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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而逝,转眼之间,柔止进宫已有一周多的时日了,每天清晨一觉醒来,掖庭宫的长巷都会有宫人像鱼群般游进游出,这时候,管事嬷嬷们在外面将手中锣鼓重重一敲,再想懒床的女孩们都不得不离开温暖的被窝,一骨碌翻爬起来叠被整铺、收拾梳洗。
通常情况下,寝房里的女孩们会两人一组,其中一组为另外一组穿好衣梳好头后,再由另外一组以同样的方式迅速完成任务。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训练她们能动作熟练地伺候好主子。如果哪名小丫头做得不好,管事嬷嬷定会重重将她们骂上几句,甚至还会使出几个巴掌教训一下。当然,依照宫中规矩,对于宫女的体罚,除非情况太过严重,嬷嬷是绝不能对宫女们掌嘴打脸的!谁都知道,这脸是宫女们一生的本钱,轻易动不得的。
当然,作为一名宫女,要遵守的规矩何至于此,柔止渐渐发现,做宫女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比如,宫女每天的三餐不能吃太饱,因为怕出虚恭;宫女不能吃鱼,怕身上带有的腥气冒犯了主子;睡觉的时候不能仰面朝天,必须側着身子、蜷着腿睡,怕冲着了殿神,不过,倒好在有这一项,上次排挤薛采薇的几名女孩在床上摆了个大八字,被管事的嬷嬷们一眼看见,立即将她们一顿臭骂,狠狠训斥了一番。后来,柔止为这事儿可偷笑了好半天呢!而且,她还在心中打了个不恰当的比如:嗯,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距离考试的时间还有三四天了,训育嬷嬷为了解女孩们的学习情况,今日一早,便在训育殿内向女孩们进行了尝试性考核:
“宫中六局通常各设二十四司,其中负责布置园林、种植花果的职务又属于哪个局、哪个司?请分别说出它们详细的品阶。”
这个问题实在太简单了,无数双小手举得高高的,女孩们都争相活跃地抢着表现自己,一个个满脸兴奋地嚷道:“嬷嬷,我知道,我知道。”
“好,罗瓶儿,你说。”
训育嬷嬷随手点了一个女孩,接着,罗瓶儿一脸得意地站起来:“负责布置园林、种植花果的职务属于尚寝局的司苑司,其中在女官品级中,司苑司属正六品,下面一次有典苑、掌苑和女史各两人辅以佐之。”
“很好,不错,坐下吧。下一个问题,陛下宴请大臣时,殿中的座位通常分摆头桌、二桌和三桌等等,大臣们通常按品阶依次坐下,请问哪边方向是尊,哪边方向是卑?”
“这个嘛…”女孩们开始摸着后脑勺,闭着眼睛拼命地回忆着。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无论绞尽脑汁怎么想,她们怎么也想不起嬷嬷何时教过她们这个问题。
就在大家都回答不上来时,柔止豁然站了起来:“回嬷嬷,大臣们如果按品阶依次坐下,通常东宴桌是尊,西宴桌是卑。”
此话一出,女孩们顿时将目光齐齐地转向柔止,训育嬷嬷也特别看了柔止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不错,回答得很好。”说着,她又扫视了其他女孩一眼:“这个问题,虽然是嬷嬷我从未教过你们的,但是我曾说过,依照宫中的礼仪规矩,通常左边是尊,右边是卑,现在,我不过是将问题换了个方式来问你们,你们就回答不上来了。看来,你们要好好向柔止学习啊,光会照搬知识不行,得要学会变通才是,知道了吗?”
“是,嬷嬷。”女孩们撅着嘴懒洋洋答着。
“谢嬷嬷。”柔止坐了下来,旁边的采薇回她一温婉的微笑,柔止朝采薇咋了咋舌,全然不知四周无数双不满的眼光朝她射了过来。
接下来,嬷嬷又问了女孩们好几个问题,其他人同样的茫然无知,依旧是柔止丝毫不差地答了出来。
“最后一个问题。”嬷嬷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个问题,不关乎宫廷的礼仪知识,而是看看你们范畴之外的知识量。”接着,她讲了起来:
“现在的人们,通常将狐狸看成是妖媚、邪气的化身,其实,在古代的时候,狐狸通常是会作为一种神兽来被人设庙参拜的,而且还十分流行,比如,大家常听见的九尾狐就是一种祥瑞的图腾。那么,嬷嬷想要考考大家,九尾狐这种神兽最早是出现在哪本书上呢?”
