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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
就像在曾经的梦里一样,在看见机随云之前,黎乔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在看见机随云之后,所有的记忆尽数回归,翩翩然地飘进了她的脑海里。
她知道曾经这个时候的自己也怀孕了,却因聂姿姿的挑拨为沈慕所疑,沈慕给她灌下了落子汤。
她向着机随云伸出了手。
机随云从光影里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
他蹲下了身。
站的近了,黎乔才发现机随云的模样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黑发尽数变白,皮肤也变得透明,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但又不是常人所见的红色,而是乌青。整个人像是在冰窖中冷冻多年似的,那些乌青颜色都浮现上来,显得狰狞恐怖。
黎乔抓住了他的手。
“你——?”
她想问机随云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却被腹中的疼痛分散了心智,她只能握紧机随云的手,祈求道:“机随云,你救救他——,拜托你。”
机随云看着她。
他的瞳孔也白的近乎透明,像清透的湖水一样倒影出黎乔自己的样子。然后他摇了摇头。
“黎乔,我告诉你了,这孩子本不该存在。——即使是我,也不能总逆天而行。”
——他已经为救黎乔逆天一次,并且造成了诸多混乱的后果,断不可能再为这孩子再来一次。
——何况,再一次逆天的代价,他也承受不了了。
黎乔看着他近乎纯白的模样,咬着下唇,却笑了起来。
“好。——知天识命,本当是我辈作为。”
她捂着腹部,笑着说完,却突然身子一偏,倒了下去。
机随云扶住了他。
联军自溃,沈慕整顿收编京中幽凉二州人马,想着这算是逐渐安生了,却见闻洛大步走了过来。
他在沈慕面前顿住脚步,抬起头道:“爷,夫人出事了。”
沈慕的面色立马沉了下去。
墨先生收回了为黎乔诊脉的手。
他到外间的桌上写下方子,吩咐向晚拿去熬药,然后走了出来,向在外面等候的沈慕颔了颔首。
沈慕收回了看向机随云的目光。
“怎么样?”
“孩子保不住了,夫人的身体却没有什么大碍。”
沈慕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有劳先生了。”
他对子嗣本无执念,只是原本知道黎乔即将怀胎,转眼间却又失去,这样跌坠的感觉实是不美妙。
他向着墨先生拱了拱手。
“多次烦劳先生,实是慕的不是。烦请先生多费心思,全力治愈黎乔。”
墨先生从江湖半步步入朝堂,原是沈慕的苛求,现在黎乔的身体却不能离开他,沈慕唯恐他借机京中站乱要走,所以态度极其恭敬。
墨先生摆了摆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将军实在客气了。”
直到墨先生离开了,沈慕的目光才又重新转回到了机随云身上。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沉静,面对黎乔时候的温情和面对墨先生时候的恭敬都消失不见,眼睛里面也多了几分冷意。
“机随云?——你来自机家。”
“正是。”
机随云手中摆弄着桌上的杯盏,白色的瞳孔里映出天青色的杯盏,清泠泠仿佛泉水。
“听闻机家掌控天脉,多年来隐世不出,今日来访,不知所谓何事?”
机随云的手指动了动。
他修长的手从杯盏外围划过,上面的云影天光的图案随着他的手而舞动,最后定格在杯盏上了形成了两个硕大的字。
天命。
沈慕抬眼看向了他。
苏占入了宫。
他凭借对京中地形的熟知,经直走向了夏侯仪所在的院子。
他躲过周遭的眼线进入其中,看到正在等他的夏侯仪。
苏占躬身拜了下去。
“公子,占不负所托。”
夏侯仪连忙起身,扶住他将要拜下去的身子。
“苏公,辛苦你了。请——”
他伸手延请苏占如内,明柯在桌案上放上了果盘茶水,然后退了下去。
“此番多亏苏公策反慕非难。——河内联军能不费一兵一卒而溃败,其中少不了苏公的功劳。——苏公受仪一拜。”
苏占扶住了他的手。
“公子实在客气。——公子在京中暗中推动殷修沈慕反目为仇,也实是不易。何况今次能将沈慕推上摄政王位,也令后事方便很多。”
话虽如此,但苏占面上并没有过多的笑意。他跟随慕非难而来,路上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这些流血与疼痛,他在大雍四十五年其实也见过,只是那个时候,他一贯认为是宦官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也一直认为自己是站在正义的那一方,所以雄心壮志,愿意以天地为棋盘,以诸州为棋子,下一局纵横多年的棋。
那个时候,就连流血和战争也不会让他感到不适,并认为这是成功所必须的一些条件。为了大雍的复兴,他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性命。
然而,大雍国势倾颓,他无力回天,只能看着河内扯起联盟,看着诸州开始争粮争地争人口。这个时候的争夺自然不比后来激烈露骨,但对于从盛世走到末世的苏占来说,也依然有些难以接受。
他忍不住问自己。
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
他还记得先帝很早很早以前拉着他的手说的话。
——朕要这天,再无浮云遮眼;朕要这地,能孕育万千子民;朕要这国,盛世富贵,四海升平。
时移世易,等到了后来,先帝缠绵床榻之时,却只能拉着他的手,期盼这国家能重获和平。
他一直为着先帝的这个目标奋斗。
只是,当他看见越来越多的人死去,看见皇室被宦官把持而空有雄心难以作为的时候,他忍不住会问自己,自己走的路,真的对么?
天下大势如此,他依然选择已经走向末世的王朝,真的可行么?
先帝所说的那句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若伦儿仪儿均不堪大任,君可自立!
竟然掷地有声。
他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所惊骇,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抛出脑外。
他回过神来,听见夏侯仪问他。
“——那么,苏公意下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