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栊晴挨着梅荨盘膝坐下,她一向好动,最不喜欢这样四面围裹的场合,但要陪着荨姐姐,也只好忍耐了下来,不过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不安分的四处乱瞧,最后把目光也落到了玉纱掀开的小角上,眼睛一亮,发现了宝似得道:“这里可以看见对面整座大殿哦。”
梅荨笑道:“一般亲王功勋的府邸都会修有这样几座类似的铜台,隐藏在高大繁茂的花木间,这样便有利于府邸的主人观察来客的一举一动,公主府的铜台在正殿和赏月轩附近,沂王府的雀楼在正厅和花厅附近,李府的朱阁在正厅和飞琼堂附近。我若告诉长公主我愿意为宾客抚琴,那她必然会把我安排在铜楼,因为这里是唯一合适的地方,既远离喧阗,又不会相隔太远。”
栊晴歪着头想了想,学着老先生摇头晃脑地道:“原来姐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梅荨微微点头:“今晚来的都是公侯勋贵,即便他们听到琴音,知道了有铜楼这样一处地方也不会觉得稀奇,而且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群集在此,主人没有窥视的必要……”
“这里四面八方又都围上了,他们看不到里面,也会认为里面的人看不到他们”,栊晴插了一句。
“我们小晴今天又比刘小挚多聪明了一分”,梅荨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姐姐虽然看的清,但是底下太喧闹听不清,所以姐姐还要小晴帮忙哦。”
栊晴身怀武艺,一般习武之人的五官都要比其他人更加灵敏。她忙不迭地点头,拍拍胸脯:“姐姐放心。包在小晴身上。”她按捺不住,索性凑到帷幕后头,用手指拨开一个小角往外头瞅去,片刻后,撇撇嘴道:“全是素菜,一点肉都没有,长公主真小气”。说着就向梅荨绘声绘色的描述起来。
梅荨一面听着。一面也朝外头望去,坐在殿中左首的是沂王,穿着一身松绿色团花圆领亲王常服。容光换发,眼睛也是神采奕奕,看得出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他手中正执着一只羽觞与旁边一位须发夹霜的中年男子笑语着。
这中年男子穿着淄色素面常服,身材微胖。双肩疏阔,为人慷慨,笑容爽朗,腰间配着一枚上好的羊脂玉环。雕工精湛,温润的火光映在上头通透莹润,即便在奢华如云的殿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品。有价无市,听栊晴说。坐在他下首的李舜称其为裴侯,想来便是裴夜的父亲桓平侯裴之庆,人都道其淡泊名利,身在庙堂,心在草泽,也同样约束自己的七个儿子不许涉足朝堂军营。
坐在右首的男子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须发皆黑,面上毫无疲惫之色,身材适中,雍容挺秀,穿着玄色织金圆领常服,白玉腰带,白玉束发冠,面上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但举手投足间偶尔会露出一股令行禁止的威势。
梅荨垂眸思忖了片刻,能坐在右首的除了永淳长公主的驸马成国公杨溥弘以外还能是有谁。
“姐姐,他后头的那个老头儿叫他杨公”,栊晴的眼睛依然一错不错地盯着外头。
杨溥弘的公爵之位,并非承袭祖上,而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挣出来的,当年宏治与诸皇子争储夺嫡时,他曾立下汗马功劳,被宏治视为首功,封一等公爵,世袭罔替,并奏请太后,将妹妹永淳指婚于他,还可参与朝政,一时恩宠无两。几年之后,他却是自己主动放弃了手中的军权,放马南山,恪守大洹祖制,不再上朝参政,只安心做一位名副其实的公爵。
“那他后面的老头儿是不是被人家唤作宁公啊”,梅荨望着成国公下首那个五十上下的男子问道。
栊晴使劲儿点点头,又圆着眼问道:“姐姐,你听得清呀。”
“不是,只是觉得宁娴与他很像。”
栊晴听梅荨如此说,不由瞪大了眼朝宣国公宁景瞧去,他穿着靛蓝色团寿圆领,身材瘦削,坐在成国公旁边,气势一下子就被比了下去,好在他白皙的面容还保留着年轻时候的俊逸,笑容也非常的慈和,要是脸上的肉再多一点,看起来一定像尊弥勒佛。
“宁娴要比他漂亮”,栊晴毫不犹豫地道。
“我听说当初皇后提起她的时候,说她是随母亲的”,梅荨一面说着,一面继续朝外头瞧去。
后头坐着的则是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按官职大小论坐,蔺羲钦、沈琨、杨参、袁耀宗亦在其列。
这时,十几位宫人簇拥着永淳长公主入了殿中。
在场众人全都敛衽起身,待长公主坐到了大殿中央的宴几上后,开始按规制行礼。
永淳长公主穿着一身素服,雪白素面的褙子用黑色襕边,雪白的蔽膝,雪白的弓鞋,薄施粉黛,乌黑如墨的发绾了一个简单的高髻,上头什么发饰也没有,只在微凹的发中央簪了一朵雪白的堆纱牡丹,面容肃穆,不苟言笑。
一番礼仪后,众人归坐,永淳方肃容道:“北元南伐,江山危亡,我大洹万千男儿今日出征,前往北关血战鞑虏,卫国保民,我皇家血脉也不忍坐视社稷飘摇,甘愿赴难,所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诸位都是大洹的肱骨之臣,本宫相信诸位若不是职责所限,一定也想亲临战场,上阵杀敌。”说到后头,辞气愈发的昂扬。
众人的面上渐渐浮出铁色,有些甚至还差点把牙给咬碎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场面十分的热血,好像下一秒大家就会拿起兵器冲出殿外直奔北关,尤其是杨参,两道眉毛拧成了一字,身子绷成了发条,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冷冷道:“长公主殿下说的极是,可微臣不知。为何在国难当头之日,殿下还要如此奢华铺张宴饮群臣。”
牛脾气大家都见过,但牛成杨参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黄毛小子竟然敢当着百官的面质问长公主,他是觉得自己的一品官来的太容易了么?再说了,席中除了几盘青菜素点和几坛好酒之外,再无其他奢贵精致之物。怎么能叫奢侈铺张的。难道大家都坐到这里来喝西北风才好么?
