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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坤收到陆英的信后心情复杂。
她拈起信中那片灰色的羽毛仔细端详,若朱毓岚真病得那样厉害,恐怕她将失去骨肉至亲,而若朱毓岚是装病,其背后的谋划就更令人忧心。
但无论如何,她在这世上这唯一的兄弟,终究要与她分道扬镳。
毓坤不由忆起小时候,读书骑射,朱毓岚样样争先,事事都要压她一头,但有时他望向她的目光,又会让她隐约觉得,他心里并非没有她这个兄长……
放下信,毓坤方觉自己已出了许久的神。
斑驳的光影落在殿中朱漆的立柱上,就像一去不返的旧日时光。毓坤明白,如今他们都不再是孩子了,她肩上担负的是江山社稷,而不只是她一人的安危,这件事总该有个决断。
想到这,毓坤便吩咐进宝道:“去罢,仔细地查一查,这样的东西京中什么地方还有,切不可叫人知道。”
而进宝回报的结果也叫毓坤暗暗心惊。
偌大的京城,鸽子自然有许多,然而同样的鸽羽竟是在城南的清水巷发现的。
那处并不是寻常地界,而是崇礼侯脱欢被软禁的地方。
这些年瓦剌虽说不上安分,但边疆一直安稳无事,以至于毓坤并没有分什么心在脱欢身上。如今一切迹象却指明,朱毓岚或许与瓦剌暗有联系,这自然令毓坤吃惊。
但她心中仍存有疑虑。
说来也怪,明明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相摆在她面前时,她仍旧会感到心痛。而就在这时,陆英请旨回京。
毓坤不知他何为急着回来,但还是第一时间应允了。她心中明白,这事是不能在书信中说的,所以干脆按捺不动,等着与他见面。
这次陆英治水成绩斐然,按理要论功行赏,毓坤又有意转移视线,便不吝加封。所以待他回到京城时,先前那些君臣不睦的流言早已烟消云散,陆英再次成为炙手可热的天字第一号人物。
但无论是毓坤还是陆英,两人皆知道,今后一切皆与以往不同,因为他们早已学会向彼此隐藏心事。
金殿之上,隔着重重人海望向朝臣簇拥中的陆英,毓坤有种琢磨不透的感觉,她心里明白,今后的他将是她无法掌控的,但对此她无能为力。
但当陆英跪下接旨的时候,他臣服的样子又让毓坤感到,也许是她多虑了。
大概是她沉吟得太久,进宝在一旁轻声唤道:“陛下?”
毓坤望一眼陆英,见他仍旧是跪着,便摆手道:“起来罢。”
陆英这才起身,就那样望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又让毓坤心中微微起了波澜。
之后散朝,进宝引着陆英到了乾清宫的暖阁中,四下无人之时,毓坤望着他道:“怎么就回来了。”
陆英只是道:“如今陛下仍不肯信,朱毓岚已起了反心?”
毓坤道:“单凭几只鸽子,很难定他的罪,你还有别的什么证据?”
陆英道:“臣在洛阳时,找了信得过的大夫与他诊脉,确是气虚体亏,脉像微弱。”
毓坤讶异道:“所以?”
陆英道:“所以说明,朱毓岚准备充足,更不可小觑。”
毓坤沉默了会道:“又或许,他真的是病了。”
说罢她抬头望着陆英,陆英果断道:“不可能。”
见毓坤不言,陆英道:“陛下是不信,还是不愿信。”
这问题很有些尖锐,毓坤争辩道:“总要有些证据。”
陆英淡淡道:“会有的。”
毓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英道:“在臣回来之前,着意安抚了他一番,以他的性子,大概以为陛下已打消了疑虑,所以这几日内,必有布置谋划,所以只要盯紧脱欢便好。”
听他说得笃定,毓坤道:“若是他不动呢?”
陆英淡淡道:“那就给他一个动的机会。”
毓坤道:“你要,请君入彀?”
