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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本《怀信楼长物志》,宋文渊怔了几分钟,从康天真的手里接过书,打开书函,里面是一函八册整齐的线装书。
康天真凑过去,只见陈旧的纸张上用细腻流畅的笔触绘制着一件件古董,旁边用秀丽的小楷做着介绍,详细到于某年某日购于何处,于哪本书上曾有著录等等。
惊道,“这竟然是手稿!”
王三笑也靠了过来,“卧槽,近代画家宋世祺的手稿,这收藏价值……”
“怎么会在这里?”宋文渊喃喃道,“太爷爷的手稿怎么会出现在江西的寺庙中?这不合理……”
“下面还有东西,”王三笑眼尖地看到书匣最底下还塞着一个信封,抽出来打开,顿时被满篇俊逸的书法惊艳,“真是一手好字。”
信很短,但写得十分认真,康天真轻声念了出来,“凤姿吾弟,近来浪潮愈盛,我已听闻众多噩耗,惶恐终日,怀信楼中藏有书画一千二百余幅、宋元古椠、精写旧抄、明清佳刻、碑帖印谱八百余种,一旦被毁,我不但愧对宋家七代之泣血收藏,更将沦为千古罪人。”
“思来想去,唯有托付于你,方有可能躲过此劫。我已将藏书拆分,《锦绣万花谷》等四百余件交付于你,另几十件赠与孔、温、孟、朱几位老弟,其余一千二百余件仍在楼中,预备择期捐献。愚兄宋世祺1967年3月19日”
“另,孝陵梅花已悄然盛开,暗香如昨。”
清脆的声音渐渐消失,宽敞的藏书室中悄无声息,康天真抬起眼,看向宋文渊,几片干枯的梅花从信封中掉落下来,暗香早已不再。
“当初怀信楼被烧,太爷爷心肌梗塞,送去医院的路上就去世了,”宋文渊低声说,捡起干枯的梅花,“我们都以为怀信楼藏书已经焚毁,没想到,竟然隐藏在这里。”
康天真看着信纸,“这个凤姿指的是……”
“你祖舅爷,蒋凤姿,”王三笑漠然地说,“当年博古十少拍行老六,精通英文,曾留学德国读西方哲学,回国后入过军界、搞过金融,抗战爆发后变卖家产资助军队,是个牛人。”
康天真皱眉想了想,“我没怎么听太奶奶说过……这个祖舅爷怎么会在佛寺中?”
王三笑道,“老舅爷当年莫名其妙就出家了,先入道,后入佛,和俗世断了尘缘,蒋家人不愿多说也能理解。”
宋文渊看着掌心的梅花,久久没有说话。
康天真看向静立在一侧的海真法师,礼貌地说,“师父,能给我们讲一讲凤姿祖舅爷的事情吗?”
海真法师道了一声佛号,看着他淡淡地笑道,“四大本空,五蕴非有,山寺哪来什么凤姿祖舅爷呢?”
“……”康天真扁嘴。
王三笑哈哈大笑,“也对,剃了三千烦恼丝,哪里还是俗世人?俗世的凤姿祖舅爷早已经死了,啧啧,说着说着我都想出家了。”
康天真小声嘟囔,“你要是出家,霸道总裁一定伤心死了。”
王三笑斜眼。
宋文渊将手稿合起来,连同信封和梅花一起装进书匣,对海真法师道,“这些古籍保存得都非常完美,收藏价值极高,我想包圆,请师父开个价吧。”
海真法师笑道,“既然是你家旧藏,那就拿走吧,也算物归原主。”
康天真大惊,“我没听错吧,这些怎么说都得上亿的价格了,白拿???”
法师点头,“白拿。”
“这样不行,”宋文渊认真地说,“这些古籍能够保存到现在,多亏寺中各位法师的拂拭,如果当初法师没有伸出援手,这些书恐怕早已经和当初的怀信楼一起被烧毁了,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就这样拿走。”
海真法师思考了片刻,“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和主持商量一下,给出具体的价格吧。”
法师离开地宫,王三笑倚着书柜翻看一本1980年出版的连环画,“送到嘴边的肉都不吃,你俩还真是高风亮节。”
“笑笑你不用激我,”康天真道,“我大伯说过,我们先是收藏家,再是古董商,如果别人漫天要价,那我们自然要坐地还钱,但如果别人诚心做买卖,那我们也不能亏待人家,这才是做生意之道。”
“哟,小样儿,大道理懂的还不少。”王三笑眼睛盯在书上,嗤笑着说,“待会儿万一人家要价一两个亿,可别肉疼啊。”
“这批书值那么多钱,”康天真看他神态可疑,凑过去,“你看什么呢,眼睛里都是贼光……卧槽!潘金莲倒挂葡萄架!”
