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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老金家的香火
一九零五年初春的晚上,乍暖还寒。
燕山脚下寂静的沙峪村,突然传出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这声音越来越紧,惊动了沉默了许久的小山村,正在院子外面,焦急等待的丈夫金光正,听到媳妇的喊叫,急的蹦起了脚,他不顾一切的,要往屋里冲,正好跟慌忙跑出来的接生婆,撞了个正着,接生婆冲着金光正说道:
“我说他叔,别急着往里闯,您听我说,我可是尽了最大的力了,您媳妇她就是生不出来,我刚才摸了一下她的肚子,那孩子的头,是冲里的,这就是人们说的难产,过了半个时辰,要是再生不出来,恐怕那孩子就得憋死。”
“那你还站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想想办法?我跟你说,接生婆,不,接生奶奶,这个孩子,系着我老金家的命啊!他要是有个闪失,我们这个家就没指望了。”
接生婆举着带血的手,冲着快要急疯的金光正,茫然的点着头,她又回到了屋里。
此时,屋里的女人,已经筋疲力尽了,接生婆用最大的力气,两手使劲的在女人的肚子上转着,试图把孩子的头,转到下体来,一开始,女人被接生婆使劲转动的手,弄得直叫唤,到后来,女人叫唤的声音,慢慢弱了下来,只见女人满身是汗,只有呻吟的劲了。
接生婆一边转着女人的肚子,一边大喊着‘使劲!使劲!’女人配合着接生婆的喊叫,动了动身子,可这点动静,在接生婆看来,就是无用功,眼看着,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要过去,接生婆又喊来了邻居大婶,她让邻居大婶,用手使劲往下推赶女人肚里的孩子,他自己仍使劲的转动女人的肚子。
这时,女人的下体,排出了很多的血水,接生婆懂得,如果孩子能顺着‘羊水’一块出来,大人和孩子都能安然无恙,可是等了一会,只见‘羊水’不停的排出,孩子却没有出来的迹象,给接生婆急的,汗一个劲的往外冒,她担心,孩子的头要是再转不过来,不但孩子有危险,大人也可能丧命,她冲着女人大声的喊道:
“你别忘了,你是当妈的,你肚子里的是你的孩子,要是不想让孩子死在里面,就赶紧给我使劲!使大劲!”
已经被折腾的有些昏迷的女人,听到接生婆的这一嗓子,睁开了眼睛,实话讲,她什么也看不到,眼前一片模糊,说的邪乎点,在她面前的接生婆和地狱里的阎王,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要不人说,女人生孩子,就好比去阎王那走一圈。
好在女人能确认一点,那就是自己还活着,她还知道,决不能让她的孩子死在腹中,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憋着气,往下使劲,接生婆接着喊道:
“好,孩子顺下来了,你再跟刚才一样,再接着往下使劲!使大劲!”
孩子的头,在女人的下体露出了一点点,尽管接生婆不停的喊叫,希望女人再拼一把,可是,女人连挪动一点的力气也没有了,孩子的头卡在了中间,上不去下不来,时间长了还是个死。
紧急关头,接生婆从身旁,抄起了一把剪子,她用油火烧了烧,便让邻居大婶,把女人使劲按住,实话讲,这个时候,你就是给女人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她也不会有任何反抗,已经到了极限了,大婶还是把女人按住了。
接生婆拿起剪子,照着卡住孩子头的女人的下体,就是一剪子,这一剪子,把女人疼的,虽然没有大的动作,但明显感到,她浑身抽搐,趁这个机会,接生婆把手,伸进了女人的下体,拖住孩子的头把孩子弄了出来,孩子出来后,邻居大婶用热水给孩子清洗了一遍,孩子开始哭啼。
接生婆用热水和干净的白布,把女人的下体,进行了仔细的清理,并给女人上了很多的,白沫状的止血药,在这个过程中,女人一直没有动,倒不是这个女人有多坚强,而是实在没有了一点力气。
在这个过程中,金光正几次想冲进屋,帮帮媳妇,怎奈,接生婆拦住不让他进,接生婆说,女人生孩子男人看见不吉利,也不知道,她说的这个不吉利,是对女人而言还是对男人而言,不管了,反正孩子是生出来了。
当金光正听到孩子的哭啼声以后,又一次想往屋里闯,这次跟前几次不同,他是充满了希望的,想马上看见自己的孩子,正好,撞上接生婆出来报信:
“他叔,我刚给那娘俩,收拾利落,这回你可以进屋了。”
“那您赶快告诉我,我媳妇生的,是儿子还是闺女?”
