眼道:“青霓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舞青霓眼波流转,觑了他一眼,轻笑道:“你以为你荨姐姐的汤是这么容易喝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