永淳眸底有寒芒闪过,虽说自己完全可以以犯上之罪治他,但是这样未免显得太狭隘了。更何况,他是新晋的刑部尚书,炙手可热,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与皇上生出罅隙。她默了片刻。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杨大人说的极是,朝廷就需要如杨大人一般的耿直之臣。诸位要向杨大人学习啊,不过,本宫话还未完,到时。还请杨大人手下留情,不要治本宫的坑骗之罪呀。”
众人有的迷惑不解,有的则是淡淡一笑。杨参很自然的属于前者,他一头雾水的杵在那里。也不执礼向长公主告罪坐回原位,如一根刺一般非常突兀的立在殿中。
一旁的沈琨在心里咒骂了他好几百遍,无奈地站起身,朝永淳施礼道:“杨参方才多喝了些酒,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说着,又在宴几后头踩了杨参一脚。
杨参吃痛,这才晃过神来,在沈年兄恶狠狠的目光下,最终垂首赔罪道:“还请殿下责罚。”
永淳笑道:“你们都是国之栋梁,本宫怎敢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私事就责罚大臣,事情传出去了,太后娘娘又要召本宫进宫训话了,本宫可万万不敢啊。”
众人都顺着公主的话笑了起来,方才的尴尬瞬间消融。
沈琨执礼道:“殿下胸襟即便七尺男儿也不及万一,微臣钦服,亦惭愧不已。”他如此说,在恭维抬高了永淳的同时,也保护了杨参。
宽宏大量的话谁都会说,但谁又敢保证她不会秋后算账呢?所以沈琨当着百官的面称赞永淳胸襟宏广,实际是在给她立招牌,若是她日后对付了杨参,那她就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永淳笑容可掬的同时不由多看了沈琨两眼。
沈琨垂眸躬身执了一礼,坐回原位,但见杨参居然还木头似得戳在那里,心中又咒骂了一句,狠狠踩了他一脚。
杨参欲叫不敢叫,忙捂住口,吃痛跌坐了下来,椅子一歪,差点连人带椅摔了下去,还好沈琨眼疾手快及时扶了一把。
栊晴在上头笑的揉肚子。
永淳淡笑道:“方才本宫从内殿回来,各位夫人可是大方的很,诸位可不要让弱质给比了下去了。”说着,轻轻抬了抬手。
殿外便有两列宫装侍女鱼贯而入,手中都捧着一只嵌螺钿的百宝箱,里头盛满了各色珠宝,有金银簪子,珍珠项链,宝石手串,翡翠耳环……整整有八大箱,闪耀着无比诱人的莹润光芒。
众人仔细瞅了瞅,这不是方才夫人出门时所佩戴的首饰么?
杨参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长公主这是募捐来了,可是他出身贫寒,为官清廉,家中并无一珠一宝,眼下,岂不是要捉襟见肘了,他正苦思时,感觉怀里一重,像被什么砸了一下,他低头一瞅,却是一只翠莹莹的扳指,通透无暇,价值不菲,而且还很眼熟,这不是……
他抬眸看了旁边的沈琨一眼,却见他若无其事的指着洒墨玉杯喝酒,左手拇指上已经空空荡荡了。
他心里有些酸酸的。
永淳接着道:“既然诸位与本宫不能上阵杀敌,不如捐些随身物品,作为后勤之用,诸位可要慷慨解难哟。”
话音刚落,方才的宫人退下去后,又进来八名托着空箱子的宫人走了进来,举箱过顶,由北至南,从公侯百官的宴几上一一走过。
这个时候,大家自然是不会小气,除了不在意这些小物品之外,更重要的还是面子问题,所以在场诸人捐上去的都是身上所有最贵重的物品,镶玉錾银,看得人眼花缭乱,当宫人托着渐满的箱子走到门边的一位年轻公子旁时,他从袖子里掏出的却是一叠厚厚的银票,乍眼看去,足足有十万两银票。
众人一阵唏嘘,都将目光投注在了那位年轻公子的身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