王三笑一把将书合上,封面上“金瓶梅”三个大字跃然纸上,他满脸兴奋地说,“这版连环画可是绝版,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品相这么好的,你看这个潘金莲……这曲线……这气质……”
康天真眼冒绿光,“来来来,快给我看看……嗯~不错不错,印刷非常清晰,这身材比例,简直就是照着我的理想型画的……”
宋文渊正在整理旁边书柜里的书籍,听到这边两个人臭不要脸的言论,不由得冷笑两声,一句诗词浮现在脑海: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海真法师过了十几分钟之后回来,拿来一本账簿,慢条斯理地说,“我和主持商量了一番,大雄宝殿已经年久失修,威胁到殿里的佛像和彩绘,我们请九江市的一家建筑公司来进行修缮,将旧瓦拆除,铺设钢丝网,浇筑水泥,再铺新瓦,建筑公司报价需要20.7万元,今年来天气寒暑难耐,我们准备给七间禅房安装空调,听说美的‘新节能’空调一晚只要一度电,是非常低碳的,淘宝上才卖三千五百元,寺里有几个小徒弟已经长大,很是应该接触互联网接收外界讯息,主持说还要再买几台电脑……”
他的声音和念经似的,又慢又柔和,听得康天真眼冒金星,晃晃脑袋,打断他,“那个……师父,您直说准备开价多少吧?我现在左耳朵听右耳朵就冒了,一点都没记住。”
海真法师报出价格,“预计大概在25.6万元,两位看这个价格如何?”
“……”康天真双唇紧抿,觉得十分难过,忍不住问,“25万可能还不够很多有钱人一件衣服的,你们过得这么清贫,不难过吗?”
海真法师笑道,“养心莫善于寡欲,金钱虽然万能,可怎么花用,要看自己的心境,寺里后院种有粮食蔬菜,平时花销并不大,25万已经很够用了。”
宋文渊叹息一声,“法师是大智慧,跟我们俗人不一样的,这样吧,除这25.6万元之外,我还想请法师为我和天真在佛前供一万盏灯,保佑我的家人平安喜乐。”
“《菩萨藏经》有云,燃十千灯,若酥若油,”海真法师道,“佛陀也曾说过,以燃灯施,得天眼清净,经常供灯的人,生生世世都不会愚笨。”
钱货两清之后,宋文渊和康天真进行了一个简单的供灯仪式,跟随禅师们念了几遍经文,才离开寺院。
将古籍都搬到车上,康天真回头对海真法师摆手,“再见啦,等供灯圆满了,我们会再回来的。”
刚坐进车里,对面一辆奥迪沿着山路驶来,两车擦肩而过的瞬间宋文渊猛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康天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对方车窗不透明,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
宋文渊眼神中的狠戾一闪而过,重新变得淡然,“是黄兴运。”
康天真大惊,“黄老怪?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王三笑剥着开心果,头都不抬一下,老神在在地说,“叔能得到消息,黄老怪自然也有渠道得到消息,古玩行里又不是只有我一家掮客,只不过他们这速度嘛……跟我比?歇歇吧!”
奥迪停在法如寺门口,黄兴运下车,他头发花白,穿着黑色对襟外套,手腕上一串包浆油润的黑檀念珠,显得整个人一派儒雅之风。
另一边的车门打开,一个带着帽子的老人在黄兴运的搀扶下走了下来,离这么远看不清五官,但看他步履蹒跚的样子,可见已经十分年迈了。
“黄老怪扶着的是谁啊?”康天真眯缝着眼睛,拼命想看清楚他帽子下的面容。
宋文渊摇头,“看不清。”
王三笑将开心果丢进嘴里,转头从车窗往后看去,“啧,这人走路的姿势,不是年龄太大就是身体不好,这么大年纪了还跑寺院里来,是来求佛祖保佑长命百岁的吗?”
海真法师站在寺门口,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黄兴运十分儒雅地双手合十低了下头,转头向他们这辆车走来。
宋文渊将车窗缓缓落下,冷冷地看着他,“黄先生,好久不见。”
“是你?”黄兴运脚步猛地停住,苍老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震惊被惊喜取代,他兴奋地往车内望去,“既然你在这里,那天真呢?天真是不是也在?”
康天真探头,“找我干……哎,宋文渊你干嘛挡我?”
“你别说话,”宋文渊将康天真挡在身后,目光不悦地对向黄兴运,这个疯老头对康天真的觊觎让他一想起来就直犯恶心,面无表情地扯着鬼话,“有劳黄先生关心,天真不在。”
黄兴运瞪眼,“他不是在这里吗,我刚才还看到了!”
“你老眼昏花,看错了。”
黄兴运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小畜生怎么这般不要脸?明明我的小天真就坐在他旁边,竟敢睁着眼睛说假话,我都看到他笑出来的小酒窝了,我的天真……
宋文渊不喜也不怒,淡淡地看着他,“黄先生可是为法如寺藏书而来?”
黄兴运急道,“你把藏书买走了?”
“这批藏书本来就是怀信楼旧藏,”宋文渊道,“现在是物归原主,法如寺的各位法师佛法精深,只象征性地收了25万元保管费,让我等十分敬佩。”
“!!!”黄兴运喉头一阵甜腥:25万!四百件古董!自己就晚了几分钟!连根毛都没有了!!!
宋文渊见他脸色瞬间发青,冷冷一笑,假惺惺地说,“佛法有云,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钱财终是身外之物,内心财富才是无价之宝,黄先生可保重身体啊,晚辈告辞了。”
说罢,车子缓缓发动,将黄兴运苍老佝偻的身影远远甩在身后。
康天真趴在后车窗上,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突然惊呼,“他好像晕倒了。”
“嗯,”宋文渊低低地应了一声。
康天真觉察到他情绪不对,狐疑地转过脸,“你怎么了?”
“没什么,”宋文渊怔怔地看着他,手上突然用力,一把将他搂入怀中,用力地吻了下去。
啪嗒……王三笑捏碎一颗开心果,慢吞吞地将果肉挑出来,悠闲地丢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