“我说你急傻了吧!自己进去瞧瞧,不就清楚了吗?”
老汉金光正冲进了屋子,当他看到媳妇给他生了儿子,眼泪都掉下来了,他用手抚摸着媳妇,满是汗水的脸,心疼的很,如果没有邻居大婶在场,他肯定是要搂着媳妇的脸亲吻一下,为了答谢接生婆立下的汗马功劳,他拿出了一把碎银,递给了接生婆。
这个时候,媳妇才把眼睛睁开了,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跟自己的男人诉难产之苦,而是催促男人赶快去给公婆报信,告诉他们孙子出生了,金光正委托邻居大婶,帮忙照看媳妇和儿子,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的,去父母那报信去了。
有人要问了,媳妇生孩子,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至于让金光正,这么五迷三道吧,是这么回事,刚刚降生的这个孩子,是金光正媳妇生的第三个儿子,前两个儿子,老大一岁多,老二不到三岁,都是因为体弱多病中途夭折了,两个孩子的夭折,大大的伤了老金家的元气,不只是金光正,就连金光正的老父亲,也是整日诚惶诚恐,他们希望新生命来临,能延续老金家的香火,又担心这个孩子步了哥哥的后尘,断了老金家的香火。
自打金光正媳妇怀了第三胎,婆婆就整天的伺候,家里的活一般不让媳妇插手,生怕孩子在媳妇肚子里受了跌列,生下来不结实,这让儿媳妇在享受被伺候的同时,心里上也有着极大的负罪感,所以说,这次金光正媳妇怀孕生孩子,可跟一般意义上的怀孕生孩子,大有不同。
在金家人的心里,这哪是一个儿子降生的事情,是整个金家的使命和香火延续的大事情,尽管这一切,那个刚出生的婴儿还什么都不知道。
金光正上身披着一件早已洗的薄露透的夹袄,在通往父母家的小路上,忘我的奔跑着,他恨不得,一步就迈到父母家,把儿子降生的喜讯,早早告诉父母,让老俩高兴一把。
通往父母家的石板路,过来过去就是那么几户人家在走,中间的石板已经被踩的平整光滑,而两边的石板,因没有人常走,早被青苔和小草覆盖的,几乎看不见石板了,要是在平时,金光正会选择中间的没有青苔和小草的石板路走。
可是今天不同,他高兴啊,这一高兴不要紧慌不择路,一脚没注意踩下去,正好踩在了青苔上,他的整个身体,顺势倒了下去,夹袄也被路边的小枣树,刮开了长长的口子,金光正下意识的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见没人,赶紧爬了起来,他顾不得拍打身上的泥土,就把刮破了的夹袄从小枣树上扯下来,接着往父母家赶。
金光正跌跌撞撞冲进了父母家,一只脚刚迈进大门就开喊:
“爸,妈,您又得孙子啦!”
