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君可自立

我独行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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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奇怪。

    就像在曾经的梦里一样,在看见机随云之前,黎乔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在看见机随云之后,所有的记忆尽数回归,翩翩然地飘进了她的脑海里。

    她知道曾经这个时候的自己也怀孕了,却因聂姿姿的挑拨为沈慕所疑,沈慕给她灌下了落子汤。

    她向着机随云伸出了手。

    机随云从光影里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

    他蹲下了身。

    站的近了,黎乔才发现机随云的模样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黑发尽数变白,皮肤也变得透明,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但又不是常人所见的红色,而是乌青。整个人像是在冰窖中冷冻多年似的,那些乌青颜色都浮现上来,显得狰狞恐怖。

    黎乔抓住了他的手。

    “你——?”

    她想问机随云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却被腹中的疼痛分散了心智,她只能握紧机随云的手,祈求道:“机随云,你救救他——,拜托你。”

    机随云看着她。

    他的瞳孔也白的近乎透明,像清透的湖水一样倒影出黎乔自己的样子。然后他摇了摇头。

    “黎乔,我告诉你了,这孩子本不该存在。——即使是我,也不能总逆天而行。”

    ——他已经为救黎乔逆天一次,并且造成了诸多混乱的后果,断不可能再为这孩子再来一次。

    ——何况,再一次逆天的代价,他也承受不了了。

    黎乔看着他近乎纯白的模样,咬着下唇,却笑了起来。

    “好。——知天识命,本当是我辈作为。”

    她捂着腹部,笑着说完,却突然身子一偏,倒了下去。

    机随云扶住了他。

    联军自溃,沈慕整顿收编京中幽凉二州人马,想着这算是逐渐安生了,却见闻洛大步走了过来。

    他在沈慕面前顿住脚步,抬起头道:“爷,夫人出事了。”

    沈慕的面色立马沉了下去。

    墨先生收回了为黎乔诊脉的手。

    他到外间的桌上写下方子,吩咐向晚拿去熬药,然后走了出来,向在外面等候的沈慕颔了颔首。

    沈慕收回了看向机随云的目光。

    “怎么样?”

    “孩子保不住了,夫人的身体却没有什么大碍。”

    沈慕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有劳先生了。”

    他对子嗣本无执念,只是原本知道黎乔即将怀胎,转眼间却又失去,这样跌坠的感觉实是不美妙。

    他向着墨先生拱了拱手。

    “多次烦劳先生,实是慕的不是。烦请先生多费心思,全力治愈黎乔。”

    墨先生从江湖半步步入朝堂,原是沈慕的苛求,现在黎乔的身体却不能离开他,沈慕唯恐他借机京中站乱要走,所以态度极其恭敬。

    墨先生摆了摆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将军实在客气了。”

    直到墨先生离开了,沈慕的目光才又重新转回到了机随云身上。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沉静,面对黎乔时候的温情和面对墨先生时候的恭敬都消失不见,眼睛里面也多了几分冷意。

    “机随云?——你来自机家。”

    “正是。”

    机随云手中摆弄着桌上的杯盏,白色的瞳孔里映出天青色的杯盏,清泠泠仿佛泉水。

    “听闻机家掌控天脉,多年来隐世不出,今日来访,不知所谓何事?”

    机随云的手指动了动。

    他修长的手从杯盏外围划过,上面的云影天光的图案随着他的手而舞动,最后定格在杯盏上了形成了两个硕大的字。

    天命。

    沈慕抬眼看向了他。

    苏占入了宫。

    他凭借对京中地形的熟知,经直走向了夏侯仪所在的院子。

    他躲过周遭的眼线进入其中,看到正在等他的夏侯仪。

    苏占躬身拜了下去。

    “公子,占不负所托。”

    夏侯仪连忙起身,扶住他将要拜下去的身子。

    “苏公,辛苦你了。请——”

    他伸手延请苏占如内,明柯在桌案上放上了果盘茶水,然后退了下去。

    “此番多亏苏公策反慕非难。——河内联军能不费一兵一卒而溃败,其中少不了苏公的功劳。——苏公受仪一拜。”

    苏占扶住了他的手。

    “公子实在客气。——公子在京中暗中推动殷修沈慕反目为仇,也实是不易。何况今次能将沈慕推上摄政王位,也令后事方便很多。”

    话虽如此,但苏占面上并没有过多的笑意。他跟随慕非难而来,路上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这些流血与疼痛,他在大雍四十五年其实也见过,只是那个时候,他一贯认为是宦官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也一直认为自己是站在正义的那一方,所以雄心壮志,愿意以天地为棋盘,以诸州为棋子,下一局纵横多年的棋。

    那个时候,就连流血和战争也不会让他感到不适,并认为这是成功所必须的一些条件。为了大雍的复兴,他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性命。

    然而,大雍国势倾颓,他无力回天,只能看着河内扯起联盟,看着诸州开始争粮争地争人口。这个时候的争夺自然不比后来激烈露骨,但对于从盛世走到末世的苏占来说,也依然有些难以接受。

    他忍不住问自己。

    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

    他还记得先帝很早很早以前拉着他的手说的话。

    ——朕要这天,再无浮云遮眼;朕要这地,能孕育万千子民;朕要这国,盛世富贵,四海升平。

    时移世易,等到了后来,先帝缠绵床榻之时,却只能拉着他的手,期盼这国家能重获和平。

    他一直为着先帝的这个目标奋斗。

    只是,当他看见越来越多的人死去,看见皇室被宦官把持而空有雄心难以作为的时候,他忍不住会问自己,自己走的路,真的对么?

    天下大势如此,他依然选择已经走向末世的王朝,真的可行么?

    先帝所说的那句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若伦儿仪儿均不堪大任,君可自立!

    竟然掷地有声。

    他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所惊骇,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抛出脑外。

    他回过神来,听见夏侯仪问他。

    “——那么,苏公意下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