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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唐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把被子蒙在头上,一个劲的叫唤。刘依儿提着灯笼站在门外,听着唐宁屋子里面野兽般的低声嚎叫数次想要推门而入,却最终都未碰到门板。
而在润州城外的另一侧,也有一户人家,也未入眠。
“老爷,三更天了,妾身给您做了些夜宵。”一个素衣妇人端着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站在门外忧心忡忡的说道。
略显老态的妇人身后还有个丫鬟,提着一盏纸灯找路。
“进!”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妇人推门而入,便见到自家老爷坐在书案后面捧着一封信皱眉审阅。
“老爷,这封信,您已经看了好几个时辰了。”那妇人一边把粥放在书案上,一边轻声提醒道。
男子两鬓稍白,头发后梳,被一根绳系成了简单的发髻,这是宋人男子比较普遍的发型。
唇上两条八字胡,下巴上还蓄着两指长的胡子,脸上稍显老态,抬头纹,鱼尾纹,稍浅的法令纹一样不缺。
男子抖了抖这封信呵呵笑道:“若是这样的信再多出几张,老夫就是死了也算值了。”
妇人笑道:“老爷,此话怎讲啊?”
男子吧嗒吧嗒嘴道:“南山盗,夫人你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不过半月前不是已经被官府剿灭了么?”妇人奇怪的问道:“从山上带下来的那些女子那个恓惶哟,当时妾身想要带几个回家,您还不让来着。怎么,后悔了?”
男子皱眉道:“咱家又不是从前,养那么多人做什么!东京的家业给了成儿,咱们夫妻俩,带着三五个人在这里生活,老老实实的安度晚年就好……只是可惜了周武啊,也算是跟着老夫一路走过来的,没想到却死在了南山上,是老夫对不住他啊。”
男子说到这,脸上便露出了沉痛之色。妇人便握住丈夫的手,轻声劝道:“老爷,这不能怪您。强盗残忍嗜杀,听说他们杀自己人都是家常便饭,或许周武就是因此才被他们杀害的。
再说,您也是为了这一方百姓才派出周武的,这怎么能怪您呢?
不过啊,人太少了,这日子便有些寡淡了。妾身不是不满,只是妾身还是比较喜欢以前那种热热闹闹的生活……”
说到这,妇人的眼眶便湿润了,偷偷打量了一眼丈夫的神色,并无对自己在意,心中哼了一声,便将眼泪给收回去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男子捧起碗,将小米粥一口喝光,这才指着手里的信道:“妇人,你知道不,南山盗被官府铲除,可不是因为官府善战。
这封信,你知道是谁写的不?是皇城司公事写给老夫的,数年前老夫曾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但缺点便是性格有些孤傲。
他在这封信中,大赞一个山野出身的少年。说这少年大义良善,以医术为敲门砖,孤身加入南山盗,又用智计将南山盗挑唆的内讧不断,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妇人讶异道:“山野之中还有这样的大才?莫不是隐世高人的弟子?”
男子呵呵笑道:“夫人果然聪慧,这名为唐宁的少年,正是隐世高人的徒弟。能以医术当做敲门砖入南山盗,这救死扶伤的本事自然造不了假。除此之外,皇城公事在信中说,唐宁一身庖厨之道,也比大多御厨强上不少。
还记得先帝当初犒赏老夫,曾赏赐老夫,与老夫共进一次便饭。那一次,便是御厨所做的饭菜,老夫至今对那顿饭记忆犹新……”
妇人掩着嘴笑道:“老爷,您不是对饭菜的味道记忆犹新,而是对先帝的荣宠记忆犹新吧?”
男子垂下头,哀叹一声道:“先帝尚在时,王介甫,司马君实也都尚在。党争虽然激烈,却也能维持一个度,不会太过火。
先帝走后,延安郡王继位,但皇帝年幼,朝政便由高太后把持。
高太后任司马君实为宰相,废止王介甫的新法。对以介甫为首的新党极尽打压,旧党得势,一时间新党中人无不被贬,其中竟有人流放岭南。
自此之后,做臣子若想入朝堂,首先就要站队。要么加入旧党,要么加入新党。你夫君我,在王介甫,司马君实这两个讲理的人尚在时,还能保持中立,他们俩走后,再中立就难了。
敏儿,莫怪夫君舍弃了荣华富贵,带你回老家隐居。若不是这样,夫君我就要加入旧党,从此咱们家享受了多少,以后就要还回去多少,还要加倍的还回去。
高太后势大,皇帝隐忍不发。一旦皇帝成年,掌权之后,必定会展开报复,到那时,可就不是辞官隐居能了事的。”
男子轻抚着妇人的脸颊低声道。
丫鬟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将门掩好。
妇人流泪道:“夫君,妾身能够理解您。当初父亲将妾身嫁给您的时候,就说过,目光要放长远,急流勇退未尝不是一种勇气。这番话父亲对很多人说过,唯独您听进去了。
什么荣华富贵,妾身早年都享受过了。妾身没什么远大的理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是妾身此生最大的愿望。
只是可怜老爷您,等官家重新启用您,也不知道要白白蹉跎了多少时光。
还有我的成儿,和我可怜的孙儿,也不知会被东京城里那群人如何的刁难。”
烛光将妇人的略显老态的面庞映的动人至极,男子轻轻拭去妇人脸上的泪水安慰道:“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
早上是刘依儿把自己叫起来的,唐宁起床的时候觉得阳光都有些刺眼了。这才抓抓头,起了床,然后打开门,就看见刘依儿端着个铜盆站在门外。
“少爷,洗脸。”刘依儿红着脸说道。
唐宁家中没有长辈,他就是这个家的家主,实际上下人应该管他称作老爷。
但是刘依儿不愿意这么叫,唐宁看起来岁数都没自己大,叫老爷岂不是把他给叫老了?
公子也叫不得,自己现在是给人家干活的。于是她就很自然而然的称呼唐宁为少爷。
唐宁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而且他就算知道,也只会可着刘依儿的性子来。
称呼什么的他不太在意,说到底就是一种代号,让别人喊你的时候能够让你知道他在喊你。
就算是刘依儿直接叫自己的名字,唐宁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匆匆的洗了洗了一把脸,又用柳枝子沾盐刷了牙,唐宁便和刘依儿一起,将假山池子里面的水换掉。
好在后院里有一口井能取水,不然的话还要去门前那条小溪取水,然后拎着水桶回后院才成。
即便如此,两人还是累的汗流浃背。
换完了水之后,唐宁又打了些水出来,准备给两人洗澡用。在这个时代,保持些干净总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刘依儿有些口渴,想要直接喝井里打出来的水,却被唐宁拦住了。
“家里不许喝生水。”
“什么时候规定的啊?”
“刚才。”
“……”
刚烧好的水自然是给刘依儿洗澡,唐宁便守着灶台等水开。
扭头看向刘依儿洗澡的那间屋子,门是虚掩的,甚至还有一个缝隙。唐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目光从那道门上移开,待水烧好,匆匆洗完,换好衣服就去看自己的黄豆了。
这一竹箕的黄豆已经蒸好了,被唐宁放在一间屋子里面发酶。推开门一看,唐宁就叹了口气,几只耗子从竹箕上溜走了。
这些黄豆又不能要了,唐宁便找来一个布口袋,拎着去了附近的垃圾场丢掉。
出门的时候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扒在一辆马车的车窗上,和隔壁那个没有牙,天天坐在自家台阶上的老头相谈甚欢。
回来的时候,又看见那男子坐在溪边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