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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常常会想起来一个人。
这个人，少年成名，和黎乔相交于幼年，和沈慕的政见多有不和，是沈慕至今以为最是棋逢对手的一个人。
这个人，叫苏占。
苏占比沈慕成名要早。
回到大雍四百一十七年，在沈慕囿于西北，只是一个殷修的参将的时候，苏占就已经以状元之身担下翰林院编修一职，因其拜在黎退之门下，又博览群书，所以很快就为提升为国史编纂，总揽此务。苏占之名一时响彻大江南北。
但让沈慕一直念念不忘的，并不是苏占的成名，而是因为他的老师，是黎退之。
而黎退之，就是黎乔的父亲。
苏占出生于河内苏家，祖上也是朝廷命官，只是后来宦官弄权，苏家遂逐渐败落。苏占出生时，正逢宦官对苏家恨之入骨，于是沿路追杀，苏母不能护佑幼儿，于是辗转反侧找到了黎退之，请求他看在曾经和苏父的结义情分下，救下这个孩子。
彼时苏家已到末路，苏母惯受人白眼，有些人甚至还要将他们交给宦官。苏母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完全是赌博的心态找上了黎退之，本想着若是真的走投无路，就要带着孩子去跳崖自尽，却不想黎退之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黎退之收下孩子后，将其收为关门弟子，尽心教导，并竭力为苏家平反，终于在大雍四百一十年为苏家昭雪。
而这个时候，苏占已经在黎家住了十二年。
他和黎乔焦不离孟，心心相印，一直被人看作是金童玉女的最佳典范。
尤其是大雍四百一十七年，苏占声名大噪之后，黎退之更是曾经笑着说：“苏子啊，是一个真正的君子，虽生于忧患，不乱本心。若非他坚定无功名不成家，恐怕老夫早就做主让乔乔嫁过去了。”
沈慕揉碎了手中的公文。
碎片纷纷地落下来，在空中飘了两下，然后落到了地上。
破碎的纸张赫然拼凑出了四个字:
苏占来京。
黎乔在次日就开始准备提升聂姿姿份位的事情。
大雍的内宅，一贯有妻妾美人之分，在府中受养的均是美人，有真切名分的是妾，定了媒聘之礼的，是妻。
所以美人只能自称奴，妻妾却能自称妾。
黎乔就将聂姿姿提到了妾的位置。
同时获得提升的，还有吴美人。
黎乔给出的理由是，吴美人在府中多年，一直协助她打理府中事物，功劳颇多，所以也一并得到了晋升。
沈慕什么都没有说，算是默认了。
于是黎乔就开始着手准备此事。
这个时候，老夫人将她叫到了房里。
“母亲？”
黎乔看着老夫人有些发怔，于是叫了她一声。
“啊，乔乔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老夫人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手，“看我，老了，都听不见动静了。”
她笑了笑，“我听说，你要将吴美人和聂美人提成妾？”
“是。”
“你可要想好了？美人的孩子，都是放到主母的名下的，但妾却是可以自己抚养孩子的。你现下无子，若是她们生下孩子，对你可颇为不利。”
黎乔心想，沈慕可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何况她对于沈慕并没有任何执念，既然改变不了聂姿姿将会入主的未来，那还不如自己急流勇退，另谋出路。
吴美人的存在，既是牵制，也是祸水东引。
但是这样的计较并不能告诉老夫人，于是黎乔笑着说道：“爷对聂美人很是倾心，想必也想要一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只是乔想着，聂美人晋升这样快，难免会让府中老人难堪，遂私自做主也一并提了吴美人的份位，若是能诞下麟儿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老夫人看着她，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
“黎乔，你是心太软。”
她拍了拍黎乔的手。
“若是你做不来，那就我来做。”
老夫人将聂姿姿叫到了房里。
聂姿姿恭敬地给老夫人行了礼，立在一边，静候她的吩咐。
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夫人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可见这次找她来的目的并不会简单。
她在心里将自己来府所做的事情都捋了一道，自认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于是安下心来，不再慌张。
只要身份不暴露，那么左右不过内宅的事，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聂姑娘，”老夫人终于开了口，“你到府，有多久了？”
聂姿姿屈膝道:“有半月了，老夫人。”
神色柔弱恭敬。
老夫人笑了笑，“原来竟半月了，你来的时候我还生着病，倒没见过你。也是今日空闲，听见人在谈论你，便想着，呀，这姑娘我还没见过呢，正好见见。——于是便找了你来。”
她端详着聂姿姿，笑了，“原来模样这样周正，难怪阿慕要提你的份位呢。”
原来是因为此事。
聂姿姿心道。
果然是后宅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美人们做的。她们在美人的位置上徘徊多年，这是看自己爬得快，在嫉恨自己呢。
她心中不免得意，面上却谦逊说道:“姿姿本是白衣，能有今日因缘，全是家主和夫人的抬举。”
老夫人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记住夫人抬举的恩情。”
她看着聂姿姿，微笑。
“只是聂美人，有一桩事，我恐怕要先给你敲个警钟。”
她神态柔和，语气却毋庸置疑。
“——这府里，只有黎乔才是正经的夫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老了，只希望阿慕有个后代就好，但却一点都不想要一群孩子，整日介的吵着要瓜分府中的财产，尤其是，嫡庶之争。”
她看着聂姿姿，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
聂姿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夫人放心，奴不会——”
然而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老夫人抬了抬手，止住了聂姿姿未完的话语。
“我老了，还是宁愿要一些稳妥的办法。所以——”
她放下杯盏，轻轻拍了拍手。
站在她身后的一位嬷嬷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她缓缓地向聂姿姿逼近了过来。
“——所以，只能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