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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话时, 她脊背虽然挺得很直,但压在榻上的指尖却有些发抖。
看得出她在置气,蓝轩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抚上她的面颊, 然而下一瞬间,他微抬的手臂放下了。
再次转回身,蓝轩大步走出了暖阁,并没有回头。
这突如其来的冷漠叫毓坤不知所措, 隔着纱帐, 她蜷在榻上,眼眶有一点发热, 但她用力将眼闭上了, 在心中对自己道,这是早晚有一日的事, 难道还要叫他假意做了真心?”
但等到蓝轩真正走了,毓坤方感到彻骨的失望涌了上来,用锦被牢牢裹着身子, 她强迫自己入眠。
蓝轩言出必行,离京的时间正定在三日之后,如今是多事之秋, 毓坤积劳成疾, 竟真病了一场。太医院的陈木石诊断说是气滞郁积, 开了调理的方子, 并劝她卧床养病为宜, 毓坤得知了冷淡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仍旧是夙兴夜寐。
而她也并没有打算拦着蓝轩,甚至连自己病的事也不许冯贞张扬。如同不知疲惫的机器全心的投入政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抽身出来,不再去想蓝轩的事。
但世间哪有密不透风的墙,最先得知她病倒的是身在后宫的薛静娴。
歪在御榻看了会奏本,毓坤浅浅地入眠。只是在梦里也并不安稳似地,她微微蹙着眉,额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拭在她额头上,毓坤感到些许凉意,而那人的动作很温柔耐心,倒像是他往常哄她时那样。
阖目翻了个身,毓坤有意将后背晾给他,但那点温凉并没有就此离去,反倒有只手捞起她的乌发,将她颈间的细汗也拭去了。
不知为什么,毓坤的心情竟好起来,这会也睡不着了,索性翻回身,睁眼嗔道:“你闹……”
然而薛静娴柔美的面孔蓦然映入她的眼帘,毓坤的声音哑了下去,那半句“什么。”便没有出口。
原来是她。
原来不是他。
仓促地转开脸,毓坤也不知道薛静娴看没看出她眸子里闪过的失望。
好在薛静娴善解人意,并没有追问。放下手中的帕子,她端起个药碗道:“陛下先将着药吃了罢。”
毓坤坐起身,声音沙哑道:“皇后怎么来了?”
听出她言外之意,薛静娴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压低声道:“是瞒着太后的,陛下且放心。”
她考虑得周详,毓坤自然无碍。
娴姐姐来看她,毓坤是领情的,但薛静娴并不是蓝轩,又有方才的尴尬,毓坤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地接过碗,毓坤将那苦药一饮而尽,薛静娴端过凤凰单枞给她漱口,又拿袖掩着,不留痕迹地塞她一块蜜饯。
这金丝蜜枣是薛静娴亲自做的,她小时候便喜欢吃。见毓坤面上终于轻松。薛静也抿出点儿笑意。
但毓坤看得出,她的笑容有些不同的意味,仿佛猜得到她的心事。
果然,就在毓坤将人都屏退后,薛静娴道:“陛下……是和他置气了?”
未想到她竟将这事点破,毓坤只能浅浅“嗯”了声。
薛静娴淡淡“哦”了声,仍是专注地望着她,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这打哑谜似地的气氛叫毓坤不自在起来,她抬起眸子道:“这事你就别管了。”
话说的有些冲,薛静娴却并没有生气,只轻轻叹了口气道:“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件事只怕陛下并没有旁人看得清。”
毓坤不禁睁大眼睛,望着她,薛静娴道:“他那样的人,再有担当不过,断不会是任性的主儿,虽不知陛下是为何与他置气,若兴许他有什么苦衷呢?”
听了这话,毓坤忽然茫然起来,她认识的萧恒,是言出必践的人,那么这一次,她该信他吗?
见毓坤沉思的样子,薛静娴道:“陛下心里有他,对不对?”
这话叫毓坤吓了一跳,面颊也莫名发热。
摇了摇头,她枕臂躺下,望着鎏金的帐顶轻声道:“朕和他……哪是那样的简单的事。”
她的语气带着怅然。再抬眸时,毓坤但见薛静娴的眸子里也含着水雾,仿佛在方才的某一瞬,她与她感同身受。
毓坤忽然有一种错觉,她们正是为同一个人辗转失神。
但等她要仔细去探究的时候,薛静娴已神色如常。她站起身,为毓坤理了理被衾道:“陛下宜安养,这几日请几位阁老多分担些政事罢。”
毓坤知道她是为了她好,勉强笑了笑,点头应下了
有了薛静娴的照料,毓坤第二日便好了许多,但毕竟罢朝一日,谢意得知了消息就递了牌子,急匆匆入宫想要见她一面。
自陆英从隆福寺回来,谢意得知慧心已死,心中十二万分个惊讶。
依旧是在那座秘密别院里,谢意望着陆英道:“你说,他究竟是为什么自焚,蓝轩的事他又知道多少?”