老俩听到儿子的喊叫,赶紧从屋里走出来,把儿子让进了屋。
母亲从水缸里,舀来一瓢凉水递给了儿子,金光正接过水,‘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缓过点神来以后,他告诉了父母,儿媳妇刚刚生完三儿子,老俩听了乐的合不拢嘴。
母亲把早就为儿媳准备好的,鸡蛋和新鲜的小米拿了出来,她要跟儿子回家,亲自去照看孙子和儿媳妇,金老爷子当然也闲不住,他把家里唯一值钱的物件长命锁,从箱子里翻了出来,他要亲自给孙子挂在脖子上。
说起金光正的父亲金老爷子,那可是沙峪村里的能人,既能写又会算,因为有文化又有好口碑,村里几十户人家,谁家遇个大事小情的都会请金老爷子帮忙拿主意,可是这个在外人看来能呼风唤雨的人,却单单遇到了让金老爷子自己也说不清的灾难。
他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孙子,早早的夭折而回天无术,这成了金老爷子的内伤,每每想起,他的心都像被刀割了一样的痛,再加上年事已高,总担心等不到孙子出生,自己倒先去阎王爷那报到了,这可不是一般的绝望啊,哪知,就在老爷子绝望的时候,他得到了天大的喜讯,孙子又降生了。
这个喜讯,就像是给金老爷子打了一针兴奋剂,他顿觉得浑身上下血脉畅通,脑子也清楚多了,腿脚也利索了,他要大摆酒席为孙子庆生,他要让全村的人陪着他高兴一把。
山村的夜晚实在太静,就连树叶被风刮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得真真的,此时,金光正和媳妇正围着新出生的儿子稀罕的不错眼珠的看着,没有一丝睡意。
金光正的媳妇,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身体明显的虚弱,下体的刀口撕裂的疼,可老天爷眷顾这个女人,让她的奶水非常足,小家伙吃足了妈妈的奶后睡的格外香甜。
看着眼前的儿子,身为母亲,金光正媳妇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前两个儿子,脸上掠过一丝忧伤,媳妇的变化,金光正看在了眼里,他开导媳妇,坐月子的人不能想悲伤的事情,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听了丈夫的话,媳妇忍不住倒在了丈夫的怀里,对媳妇而言,此时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依偎在丈夫的怀里,感受到来自丈夫无声的宽厚的温暖的爱比什么都管用。
金光正搂着媳妇,也是思绪万千,这些年,家里大大小小出现了几次变故,不要说是个当母亲的,就是自己这个男人也很难接受,更何况,自己的媳妇还要面对公婆,面对街坊邻居的议论,她的压力可想而知,自己身为一家之主,要疼惜眼前的这个女人,尽到做丈夫的本分,不能再让媳妇受半点委屈。
想到这里,金光正情不自禁的把媳妇搂进了被窝里,并用手不停的抚摸着媳妇的身体安慰着,金光正这无声的慰藉,给了媳妇莫大的满足,下体的伤痛好像也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小两口不约而同的吹灭了油灯。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金老爷子却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干躺着难受,他索性坐起来,把放在炕桌上装烟叶的陶罐子拽到了身旁,他从罐子里面抓了一把碎烟叶,用手碾了碾放进了烟袋锅里,靠近油灯点着了,大口的抽了起来,当抽到第三袋的时候,刺鼻的烟味还是把熟睡的老伴呛醒了:
“我说你这个死老头子,不睡觉折腾个啥?这孙子出生了,就把你高兴成这样?还跟烟叫上劲了!”
“有了孙子我当然高兴了,可是高兴过后,我这心里总觉着有点不踏实,我也跟自己说,凡事不能往坏处想,可是你说,咱那前俩孙子…”
“呸、呸、呸,快收回你这不吉利的话,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就是爱胡思乱想。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行了,可不能当着儿子和媳妇的面说,要是让他们听到不知道有多伤心那!”
“我哪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呀,我是不愿意胡思乱想,可不知怎的就是心理不踏实,老婆子你说,咱家的风水是不是不好啊?我琢磨着,要不请个风水先生到咱家来看看?真要是咱家的风水不好,咱让风水先生给咱家拆拆招,兴许能避过灾难,保佑咱家的孙子,健健康康的长大,你说我这想法靠不靠谱啊?”
“你这话倒提醒我了,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咱隔壁家的李老憨家的大儿子,突然就疯疯癫癫的到处乱跑,他家人怕他跑丢了,没日没夜的看着他,为了给他治病,李老憨请了好几个郎中都没顶事,最后没辙了,请了个‘半仙’,‘半仙’在他们家,折腾了两天,还别说真就把孩子的疯病给治好了,这老话讲‘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倒是同意你的想法,保不齐就灵验那。”
“老婆子,咱们不请是不请,要请就请个口碑好的,算的准的,这可是关乎到咱老金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千万马虎不得,这回你得舍得花银子,我明天就去外面打听一下,找个灵验的先生来咱家看风水。”
“我看你呀,别像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要我说,你明天先到孩子他舅舅家一趟,他家毕竟离县城近些,认识的人也多,让他帮你请个好的风水先生把握大点,还是自家人好用也放心。”
“老婆子,幸亏你提醒,我怎么把他舅这茬给忘了,都是急的,行,就按你说的,明天一早我就去他舅家,如果能顺利的找着风水先生,我在他舅家住一晚上,第二天我就带着风水先生回来,对了,你也好久没有见到孩子他舅了,要不我让他舅跟着一块来家,你就在家准备好酒菜,再杀只鸡,等着我们回来。”
“行,就按你说的办,不过老头子,你说这事用不用跟咱儿子打个招呼呀?”
