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前世之无根浮萍惹君惜

残花泪雨断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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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业元年三月,杨坚下令开挖通济渠和邗沟。仅仅四个月,两段加起来约有一千一百里长的人工大运河就这样建成了。后世之人一致认为,规模如此宏大的工程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凭借最原始的劳动力来完成,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非但空前,而且绝后的。同年八月,杨坚摆驾,南下巡游江都。从此,该运河也被人们称之为御河。

    剑渺正是从洛阳沿此御河南下。一来可以在船上疗伤,毕竟孟春秋将其救醒后,她就杀人潜逃,根本没有来得及痊愈。二来隐匿在官船、商船、戏船来往穿梭的繁荣景象中,是现在最安全的做法之一。

    剑渺凭借着出类拔萃的容貌和功底较为深厚的琴技,顺利进入了一艘由戏子、杂耍、乐者等艺人组成的团队所包下的戏船内,开拔前往江都。

    十天后,船只顺利抵达江都总管府辖区范围内,距离江都城约有五十里地时便驻步不前。戏团团长告知众人,因皇帝的龙舟依旧停在江都,故而所有民船此段时间不得进入该城,以免造成堵塞。但江都城方圆数百里驻扎了十余万将官和富商,每日都会有很大一部分出来找乐子,所以,此后一段时间就要在船内进行演出。演出规则是,每日一小演,四日一大演。小演分为乐、舞、杂耍,各类值演一天。大演为综合,不分类别,必须全员参与。平日没有演出任务的,可自行前往江都游玩。

    一个人,身体的伤只要无大碍,总可以恢复得很快,但往往心中有伤,或许一生都无法治愈。剑渺的内伤这些天来已经基本痊愈,可是心里依旧感到惆怅、失落和愤怒。她在回忆曾经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在遥想已离开这个世界的师傅和师兄弟,在猜测一刀及他的兄弟们此时此刻是否已经杀到了神剑门。所以,满腹心事的剑渺在没有演出的时候,不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就是来到岸上找个无人的地方反复习练素影剑法。

    三月的江都气候宜人,人站在河边吹吹微风总能感到无比惬意。这天夜晚,剑渺抱着琴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观星赏月,或因环境所致,或因思绪万千,其竟然对着潺潺流水即兴发挥随手抚出一曲。正当剑渺刚奏响第二遍时,一个极富有磁性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配合着婉转流畅的琴音唱道——

    春风吹绿了大地的手掌

    柳叶在心灵深处微微荡漾

    流浪

    是天涯海角对寻觅的谦让

    翱翔

    是大漠荒野一个人的起航

    抬头仰望

    浩瀚星海的光是谁眼中的苍茫

    天地间的霞又是谁动人的脸庞

    眼泪伴着清酒细雨在歌唱

    聆听者只有那盛开的海棠

    往昔忧伤

    点缀了少年旅途的迷惘

    鼓鼓行囊

    背满了成长所需的坚强

    当风的激昂飞过云的边疆

    我相信会看见黎明的光

    以及伊人在水一方弹奏乐章

    琴音落而歌声止,二人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剑渺此时转过头看向歌声的来源,只见一名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粉面朱唇、长身玉立、美髯飘飘的中年男子负手站在自己身后一丈处。

    二人眼神对视那一瞬,男子目光中迸发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意。剑渺感到这样的赞赏热烈而又直白,甚至隐隐之中还透露着一丝霸道。这一丝霸道非但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使人产生一种荣幸感。

    “怎么回事?难道此人善于摄魂之术?”稍纵即逝的恍惚过后,剑渺心中大惊。

    中年男子刚要开口和剑渺说话,剑渺却抱着琴飞也似的逃走了。男子没有阻拦,也没有追寻,只是微微含笑地对自己说了四个字:“志在必得。”

    从那以后一连七日的傍晚时分,该男子便来到戏船观看表演。凡剑渺有演出,其必然坐在最前排含笑欣赏;凡剑渺没有演出,其便来到甲板上静静等待。面对此情况,剑渺心中感到万分不安,只好整天躲在床舱内,避免与之单独相处。

    终于,在第八日的夜晚,剑渺忍不住来到男子跟前,声色俱厉地质问道:“为何尾随于我?”剑渺一直怀疑该男子不是刘弘江一伙的就是曾经神剑门的敌对势力,自行走江湖以来,只有这两种可能会是自己的敌人。

    此时,若该男子表露的身份是两种可能中的任意一种,那么,藏在裙袖内的“绝命”便会在电光火石之间收走他的性命。

    男子看了看剑渺,风轻云淡地说道:“女孩子舞枪弄棒似乎不太妥当。”

    既已被看破,剑渺干脆抽出长剑,直指男子咽喉。“说还是不说?”

    男子温柔且细致地注视着剑渺双目,半响之后,其终于叹了口气道:“哎……看来你确实是认真的把我当作了你的敌人,我若再不说明原因,只怕会立即命丧九泉。好吧,我之所以天天来此,目的就是为了能够与你单独相处。而单独相处又是为了探清你那日所弹奏的曲子叫什么名字,为何这些天来你再没有弹奏过?”

