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蜂蜜薄荷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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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到大,他们并非未如此亲密,但如今他堂皇地出现在这里,毓坤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外间的奴婢已跪了一地,崔怀恩领人将里间围了,谨慎地望着陆英,想来是方才要拦却未拦,毓坤欲言,却听陆英道:“不怪他,是臣说有紧要政务,耽搁恐误大事,这才让臣进来的。”

    陆英虽这样解释,毓坤心中的异样感依旧萦绕,但她没有发作,最终道:“说罢。”

    陆英直言道:“关了朱毓岚半年,陛下可想好如何处置?”

    毓坤未想到他竟提这事,讶异道:“今日你来,就是为这事。”

    陆英望着她道:“这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毓坤这才明白,恐怕他早有计较,为了今日的话,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她抬眸道:“你想如何?”

    陆英眸色沉沉道:“谋逆,依律当斩。”

    他的话斩钉截铁,一瞬间毓坤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射杀蓝轩时他的杀伐果决。

    毓坤晃了晃神,这样的陆英使她感到陌生。

    纤长的睫毛微颤,她低声道:“容朕思虑几日。”

    陆英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该……”

    毓坤打断他强势道:“不用你教朕怎么行事。”

    那语气严厉,陆英怔了下,脱口的话便没有说出来。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当面起了争执。

    见陆英只是望着她,并没有退缩的意思,毓坤干脆背过身道:“下去罢。”

    沉默了好一会,身后也没有任何响动,两人僵持着,直到“扑通”一声,有个重物从高处落了下来。

    毓坤唬了一跳,转过身方觉是金赤霜。虎斑的大猫慵懒地压下身体,在榻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如同一团巨大的阴影,横亘在两人中间,挥之不却。

    陆英望了那猫一眼,忽然开口道:“若今日劝陛下的人是他,陛下会如何抉择?”

    毓坤一愣,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谁,虽没有回答陆英的话,心中却不由计较。

    蓝轩也要她提防朱毓岚,却也知她不忍杀朱毓岚,但若如今劝她下杀手之人是他,她会听从吗……

    那一瞬间,毓坤犹豫了,忽然明白自己对蓝轩的信任竟在陆英之上,甚至在其他任何人之上,也许自蓝轩将她从先帝的那杯鸩酒救下时,她便不由自主地依赖他。

    身畔传来衣袂的窸窣声,毓坤抬眸,见陆英已然跪拜起身,飒然而去。

    她能感到他压抑着的情绪,却也不想解释,只是任由他去了。

    待陆英走后,寝殿中一片寂静,毓坤下了榻,崔怀恩赶忙抱起金赤霜跟在她身后。自打他重新领了这养猫的差事,在御前的时间倒越发长了。

    到了外殿的时候,毓坤正踱步沉吟,却听崔怀恩道:“陛下若是烦心,何不出宫散散心?如今正是秋高气爽,正是北京城一年四季里最好的天气。”

    毓坤苦笑,如今她是皇帝了,动辄千骑百乘,哪有那么容易出行。

    像是知她所想,崔怀恩道:“是奴婢思虑不周,比之出宫,在西苑圈起射圃,诏公子王孙们入宫做些射箭投壶之类的游戏,也可替陛下解闷。”

    这主意想得快,毓坤发觉这崔怀恩果然有几分机灵,无怪蓝轩要他跟在身边,但射箭投壶的事她虽从小精通,却是和朱毓岚一路比着强练起来的,并不是她心宜之事。

    而一想起朱毓岚,她的心思越发沉下去。理智上她知道杀了他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每每闭上眼睛,两人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一同习武的情景还是禁不住浮现,她不忍杀朱毓岚,也打心里不愿相信,他是真想要她的命。

    见毓坤沉默不语,崔怀恩也没说话,只是在与她换茶的时候道:“若陛下当真犹豫,为何不听一听福王的陈情”

    毓坤惊讶于他竟看出自己的心思,瞥了他一眼道:“说这样的话,你好大的胆子。”

    崔怀恩忙跪道:“奴婢死罪。”

    他低低伏着身子,许久后才微微抬头道:“奴婢不忍陛下殚精竭虑,只是蓝掌印走时曾交代奴婢,若有机会,要为陛下分忧,尽力守着陛下。”

    毓坤喉咙一紧,过了会道:“他是这样说的?”