“我看不用,咱儿媳妇坐月子,身边不能没人,还是让咱儿子踏踏实实的照顾媳妇跟咱孙子,等大仙看完风水,咱再告诉他们也不晚。”
说干就干,第二天,天还没亮,金老爷子就动身去了大舅哥家。
二十里路听起来就挺长的,换个腿脚利索的小伙子,估算着至少也得走上几个钟头,更何况是年逾古稀的金老爷子,而且走的还是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吃力程度可想而知,但金老爷子根本没把这些困难放在眼里,在他心里,这点苦与延续金家的香火、确保子孙平安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经过几个小时的路程,中午时分,金老爷子终于赶到了大舅哥家。
面对好久不见的妹夫的突然造访,大舅哥还误以为是自家的妹子出了什么状况,赶紧让妹夫说说妹妹的情况,金老爷子见大舅哥误会了,就把自家添了孙子,请风水先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大舅哥一听说是为了孙子的事情坐不住了,他告诉金老爷子,自己住的村子里就有一位祖传的姓姚的风水先生,他的名号早就传遍了方圆百里,据说还是非常灵验的,他让妹夫吃完饭,跟他一起去姚先生家,金老爷子听说村里就有先生,更是等不及了,吃不吃饭的早就放到一边去了,他让大舅哥马上带他过去。
大舅哥对妹夫的脾气那是了如指掌,如果现在不带他去,这一宿谁都甭想消停,大舅哥带着妹夫赶往了离自家不算远的姚先生家。
姚先生听了金老爷子的请求,倒也没推辞,一口答应下来,双方谈好了价钱,约定第二天一早跟着金老爷子看风水,回到了大舅哥家,金老爷子才觉得肚子饿的‘咕噜,咕噜’直叫,两个人把中午的剩菜端上桌,又各倒了一杯酒,算是弄个酒足饭饱,席间,大舅哥答应要跟随妹夫一块回家,顺便看望妹妹和新出生的孙子,老哥俩闲聊了一阵后,金老爷子就早早的睡了。
第二天,一行三人赶了几个小时的山路,终于回到了家里。
像一般见过的风水先生一样,姚先生有点发红的鼻头上,架着一副旧的不能再旧的眼镜,像是随时都能从鼻梁上掉下来似的,眼镜背后的眼睛似睁非睁,显得深不可测,他来到金老爷子的院子中央,把所有房屋院落仔细的观察了一遍,好像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看了很久以后,姚先生的眼睛才微微睁开,也同时开了金口:
“你们金家的祖坟,落在何处啊?能否带我前去看看?”
“祖坟?就在不远处的山上,我马上带您去看。”金老爷子赶忙回话。
金家的祖坟就在离家不远的南山坡上,金老爷子很快就把姚先生带到了自家的祖坟。
姚先生在祖坟四周转了好几圈,只是不漏声色的看,姚先生是围着祖坟看,金老爷子是盯着姚先生的表情看,金老爷子发现,姚先生的表情越转越凝重,还不时的叹几口气,这让金老爷子的心没谱了,莫非是。。。,金老爷子不敢想下去了。
过了好大一会,姚先生才跟金老爷子道出了他所看到的东西。
金老爷子听了姚先生的话,虽然面带难色,但还是不住的点头。
看完祖坟,金老爷子和姚先生又回到了家里,一顿好酒好菜招待过后,姚先生拿着大把的赏钱和大舅哥一同走了。
“老头子,这酒也喝了,饭也吃了,钱也给足了,姚先生到底说出什么道道来了?”金老爷子的老伴憋不住了问道。
“姚先生给咱出了道难题呀!”
“什么难题?只要能保佑咱孙子好好的,多难咱也得干。”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这事毕竟牵扯到整个金氏家族,不是咱一家能做主的呀!”