陆英并没有答话,只是将从隆福寺后山中慧心的禅房余烬里扫出的物事摊在桌案上,仔细地查看。
见谢意急得上火的样子,沈峥将他拉在一旁,沉声道:“这还用说,他这么做自然是说,他什么都知道,但什么也不会说。”
谢意闻言挥剑,一下便斩断了案角,金石相击的声音令陆英抬眸,正望见谢意发红的眼角。
“难道竟没有办法治得住他!”
沈峥拽着谢意收了剑,却在心中也重重叹了声。
如今他们明知蓝轩的身世定有蹊跷。但人证已死,物证难寻,一时间竟找不到什么理由在毓坤面前揭穿他,也无怪谢意如此生气。
见陆英仍旧是坦然自若的样子,沈谢两人的目光皆落在他身上。
放下沾满了残灰的手,陆英淡淡道:“莫急。”
毕竟与蓝轩相交多年,陆英不信在慧心的禅房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虽然那场火几乎烧掉了一切,但同样也留下了些什么。
陆英尽力不让自己去想慧心的死,因为那未尝不是一个扰乱他心智的苦肉计,慧心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想用自己的死阻止他查下去。
但慧心所了解的是少年时的他,而现在他……只有一个决心。
果然,一切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虽然慧心的禅房历经大火,但仍有件重要的物事被陆英寻到,由此也使他有了个大胆的推断。
若他的猜想为真,那么朝廷危矣,毓坤……
陆英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而旁边的谢意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陆英兀自沉浸在思绪里,不发一言的样子,谢意忍不住道:“你们两个书呆子就在这里等罢,等到蓝轩哪日真反了天,到时候也不用咱们收拾他了。”
说罢他转身向外走。
知道谢意说的是气话,沈峥想要拉住他,然望一眼陆英,见他并没有动。就在这迟疑的瞬间,谢意已挣脱了他,大步向外走去。
沈峥道:“为何不拦他?”
陆英道:“我有个极不好的猜想,叫他给陛下提个醒也好。”
听了这话,沈峥也说不出什么,如今毓坤对蓝轩的信任明眼人都看得出,也只有谢意这样耿直的人说的话,不会叫毓坤往争权上联想,兴许还能听得进去。
而谢意也并没有辜负沈峥的期望。
刚出了别院,谢意便听宫中的眼线来报,皇上积劳成疾,已病了两日。这话如火上浇油,叫谢意顾不上别的,递了牌子就要面圣。
因在病中,毓坤并未像往常那样在书房召见他,而是叫他到暖阁来。这会谢意也不绕弯子,叫冯贞将暖阁内的宫人都屏退,又叫他牢牢守着门,方从怀中将先前取得的那本名册递给毓坤身边的绛雪道:“陛下看看罢,这里面有个叫郑恪的人可熟悉?”
毓坤从冯贞手中接过那册子,粗看一眼上面写的皆是派去河南治水的官员之名,郑恪她印象颇深,但也没想到这次他竟也在列。
微微蹙眉,毓坤望着谢意道:“你想说什么?”
见她到了这会仍是毫无警觉的样子,谢意干脆竹筒倒豆,将先前与沈陆二人查得的事说得一清二楚,最后切齿道:“此次黄河决口与这姓郑的定脱不开干系,而这人则是蓝轩一手安插的棋子,时至今日陛下仍看不出他的面目,还要被他蒙蔽到几时?”
谢意的语气严肃,下的定论也极为严厉,毓坤一时间有些发懵。她心中有个声音道,这怕就是实情了,上次出宫遇到郑恪时她便在心中觉得蹊跷,若说是蓝轩谋划,一切都似乎讲得通了。
但同时心里也有另一个声音对她说,谢意的话简直是荒谬,且不说蓝轩为什么要布这个局,单说以郑恪一人之力,如何撼动黄河水道?且他也讲不出任何证据,说明蓝轩与这郑恪认识。
一时间这两个声音拉锯交战,毓坤的心仿佛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是冷静,另一半是焦灼,而眼前挥之不却的是蓝轩的身影。
见她面色不好,谢意知道自己说得太急太重,忽然有些后悔,同时更是心痛。
蓝轩这个人竟对毓坤的影响如此之大。
他想要说点什么挽回,却狠下心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