这个问题似乎更难回答了,殿内的女孩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你知道吗?”,“呀,我知听过九尾狐,但是不知道哪本书上记载过?”,“瞧,说不一定又只有她知道!”说话间,其中一个女孩将目光转向柔止。
其实,柔止也是不知道的。关于九尾狐的记载,明明是在哪本书见过,但现在她偏偏一点印象都没有!
“哎,到底是哪里记载过呢?!”柔止敲了敲脑袋,怎么都想不起来。
没有一个人答得出,嬷嬷扫视了坐下的女孩们一眼,笑盈盈道,“看来,大家都不知道是吗?”
“山海经…”
一道清浅的声音分明从殿中央传了出来,然而由于声音太低,嬷嬷努力往下搜寻,却丝毫分辨不出说话的人究竟是哪个女孩。
“是谁说的《山海经》?请站起来回话。”
一个女孩儿从座位上轻轻站了起来,大家齐齐望去,不是别人,正是常被人欺负的薛采薇。
殿内开始骚动起来,所有的女孩将各种目光看向采薇,她们的眼神有鄙夷、有厌恶,唯有柔止,一双黑葡萄的眼睛望着采薇时,迸射出钦佩而赞叹的目光。
嬷嬷眼神复杂地看着采薇:“你说是《山海经》,那么又是出自《山海经》的那一卷、哪一篇?”
“是,嬷嬷。”采薇躬了躬身,回答道得小心翼翼:“《山海经》的海外东经有记载:‘青丘国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一曰在朝阳北。另外还有一篇是大荒东经,上面也记载说:‘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
“真是不错,不仅熟悉出自哪一篇,还一字不漏地背下来,坐下吧。”
“谢嬷嬷。”
嬷嬷点了点头,在胸中连连叹了口气,哎,不愧为工部侍郎的孙女啊,看来,凤凰就是凤凰,就是落到鸡窝也是只凤凰,而直觉告诉她,这个掖庭宫罪奴出生的女孩,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紧张而难捱的考试前一夜,宫女集体宿舍灯烛通亮,平时一片喧华的屋子顿时悄然无声,安静的空气里只听得见哔啵哔啵的书页翻动声。看着她们如此用功的样子,柔止心里也变得紧张起来,是啊,这也难怪,如果有人通不过考试,那就只有做一名只能干粗活的宫女了。没有任何前途的宫女,以后该怎么办呢?
“哎呀,薛柔止,你遮着我的光线了。”
“我说薛柔止,你能不能挪过去一点?挡着我了。”
“薛柔止…”
柔止万万想不到,自从那日殿堂上不过表现稍微突出了一些,当即惹来这些室友的不满,看着她们故意疏远自己的样子,她本想上前争辩几句,然而,她终是个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人,面对这些冷嘲热讽时,也就弯唇笑一笑,并不怎么当回事儿。
‘噗’,忽然一道响亮的声音不期然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众人皆是抬头一愣,顷刻,一股臭气猛扑而来。
正在床上打蚊子的罗瓶儿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地回转过头,呆了好半响,立即将鼻子一捏,像猴子一样从床上反射性跳了下来:“谁在放屁?啊?是谁在放屁!”
女孩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没有任何人回答。
罗瓶儿眉头一皱,像个老练的管事大姐,动作麻利地走向女孩儿面前挨个闻着。女孩们立即捂着鼻子,生怕自己被说成是放臭屁的人,赶紧为自己辩护:“啊,这屁可不是我放的,罗瓶儿,你可别这样看着我。”
“是啊,你可别乱说哦。”
室内顿时乱成一锅粥,刚才安静的读书气氛全然消失不见。
罗瓶儿又来到柔止面前,瞪着她道:“说,是不是你放的?”