“老头子,你就别卖关子啦!都快把我急死了,你快说,姚先生到底是怎么说的?”
“姚先生说,要想保佑咱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唯有一条道可走,就是迁祖坟。”
“什么?迁祖坟?那金家上下能同意呀?!”
“说的就是呀,我发愁的就是这个事,人家姚先生可说了,咱家的祖坟落在坳子里,四面环山没有出口,常年见不着光,不利于繁衍生息。”
“那就是说,如果咱们不迁坟,咱家就不能兴旺呗。”
“就是那意思,我寻思着,姚先生的话有道理,要不怎么咱家好好的俩孙子,都早早的没了呢,我是这样想的,这次我们一定要照着姚先生的话做,咱老俩都这么大岁数了,在咱们见老祖宗之前,怎么也得先把孙子的事情解决了,不然咱们死也不能瞑目。”
“我当然是支持你的,可是迁祖坟这事是个大事,我担心金氏家族的人反对,别看平常,家族里的人处的像一家人似的,那是没到动真格的时候,再说,其他人家的日子过得还算红火,你突然提出迁祖坟,人家能为了咱家同意迁坟?我看没那么容易。”
“那照你的说法,这事就办不成啦?我就不信那个邪,事在人为,豁出我这条老命也得办成这事,不信你就看。”
“你别跟我急嘛,我是信你的,哎,老头子,我看不如这样,明天咱们就把金氏家族当家的请到咱家来,咱摆上几桌酒席,你在酒席上就把迁坟的事情摊在明面,咱先听听大家的说法,再做下一步打算,你觉着这个办法行吗?”
“我看行,今天晚上我就挨家挨户的去请,我看今天晚上你也别闲歇着了,预备两桌酒席,把地窖里我存的陈酒拿出来,再杀两只鸡,争取明天让他们喝个尽兴。”
“行,老头子,记得,你去请人的时候别忘了,跟你那几个叔伯兄弟多说几句好话,明天在酒桌他们也好替咱说话。”
“好,我一会就去。”
吃过晚饭,金老爷子就开始挨家挨户的去请人。
他先来到了比自己年长的在众哥们弟兄中威信最高的他的叔伯哥哥家,在真人面前,金老爷子不打诳语,他如实的把迁坟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哥哥,哥哥本就是个明白人,对于弟弟家近几年发生的事情,他是既着急又同情,还有点帮不上忙,今天正好弟弟提出了迁坟的请求,当哥哥的找到了帮助弟弟的出口,管不管用另说,帮助弟弟达成愿望是应该的,金老爷子得知哥哥会全力支持自己心里有了底。
接着,金老爷子又分别请了本家十几个堂兄弟,除了大哥以外,金老爷子并没有透露参加酒席的真实目的,只是托词说是给孙子庆生,其实按照老理,孙子还没出满月不可能办酒席,这点金老爷子心知肚明,他为什么要拿孙子庆生说事呢?他担心,如果说出迁坟的事,万一堂兄弟不同意,拒绝参加酒席,那他的所有希望就会落空。
而迁祖坟的事,必须征得百分之百的金氏家族的人同意才能完成,有一家不同意,这件事就办不了,所以,金老爷子打的算盘是,趁大家吃好喝好的时候再提出这件事,如果遇到了阻力,还有大哥出面协调,迁坟的事情就有可能进行。
第二天中午,加上金老爷子,共十五个同辈的老兄弟,他们分别坐在两张酒桌上,桌上摆好了八个热菜、四个凉菜、四大坛酒,金老爷子端起酒坛为每位兄弟倒满了酒,而后自己先干了一杯,以表诚意,接下来老哥几个开始轮番敬酒,场面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金老爷子在大哥的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话,大哥便站起来开始发言:
“各位弟兄,堂弟家的酒有的是,咱们今天一定要喝尽兴了,现在占用兄弟们一点时间,让堂弟跟大家商量一件事情,不过我把丑话说到前头,堂弟要说的这件事,不管大家有什么想法,都要心平气和的好好说,谁也不要使性子,要不从我这就过不去。堂弟,你跟大家说说你的想法吧。”
大哥的话音一落,金老爷子站了起来,开始了他在心里,默诵了无数遍的要对老哥几个说的话:
“在座的各位兄弟,你们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最近的人,这么多年,咱们金氏家族的弟兄在沙峪村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也闯过了无数道难关,我们坚信这样一个信念,只要是为了咱们金氏家族,我们都能豁出自己的性命,来捍卫家族的利益。”
