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暗夜行

我独行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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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帝跪坐在软垫上,看着面前摊开的一本书。

    那是苏占写出来的关于大雍国志的初稿,写成之后分拿给幼帝和殷修审阅。

    幼帝手中的书正是这一本。

    小黄门在他五步远的地方侍奉着,幼帝的手摁住志书的表皮,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点凹凸不平的痕迹。

    夏侯仪昨儿下午告诉他的话又恍恍惚惚在他耳边回放。

    “明日会有人将苏君的书交给你,书皮里帖了一帖药粉,你把那个服下去,就再也不必受殷修的折磨了。”

    他的手放在书上,少有的沉默了一下。

    没有人想丧失尊严且卑微地活着,尽管这样的命运实际上并不该由他来承受。

    死亡,在从前的他看来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但现在看来,实际上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去。

    总归他是以天子的身份去的,尽管死后的尊荣无人渴求。

    他单手一点一点地撕开了****的封面。

    里面落出来的粉末细碎雪白,看起来实在没有一点毒药的样子,他用手指接了一些,然后将其撒入了茶水之中。

    仰头喝下。

    暮色四合,有人叩响了殷修的门。

    小黄门跌跌撞撞地滚跑进来,大声叫喊:“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陛下死了,陛下死了——”

    殷修在里面听见了小黄门尖锐地叫喊。

    他将聂姿姿从腿上推开,披了衣服走出来,怒道:“怎么回事?”

    聂姿姿摔倒在地,却不言语,只是听见夏侯伦死亡的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却又随即笑了起来。

    夏侯伦死了,闻人胥就有了更深切的理由开战。

    如果说先前殷修称帝还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的话,现在夏侯伦的死亡就是将开战变为定局。

    她站起身来,走到殷修的背后,听见殷修喝问小黄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黄门神色惊慌,一个劲儿地磕头,“丞相,丞相,奴也不知,陛下就莫名其妙就去了啊——”

    殷修神色冷凝,拂袖喝道:“没用的东西!”

    他点了院中人马,吩咐其立即进宫调查此事,自己整理官服,欲往宫中而来。

    凉州兵士办事效率一如既往地快,殷修刚出府上马,就有人回来报备。

    “丞相,查出来了。”

    “——幼帝死于中毒,但毒物来源不明。”

    殷修的目光冷下来,“他今日同谁接触过?夏侯仪可有入宫么?”

    “未曾。”

    不待他再吩咐,凉州将将今日小皇帝所做的事情通通向殷修报了出来。听到幼帝死之前正是在看苏占递交上来的书的时候,殷修顿了一下。

    “去查。”

    他的语速缓慢下来,“好好地查,不要放过一丝线索,就算要解尸,也可。”

    凉州将的身体顿了一下,随即应道:“喏。”

    殷修纵马向皇宫而来。

    他一面吩咐了人去先看住苏占,一面却又在想是什么让苏占摒弃了忠君的想法,竟然杀了小皇帝。就算小皇帝名存实亡,但是一日大雍不亡,一日小皇帝就是明面上的共主。他大意了,一直当小皇帝在秣阳是安全的,不曾想竟然有人真的对小皇帝动手。

    他想不明白苏占这样做的目的,索性放到一边,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这件事,沈慕知情不知情?

    很难说沈慕在这件事里是清白的,毕竟沈慕刚离京不久,就出了这样的事。

    殷修走到宫门口,勒马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禁宫里点燃的重重灯火,抿紧了唇。

    是夜,有人敲响了苏府的门。

    老家仆听见外面的喧嚣,开门的手有些抖。他看了一眼在院中静坐的苏占,咬了咬牙,打开了门。

    “乔姐儿?”

    老家仆有些吃惊地叫出声来,揉揉眼,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却依然很惊讶。

    “乔姐儿这会儿来府里,可是有什么要事?”

    黎乔摘下兜帽,“苏哥哥在么?”

    家仆侧身将她迎了进来,“在。只是乔姐儿,今乃多事之秋,乔姐儿实不该来此。”

    “我听见了外面调兵的声音。”

    凉州军行止如一,在寂静的夜晚声音实在分明。

    “正是如此,我才更应来此。”

    她踏入府中,一眼就看见了在院中坐着的苏占。

    苏占看见她到来,有些吃惊,站起身来,“阿乔?”

    “你不该过来。”

    外面声音喧嚣,能够很清楚地传进宅子。

    苏占并不认为小皇帝的死能瞒过殷修多久,左右就是今夜的事,他的生死他早已置之度外,只是黎乔不应该插手进来。

    黎乔上前两步,在灯下看见他有些担忧的神情,突然笑了。

    “苏哥哥,初见时我就同你说过闻人胥心思不定,并不能信任,苏哥哥何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她看见苏占开口想要说话,抬手轻轻摇了摇手指,“幼帝如何,我实不便说,只是此举终究凶险,何况闻人胥借刀杀人,以致功名尽毁,背上为臣不忠的骂名。”她抬眼看向苏占,“既是如此,苏哥哥又何必舍身成仁?”

    黎乔能看见未来,所以知道幼帝早就换了人,也知道闻人胥利用这一点让苏占出山,为其与夏侯仪接线。幼帝死了,各方就有了打压殷修的理由,谁让现在秣阳是殷修的控制范围?但是其他人都不知道幼帝只是个幌子,就会打出幼帝的名号来,届时不管是殷修还是闻人胥,说出苏占才是谋害幼帝的人,那苏占又凭何立足?

    这是硬生生折断羽翼,剪除苏占这样的对手,对闻人胥的霸业,实是大有裨益。

    而苏占不走,只是固守着从前答应先帝的好生服侍,可是夏侯仪怎么可能放任一个先帝说可以自立的人留在身边?

    他隐居,是为了将先帝的玉佩交到夏侯家族的后人手里;他出山,却已经决定了要一死以明其忠心。

    这个倔强的人啊。

    黎乔太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样,所以她说完这些话,并没有等他的答复,只是右手背在身后,做了一个手势。

    一阵风擦了过去。

    苏占的身体毫无前兆地倒了下去。

    黎乔立在原地,阻止了家仆惊慌上前的步伐,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对面站着的那个人。

    “麻烦你了,未名柳。”

    未名柳没有说话,只是躬了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