“你真是无聊…”一个屁都能折腾成这样,柔止理都懒得理这人,索性捡起自己的笔记,推门走了出去。
最后,罗瓶儿蹦至一个长相圆润的女孩前,“你?”
“我…不是…我、不是我。”女孩脸憋得通红,她这样子,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罗瓶儿狐疑地眯起眼,凑近女孩嘴边闻了闻:“好啊,果然是你,看来你今天定是偷吃鱼了?”
“我…没有…真的没有。”女孩吓得快哭了,背着手,屁股在床板上磨磨蹭蹭,像是拼命往袖子里藏着什么。
罗瓶儿将手一指,瞪大眼睛惊呼道:“啊,快看,你的床上有只蟑螂!”
“啊!!蟑螂!有蟑螂!”
女孩吓得跳了起来,刹那间,花生红枣各种风干的小鱼片纷纷从袖子洒了出来。
“哈哈,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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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夜阑人静,皓月当空,清辉像银霜一样铺泄在地,几只蝈蝈蹲在墙根下轻轻鸣唱,它们仿佛在高兴地嚷着,看,夏天已经到了。
树影满地的小道上,柔止静静地走着,刚要捡个地方坐下,突然,一阵渺渺飘飘的笛音从风中飘散过来,柔止双足突然定定站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是陶笛,是陶笛吹奏的声音!
徐缓、柔美的笛音绕过一排排殿檐屋脊,在宁静如水的月光里,慢慢飘过来,一点一点朝她飘过来,轻盈,悠扬,像风中飘起的芦苇荡,像漫山遍野的红蓝花开满了整个小村庄,如泣如诉、如烟如幕,似要将她带领到一个梦中的世界,梦中的地方,她的…故乡。
柔止的心像被什么震颤了,轻轻闭上眼,再也忍不住地,随着声音的方向一点点走过去,走过去,生怕惊动了这纯净如水的笛音似的,她的脚步,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柔止。”
笛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身后的一声轻唤。
柔止睁开眼,仿佛刚从一场梦境中醒来。她缓缓转过身,只见沐浴在月光下吹着陶笛的,不是别人,正是采薇。
采薇轻轻放下唇边的陶笛,讶然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柔止一愣,笑道,“怪你这陶笛吹得太好了,害我差点以为…”
“…?”采薇好奇地看着她。
“哦,没什么,哎,屋里现在太吵,没法看书,不如出来走走。”一边笑说,一边朝采薇所坐的石凳走去。
采薇看了一眼前方烛火通亮的宿处,笑道,“是啊,明天就要考试了,很多人都在用功呢,希望咱们都能够顺顺利利过关。”
“嗯!一定得过!”柔止一笑,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疑惑道:“对了,那个罗瓶儿说自己绝对能通过这次考试,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够这么自信?”
“她也不是白自信的,她的姑姑是司饰司的一位司饰女官。”
“什么?原来她有这么大的后台?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她会将咱们一个个的来历弄得如此清楚,原来如此。”
采薇摇头一笑,低头只管抚着自己的陶笛,愣愣地发呆,不再说话。
一线月光照在两个女孩儿的身上,柔止看了看采薇手中的陶笛,又再次抬眼细细地打量着她。此刻,采薇头上盘叠着和她一样的百合鬟,穿着一样的宫衣罗裙,微风吹处,下面淡青色的绣裙像碧波一样轻轻涌了起来,而她整个人的气质,更显得脱俗难忘。
可是,分明是这样一个秀丽绝伦的妙人儿,可为何她的双眸,会常常流露出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郁和悲伤呢?
难道,这一切都只缘于她的出身吗?