“老弟,你今天这是怎么啦,还来个开场白,咱们哥弟兄不需要这些客套话,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一位堂弟接过了金老爷子的话。
“眼下,我作为金氏家族的一份子,遇到了怎么也迈步过去的坎,我不说你们也都看到了,我的那俩孙子,早早的就没了,俩孙子的离去,让我的心也跟着死了,我觉得活在世上,没有什么指望了,干脆认命算了,谁知,就在我绝望的时候,老天睁开了眼,让我的第三个孙子又降生了,按理说,我这个黄土都埋到脖子的人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我的心里老是不踏实,为什么?就是害怕他像他俩哥哥一样。”
“老弟,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我们也很难过,我们也想帮忙,可这种事情我们也是爱莫能助啊!”一位堂哥都端着酒杯说道。
“这我知道,可为了这事,我是整天吃不下睡不着,我就在想,要是我到了老祖宗那,老祖宗问我,子孙都过的怎么样啊?我都没脸跟他们说,我没有延续好香火,对不起祖宗,所以,我跟老伴商量,托他娘家哥哥找了个风水先生,看了看咱家的风水。”
“有这事?风水先生怎么说?”一位堂弟不等金老爷子把话说完,就赶紧追问。
“风水先生看完祖坟说,咱家的祖坟,四面环山见不着光,影响繁衍后代,我问他有什么招可以解?他说,唯有迁坟。”
“迁坟?那怎么行,那地下埋得可是咱的先人。”一位堂弟站起来,表示不满。
“我知道,迁坟的事情大家难与接受,我是这么想的,我家面临的灾难,也是咱金氏家族面临的灾难,在座的兄弟们,肯定不愿看到我的第三个孙子,也走前俩孙子的老路吧,为了咱金氏家族延续香火,人丁兴旺,我恳请兄弟们,同意迁坟的请求,我想,即使老祖宗地下有知,也不会埋怨咱们做晚辈的,我代表全家给各位兄长行大礼了。”金老爷子边说边双膝跪下。
金老爷子的下跪,实在话没有一丝水分,若不是为保子孙安康,以他的为人处事,说什么也沦落到下跪的地步,更何况他已是一个已年纪古稀的人,他不是为自己。
“我说两句,咱们的老祖宗入土为安了这么多年,不能因为风水先生的一句话,就把老祖宗的坟给扒了,这事万万使不得,咱们活着的人还无所谓,要是因为迁坟惊动了祖宗神灵,打扰了长辈安息,这个罪过恐怕在座的那个也担待不起。”一向脾气暴躁的堂弟站起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堂弟的话,让正在酒兴中的其他兄弟放下了酒杯,他们中大多数的人,本来是持观望态度的,可有了堂弟带头反对,其他的兄弟也带出了附和的态度,眼看着酒桌上的气氛马上要发生一边倒的局面,年长的大哥站了起来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刚才兄弟的话,我是听明白了,三弟说,迁坟是为了延续金氏家族的香火,堂弟说,迁坟会打扰已故的老祖宗们,要我说,你们都说的没错,也都各有各的道理,可是眼下我们只能选其一,要么选择延续香火,要么选择不打扰祖宗,我的看法是选择延续香火。”
“大哥的说法我不同意,除了老金家,咱们各支各脉不都传宗接代好好的吗?难道就因为他一家就动祖宗的坟?”脾气暴躁的堂弟又提出了反对。
“咱们都是金家的后人,要换位想想这件事,如果我们遇到了堂弟家的情况,你们会怎么办?可能也会像堂弟一样,做出迁坟的选择,堂弟的那句话,我觉得说的有道理,即使祖宗们地下有知,也不会埋怨咱们这些做晚辈的,因为他们更希望看到金氏家族,人丁兴旺,后继有人,所以我诚恳的希望弟兄们,齐心合力的帮帮堂弟,同意迁坟。”
大哥走到带头反对脾气暴躁的堂弟跟前,用手拍着堂弟的肩膀,像是对堂弟,实际是对酒桌上所有弟兄说出了语重心长的话:
“看看这酒桌上还有几个低于六十岁的,堂弟都七十来岁了,到现在刚得到自己的孙子,他渴望孙子能够平安健康有错吗?咱们还能活几年,如果让堂弟在有生之年达成心愿,我想这件事,不只是三弟,就是咱们在坐的各位到了祖宗那,也都能有个交代,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呀?不过,新的坟址咱们可得选好了,不能委屈了祖宗们。”堂弟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表态同意了。