听出她的语气,并不很赞同这样的做法,陆英叹道:“事到如今,陛下仍旧……”
毓坤打断他道:“朕自然有决断,只是……”
她顿住了,陆英接着她的话道:“天家无情,陛下只是不愿也做这样无情之人罢了。”
陆英说出的的确是她的心声,毓坤抬起眸子,而陆英并没有宽慰她,只是望着她道:“为君者,做到无情,不过是第一步。”
陆英的话令她清醒起来,毓坤垂下眸子,最终道:“你去罢。”
负手转身,毓坤并没有与陆英对视。她能感到他眸中的怜惜和说不清的情愫,但她不愿做一个软弱的人,更不愿他用那样的目光看她。
几日后便是秋分,天子春朝日,秋夕月。这一日,皇帝照例要设坛祭月,钦天监择的吉时在夜半,原本一切顺利,然就在典礼结束,宫人扫洒之时,月坛的天门外竟莫名着了把火。
秋高风燥,细微的火苗很快窜起浓烟,扭动的火龙像是舔舐着白色的祭坛,在皎皎银月下显得很是可怖。
此时御驾尚未远去,于是护驾的锦衣卫,赶来的水箭手,还有惊慌失措的宫人仪仗杂在一处,格外地声势浩大,直唤醒了半个京城。
月坛在阜成门之西南,正离城内的清水巷很近,闻讯的监门卫洞开了城门,给灭火的红铺兵丁让出路来,但也不知是不是风大卷起燃着的落叶,竟连整个城楼都燃在火里,盘旋的火龙渐渐向内烧去。
城下已乱成一片,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往城外运水的车队却被拦了下来。为首的火兵面目皆被黑灰糊住了,此时下了车,大声呵斥道:“误了大事,一百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
但拦他的人也并不吃这套,将手一挥便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那火兵猛然一惊,才发觉远处已乌压压地站着一片人,各个皆挎着明晃晃的兵刃。
那火兵蓦然转身,想要驾车突围,身后传来下门闩的声音,他的退路已被挡住了。
直到束手就擒,那火兵才认出,从城楼上走下来的人正是陆英,而那儿的火也早就熄灭了。或者说,其实城楼上根本没有燃起过火,不过是有人举着火把呼喝罢了。
被押住的人狠狠瞪着陆英,但陆英并没有理会他,只是走到那辆车旁,敲了敲水缸高高的缸壁道:“侯爷,还不出来么。”
水缸并没有动静,陆英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等待。果然不一会,便有个人猛然从水缸中直起身,一旁锦衣卫蜂拥而出,将他死死按住。
不消说,此人正是脱欢,而方才那驾车之人乃是他的近侍。
被带到毓坤面前之时,脱欢仍是大大咧咧的样子,压跪在地上,他仍用力抬起头,直直望着毓坤。
毓坤已换了身常服,此时月坛外的火已扑灭了,城内的火却烧个不停,竟将挨着城门的清水巷烧得只剩瓦砾。
若不是活捉了脱欢,恐怕当真会以为,他已死在这场火中。
想到此处,毓坤负手望着他道:“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脱欢跪得不舒服,干脆挺直身子道:“没什么好说的,这火都烧过来了,我总不能在家干待着。”
见他还在狡辩,毓坤微笑道:“朕也想知道,这火根本没烧过城门,怎么好端端地,内城中你的宅子倒烧得不剩片瓦。”
脱欢愕然望着她,终于明白自己怕是中计了。
他原本是趁着城外起火,点了自己的宅子,想趁乱跑出去,说不好半道上还能劫了驾,却没想到竟是自投罗网了。
望着毓坤那张明艳的脸,脱欢心里明白,方才城外那把火恐怕正是她叫人放的,为得就是将他引出来。这些南蛮子真是狡诈,但他倒也佩服她竟下得了这样的狠心。
想明白了这事,脱欢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喇喇地瞧着她道:“是,我确是想逃,现在被你拿住,自然由你处置。”
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毓坤道:“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脱欢倒真点了点头,望着她道:“你若杀我,只怕……”
忽然就笑了,脱欢带着挑衅望着她道:“若把你妹妹给我,我倒还能考虑安稳待在京中。”
毓坤想不到,如今他竟还能如此厚颜无耻。听出他言语中的威胁,毓坤没有生气,而是走近他道:“朕自然是怕的……”
“你和福王勾结,里应外合。”
脱欢顿了下,面色却未变,毓坤一瞬不转地盯着他,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半晌后脱欢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神情很是错愕,毓坤却并没有被骗过,或者是说,她心中已有了答案了。
若不是与朱毓岚有约,脱欢绝不会冒这样的险,他背后虽有瓦剌残余势力,但若无人呼应,也成不了气候。
为了边疆的安稳,她需要留着脱欢的性命,但这并不妨碍她做些别的什么。
毓坤唤了声,进宝便在外应了。
指着跪在地上的脱欢,毓坤道:“鞭三百,然后关起来,只是有一条,可别让他断了气。”
听了这话,脱欢一脸的不置信,似乎像是第一次认清她一般,用力瞪着她。然而进宝带来的人手法很是娴熟,三两下便将脱欢的嘴堵住,捆着拖了下去。
待暖阁中再无旁人,毓坤道:“出来罢。”
陆英从屏风后走出来,并没有说话,毓坤抬眸望了他一眼,知道他大约明白此刻她的心情。
她的确感到心寒,为朱毓岚,也为他竟然能与脱欢勾结,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仍不可置信。
陆英没有多言,只是望着她道:“消息已放出去了,脱欢作乱,今日逃出京城,恐要报复生事,西北九镇动荡。”
“朱毓岚要怎么做,只需等着便好。”
毓坤点了点头,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她却感到心中沉沉。
朱毓岚当真会背叛她么?毓坤不愿想,却不得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