“她们说的没错,我是掖庭宫贱奴所生的孩子。”采薇轻轻抬起头,开始向柔止坦露自己的心事:“很久以前,我的祖父是朝廷的一名重臣,但因弹劾了朝中一名位高权重的官员而被人陷害,判了刑狱。由于不堪折辱,祖父吊死在牢狱中。后来,我的父亲和几位叔伯全被朝廷流放到偏远的海南岛,最后,剩下的女眷们,比如我娘,就被分配到掖庭宫的各个劳室做最低等的贱奴…”
本是一个十分不幸的故事,而她却说得异常平静。柔止静静地听着,目光渐渐流露出一丝怜悯。采薇却并不在意似的,继续道:“被分配到掖庭做贱奴时,我娘怀着我已经有四个月了,其实,我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因为掖庭宫笨重繁复的劳作,一个女人是根本不可能将孩子生下来的…”
“可是,她还是将我生了下来…”说到这里,忽然,采薇的眼神变了,变得深邃而飘忽,像是在追忆着一种久远的往事,她又慢慢地说了起来:
“可以说,我是在掖庭宫长大的。要知道,掖庭宫的贱奴是不能随便踏出中宫一部的,可是去年今天的时候,因为对外面的好奇,我还是偷偷跑了出去。然后,我在一个叫‘御花园’的地方,遇见了他。”
“他…?”
“是啊,他是内阁大学士明钰的长公子,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几乎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明相的长公子是有着御口亲呼的‘神童’美名,五岁登阁作赋,六岁兰亭献艺,七岁谙熟棋道,除此之外,他的琴笛也是雅善了得。”说到这里,近乎膜拜和神往的孺慕之思在采薇脸上不溢言表。柔止皱了皱眉,不解道:“你说了他这么多的好处,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有!”她从胸中长长吁了一口气,笑容登时如月光般清澈明朗:“我刚才不是说过,掖庭宫的贱奴是不能踏出中宫殿一步的,可是我却偷跑了出去。而当时,他正在御花园中为皇后娘娘抚琴,看起来只比我大三四岁的样子。因为被琴声吸引,我听得出神了,丝毫不觉背后有人朝我走了过来。”
“…?”
“于是,我被人抓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她们都说我是掖庭宫的一个小贱奴,犯了宫规,按规矩应当处死的。呵,你不知道,当时我吓得几乎没晕死过去。”
“那后、后来呢?”柔止紧紧揪住膝盖的裙子,也跟着紧张起来。
“后来,他站了起来,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告诉皇后娘娘说,那天是他的生辰,请皇后娘娘为他积一点福德,饶了我,不要追究。”
“这么说,是这什么公子救了你?”
采薇不再说话了,依旧低头抚弄着手中的陶笛,半晌,才又抬起双眸继续望向深邃的夜空,“虽然,他只看了我一眼,可是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他那清澈而明朗的目光,轻轻照拂着我的感觉。就像春日里的一线阳光,再冷的白雪也会随之融化掉了。”
阳春和白雪,这该是怎么样的男子,才能当得起采薇如此的形容呢?
许多年过去了,所有的人和事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可是在柔止心中,采薇说这话的表情却是那么清楚地印在脑中。当时,或许她还不能领略她眼神中涌动的那份含义,可是后来,她慢慢地懂了,那应该是一种入骨的相思念和爱恋吧?那个年龄就是如此,对于一个只有十岁的女孩来说,别人一个小小的亲切,通常便会视作命运般的情愫。更何况,那又是一份何等深刻的救命之恩呢!
柔止垂下眼睫,轻轻接过采薇手中的陶笛,拿在手中抚了抚,恍然大悟:“原来,原来你今天之所以在这儿吹笛,是因为今天是他的生辰对不对?”
采薇不答,只默默点了点头。
柔止豁然站了起来:“这、这应该是你心里最大的一个秘密了吧?可是、可是你现在却不怕忌讳地告诉了我,难道、难道你不怕我将它拿出去到处宣扬吗?”
采薇看向柔止,微微一笑;“那你会吗?”
“当然不会!”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一交汇,柔止会心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竟然变得有些湿润起来。真好,在这人人都会提防彼此的重楼宫阙里,有个人肯对自己倾吐心事,肯十二万分地信任着自己,而且还是如此优秀的女孩子,这种感觉该是何其的好呢?
那么,她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