“如果大家对堂弟迁坟的事情,没有什么异议,我就在这替堂弟做主了,一会咱们看看黄历,选个吉利的日子,还请那个风水先生给咱选一个新的坟地,迁坟的日子,咱们金氏家族,各支各脉的人都得到齐,咱们要把迁坟的事情办得热闹些,可是有一样,选新坟址和迁坟的所有开销就都由堂弟一家支出,咱们老哥几个全力帮忙就是了,堂弟,你看我这样安排行吗?要是行,咱就这么定了。”
“行,太行了,就按您说的办,到时候您别忘了帮我把关,我代表全家谢谢大哥,谢谢兄弟们了。”金老爷子激动的又要下跪,被众兄弟给拦下了。
迁坟的大事,在大哥的主持下总算定下来了,金老爷子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没有了思想包袱的老哥几个,又重新端起了酒杯,大家推杯换盏,喝到尽兴的时候,金老爷子把已经发黄的金氏家族的祖谱铺在了炕上,看到祖谱,勾起了老哥几个对故人和往事的追忆,大家喝的尽兴聊得开心,一直到深夜才散去。
选新址和迁坟的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金氏家族各支各脉都很满意,金老爷子总算除去了一块心病。
金老爷子给自己的三孙子,取名金昌南,小名大虎,意为虎头虎脑结实健壮。
说来这事情还真有点奇怪,也有一种说法是‘赶巧了’,自从迁坟以后,金老爷子的孙子大虎还真像他的名字那样,不但体格好还聪明伶俐,会哄爷爷开心,也深得爷爷的赏识,不但如此,还有好的事情发生,就在大虎三岁那年,金光正的媳妇又给金老爷子添了个孙子,取名金昌北,小名大龙,两个孙子,南虎、北龙,生龙活虎。
看着生龙活虎的俩孙子,金老爷子高兴得整天嘴角上扬,他把功劳归结为会看风水的姚先生,归结为是迁坟改了风水。
金老爷子家的变化,不但是族人,就连沙峪村的外姓人也相信风水一说,当然,姚先生的本事也很快被四里八乡的人传得神乎其神了,连叫法都变了,姚先生改叫‘姚大仙’了,名字响亮了,生意也大火了。
金老爷子在大虎稍稍懂事以后,便开始教他识字、背三字经、写毛笔字,大虎也喜欢学喜欢写,逢年过节是金老爷子最为忙碌的日子,在年三十之前,他要给村里的每户人家免费赠送春联。
这个习惯金老爷子已经坚持了好几十年,不为别的,就是图个喜庆,写春联的时候,大虎帮着爷爷裁红纸、研磨,春联写好后,大虎搀着爷爷挨家挨户的去送,让大虎开心的是,当他把对联递给街坊四邻的时候,人家回报给他们爷俩的赞许的目光,大虎从心里充满了对爷爷无比的敬意,他暗暗告诫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像爷爷那样,把温暖和爱心传递给大家。
儿孙满堂的金老爷子,日子过得红火,心气就像年轻人一样足,但心气归心气,毕竟年岁不饶人,他的身体就像他的年岁一样,变得不听使唤了,就好比没了油的灯捻子,烧到最后,只留下微微的光亮一样没了生气,终于有一天,他病倒了,当他自知时日已不多时,他把儿子和孙子都叫到了跟前,用尽最后的气力叮嘱道:
“我这辈子,没有好什么遗憾的,等我到了那边,我会告诉先人,咱们老金家终于人丁兴旺、后继有人了,光正啊!等大虎和大龙再大一些,就送他们去学堂念私塾吧!我的孙子可不能没有文化,今后的日子就是过得再紧巴也要记住,必须供他们俩念书。”
“爸,您老放心吧!只要我有一口气,就一定想办法让俩孩子念书。”
金光正让大虎和大龙跪在爷爷跟前磕了三个头。
面对孝顺的儿子和生龙活虎的孙子,金老爷子的抬头纹开了,瞳孔也开始放大,他仿佛看到的不只是大虎大龙俩孙子,而是众多的子子孙孙,都围拢在他的身旁蹦啊跳啊,他感觉自己好幸福,他本能的用最后一口气,嘱咐大虎:
“大虎,爷爷临了,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那就是逢年过节,给乡亲们送春联的事,这个事情我是做不了了,你要接替爷爷做,记住,送春联的时候一家都不能落下,咱要守信用,还记得爷爷教你的毛笔字吧?你还要好好练习,要超过爷爷,记住啦?”