    “一派胡言!”看来男子的回答并没有让剑渺感到满意。言语之间,“绝命”已逐渐向目标逼去。

    男子见状顿时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自己的风流潇洒、俊美不凡,怎会对眼前这位俏佳人毫无半点杀伤力;笑的是若能凭借自身才情征服如此冰山美人,必定会收获巨大的成就感。于是,想到立即说到:“句句实言,这些天来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这首曲子,不信我可将它从头到尾唱出来。”

    剑渺听到这儿不禁怔住了,其缓缓放下长剑,不可置信地盯着男子的眼睛问道:“仅听过一遍,你就能把它记住了?”

    也难怪剑渺有此疑问。因为该曲纯属即兴发挥所致,估计连自己这个始创者都无法将其记全,更何况一个旁听者。

    男子没有再行回答,而是直接填入词,将该曲唱了出来。词还是那日的词,曲也还是那日的曲,只字未改,分毫不移。

    男子唱完,剑渺彻底地相信了他的话。其将“绝命”收回剑鞘,好奇地向对方问道:“方才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裙袖中藏有武器的?裙子如此宽大,而我的‘绝命’又是如此轻盈,我在房间里反复检查了很多次都看不出破绽来。”

    “哈……如果在房间里,相信我也看不出任何破绽,可惜咱们现在不在房间,而在船头。船头有风,风吹裙摆,可是你右手的裙袖在摆动的时候却极不自然,迎风一面居然呈现为笔直的状态。因此,我料想内藏凶器。”

    剑渺恍然大悟。“你的洞察力很强。”说罢,微微停顿后又接着说:“对了,这首曲子是我一时兴起所奏,并未命名。偶尔能即兴弹奏一曲,不足为怪,而你如今居然能分毫不差地唱出来,那才叫绝。况且,那日你刚听到便能如此绝妙地为其填词,并且意境恰到好处,真可谓是真正的乐曲诗词高手。所以,此曲赠予你,由你来给它取名吧。”

    男子听闻夸奖并未表现出欢喜的神色,反而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应当。其负手转身走到船头一角,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认真思考起来。“老子认为,‘道’虽是生长万物的,但其本身却是无目的、无意识的。它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即不把万物据为己有,也不夸耀自己的功劳,更不主宰和支配万物,而是任由万物自然而然地发展着。既然先人已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思想,我们就不应该把这支因灵光闪现就自然而然被弹奏出来的曲子加以人为的名字。我认为索性叫其为《乐章》最为妥当。”

    男子口中虽说要顺应自然,但言词和语气却与自然完全背道而驰,《乐章》之名起得是绝不容人反驳。剑渺看着对方,似乎又看到了一刀的影子,竟在刹那间又陷入了自己与一刀恩恩怨怨的回忆之中。

    是的,倔强的一刀认定一件事之后,同样是油盐不进。可是,该男子与一刀的倔强隐隐之中又有些不同。前者不但有自己的想法,其在完全表达想法来源的同时还迫切地需要得到他人的认可,这种固执中霸道的成分偏多。而一刀的倔却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倔,他不会向人解释,也不需要人认可,他只需要自己毫不动摇地去执行,这样的固执中孩子气更重些。

    见剑渺看着自己发呆,男子更认为此乐名起得恰到好处,于是乘胜追击问道:“我是否有幸得知小姐芳名?”

    问话将剑渺再次拉回到了现实里,其转身走到甲板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幽幽叹道:“我只不过是个在江湖中求生存的无根浮萍罢了,有名无名又有什么分别?”

    “可……总该有个称谓才是,不然我该如何叫你呢?”剑渺的话明显不是男子想要的答案。

    “我很喜欢沅陵一带产有的一种名为素馨花的白色小花,而我习练的武功也带有一个‘素’字,你就叫我素馨好了。在这船上,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叫我素馨。”

    “素馨……不错的名字,和你的气质很相符。”男子低声重复着剑渺报出来的名字,并在加以肯定后又补充道:“一个人应该经历过怎样的悲伤才会舍弃自己的真实姓名?你这样的女人,不该被悲伤所羁绊。其实,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悲伤、失落、恐惧等负面情绪,但关键在于你是否可以战胜它们。若是为情人而悲伤,那就应该去寻找一个新的伴侣;若是为钱权而失落,那就应该重新谋划一条新的出路;若是为曾经的伤害而恐惧,那就应该再次直面伤害你的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因同样的事情周而复始地让自己生活在痛苦之中。”

    听到此,剑渺身躯一震,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其哽咽地宣泄着心中的不满。“为什么?为什么从未有人设身处地为我考虑过。他们每一个人都只会自私地说‘你应该如何如何’。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讲这些道理?”

    “因为那些人心里根本没有真正在乎过你,你对他们来说只是成其事、谋其利的工具而已。但是我不一样,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哪怕你真是一块毫无用处的浮萍,我也愿意去珍惜;哪怕与天下为敌,也在义无反顾。”男子说得是句句声情并茂,字字铿锵有力。

    “夜了,我有些累,在此别过。”对方越来越炽烈的眼神让剑渺感到心慌,其既感到羞涩,又感到彷徨,甚至还有一丝丝害怕,于是匆匆告别向船舱内逃去。而男子则看着剑渺离去的身影,嘴角挂起了胜利者的笑容。这一抹笑容透露着无限的自负、霸道与冷酷。

    御河远遁逃千里

    偶然抚琴谁知意

    人生注定有交集

    无根浮萍惹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