    崔怀恩点头道:“蓝掌印知道,他终究有一日要离宫,奴婢却会留在这紫禁城中一生一世,所以吩咐奴婢竭尽所能,看顾陛下。”

    毓坤在心中想,终究有一日要离宫,这确是蓝轩的打算。

    一时间五味陈杂,好半晌回过神来,毓坤望着崔怀恩道:“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会她已听出崔怀恩言外有意,恐怕这其中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果然,崔怀恩用力磕了个头道:“奴婢不敢隐瞒,实是这几月福王从狱中多次递了本子来,只不过先送到了内阁去,不曾上达天听。奴婢想着这其中若真有什么隐情,陛下却蒙在鼓里,只怕……”

    他的话未敢说完,只是默默叩首,毓坤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曾想到内阁竟敢扣下呈递御览之物,毓坤笃定是陆英所为,他既在这事上能瞒着她,那旁的事情呢?又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正如此前射杀蓝轩之事,她因此逐走了沈峥、谢意乃至于冯贞,原以为陆英有所醒悟,却没想那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从始至终,他都是独断专行,虽言语称臣,却从未将自己当作臣僚之属,也未将她当作是天下之主。

    蓦然回眸,毓坤负手望向崔怀恩道:“去趟内阁的值房,将所有的文书皆取来。”

    她倒要看看,陆英究竟瞒了她什么事。

    ******

    晦暗的囚室中,肮脏腐朽。柴草堆上隐约有个佝偻的人影一动不动,若不是有微弱的呼吸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在这被遗忘的角落里,朱毓岚已然不知日月昏晓,时间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在这里度过的每时每刻于他都是无尽的折磨,一开始他还充满斗志地挣扎,而现在他已渐渐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自古成王败寇,也许这就是他的结局。

    所以当听到身后竟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接着紧锁的铁链被卸下,生锈的铁门带着吱扭的声响被人缓缓推开时,他难以置信地回头。

    虽然昏黄的火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朱毓岚还是一眼就看出,有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竟是张士谦。

    为他引路的禁军武士将铁门再次锁上,举着火把守在外间,在朱毓岚心中的疑问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张士谦止了他的话道:“如今我是宫中特使。”

    他严肃的神情令朱毓岚清醒很多,沉默而警惕地望着他,张士谦的目光在令人窒息的囚室环视一圈,压低声音道:“若殿下早听我之言,也不会落到今日田地。”

    朱毓岚仍旧未说话。时至今日,他并非没有反思过,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但若说张士谦是全然为他打算,朱毓岚并不敢信。

    然张士谦竟能以宫中特使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说明他的能力远超想象,也许为了今日,他已苦心谋划数年。

    朱毓岚忽然明白,也许他能走出这囚室的唯一希望,就在于此。

    从他的面儿上读出了迫切的渴望,张士谦微笑道:“殿下所料不错,我正是要助殿下脱困,只不过……”

    话锋一转,他望着朱毓岚,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殿下要按我说的做。”

    朱毓岚道:“你且说。”

    张士谦却不说了,只灼灼道:“殿下需起个誓,以后需按我说的做,一步也不许差,否则就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之中,永远不得见天日。”

    这誓言当真狠毒,朱毓岚没有答话,张士谦也不再说话,却很有耐心似地,目光在他身上逡巡。

    不知过了多久,朱毓岚终是道:“我发誓,若有差池,便终身困于此处。”

    听了他的话,张士谦面儿上现出满意的表情,猛然抓着朱毓岚,用力扯下半幅衣袖道:“现在,按我说的写。”

    *****

    乾清宫中,一个时辰后崔怀恩领人捧着三摞文书回到暖阁内道:“奴婢去了东边的内阁值房,将所见之物尽数取来,请陛下过目。”

    毓坤将那些文书在案上摊开,左右翻看,并不见朱毓岚所呈递之陈情奏本,倒又见了几桩事务,在她未曾知晓时内阁已有裁断。

    想必这又是陆英所为,压下心中的怒意,毓坤吩咐崔怀恩道:“你再去……”

    话音未落,已有人迈入暖阁道:“不必去了。”

    是陆英,方才崔怀恩在内阁值房取文书一事想必他已知道了,因而赶来。

    见毓坤眈眈地望着自己,陆英道:“不必遣人去了,陛下要找的东西,并不在那。”

    毓坤低声道:“那在哪?”

    听出她言中的冷意,陆英并没有畏惧,而是望着她道:“臣已将福王的那些陈情,都烧了。”

    他自然猜得出,她是要找什么。

    咣当一声,案上的笔墨砚台被扫落在地,墨迹溅起,落在陆英的衣袂上,毓坤居高临下望着他道:“你口口声声称臣,可做的事桩桩件件,何曾将自己当作是臣子。”

    陆英没有答她的话,而是道:“臣说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对于福王,唯有杀之,陛下若犹豫不决,手软心慈,或受奸人挑拨,只怕要误了大事。”

    说话时陆英的目光一直落在崔怀恩身上,而这话也说得很重,叫毓坤倏尔面色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