“我记住了,爷爷。”大虎的潜意识里,似乎预感到爷爷要有什么不测,他含着眼泪,答应了爷爷的要求。
金老爷子交代完他认为的,生前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金光正清楚,老爷子这是走了。
懂事的大虎,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表现出异常的平静,他生怕因为自己的一个不经意动作,弄出了声音,惊扰了爷爷,让爷爷走的不安生。而大龙还不明白,爷爷的闭眼意味着什么,只顾着自己玩耍。
按照习俗,金光正为金老爷子,摆了三天的喜丧宴,大虎和大龙也为爷爷披麻戴孝守灵了三天,全村的乡亲没有一个没前来吊唁的。
这倒不是因为金老爷子的辈份使然,而是他用坚持几十年,免费给大家送春联的举动,感动了众乡亲,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坚持数十年实属不易,而金老爷子,就愣是坚持了几十年,即使这件事本身微不足道,但也被几十年的坚持变得伟大起来,这就是人活着的价值所在,‘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平民百姓亦是如此。
在大虎的心里,爷爷就是他的天,他崇拜爷爷,崇拜爷爷的为人,崇拜爷爷的智慧,爷爷的去世就像是天塌了,让他失去了一个时时刻刻能给予自己能量的可敬的长者,他的心里开始发慌,总感觉没有爷爷在世时踏实了。
有人要问了,大虎不是还有父母吗?难道父母不能替代爷爷吗?实话说,还真不能。
金老爷子在世时,除了被迁坟的事情难住了以外,村里的大事小情,基本都要金老爷子拿主意,在家里金老爷子是当仁不让的一家之主,儿子金光正在金老爷子面前,多少有些胆怯,一句话,‘父强子弱’,只要是老爷子决定的事情,金光正指定是不带任何前提条件的绝对服从。
加上大虎之前的俩孩子的过早夭折,金老爷子把百分之百的精力都给了大虎,这么说吧,从大虎能够听得懂爷爷说话开始,爷爷便有意识的向大虎灌输金家的历史和做人的道理,虽然,因为年纪还小,对爷爷灌输的东西大虎似懂非懂,但爷爷看中了大虎那股认真的小大人似的劲头,他把大虎当小男子汉看待。
在日久天长的潜移默化的言传身教中,爷爷成了大虎的天,大虎则成了爷爷眼中的小男子汉,爷孙俩的感情也慢慢的发生了质的变化,大虎和爷爷的互动,由开始的似懂非懂,到用心聆听,再到崇拜的飞跃。
大虎从爷爷的讲述中得知,金家的祖先是朝鲜人,为了护送已逝去的大将军的陵墓,金家四个兄弟,远离自己的故土,与将军灵柩一同来到沙峪村,为了防止将军陵被盗,兄弟四个便留下来为大将军守灵,据说,开始的时候,他们靠每年从官家领取俸禄维持生活,后历经繁衍生息,逐渐汉化,发展成了金、韩、李三姓、几十几户人家的沙峪村。
村子里除了爷爷在世时还能说朝鲜语,绝大部分金氏后代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朝鲜人的后裔,更谈不上说朝鲜语了,还好的是爷爷把自己仅能掌握的朝鲜语,一字不落的传授给了大虎。谁也没有想到,这看似不经意的传承,会给日后大虎的境遇帮了忙,这里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