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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轩表情淡漠地听着, 但毓坤知道他的性子,如萧恒那样骄傲的人,恐怕心中是压着不耐。难得也有他受制于人的时候,毓坤走近了些, 察觉到响动刘霖回身,正见毓坤的身影,惊了一跳,跪道:“叩见陛下。”
就在蓝轩也要行礼的时候, 毓坤托着他的手, 将他扶了起来。这样的举止很是亲昵,刘霖禁不住抬眸, 目光不易察觉地在蓝轩和她身上转了圈, 毓坤看得出他眸中的痛惜,想必是以为蓝轩在她这儿忍辱负重, 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心中不禁有些想笑,毓坤知道刘霖误会得很深,但她却不想点破, 也不能点破。她望着蓝轩,见他这会收敛的锋芒,与私下里和她相处时截然不同, 心中不由想, 在旁人面前他倒是恭顺得很。
这会她也忍不住想逗一逗他了。
踱步走到蓝轩面前, 毓坤抬头望着他道:“爱卿怎么在此处?”
见她唇畔带着笑, 对于她的意图, 蓝轩有所察觉,回望她的目光意味深长,似乎在说让她不要作怪。
但毓坤偏不,平时都是他逗猫似地叫她说不出话,今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见刘霖还在悄悄打量着两人,毓坤对蓝轩道:“方才不见,可让人好找,这就同朕回去罢,没有爱卿在身边伺候,朕可不习惯。”
这话说得暧昧,刘霖听得面上冒汗,整个人都绷紧了。
蓝轩瞧她一眼,眸色深深,毓坤却并不退缩,负手立着等他的答复。最终蓝轩垂眸敛容道:“臣遵旨。”
毓坤一笑,牵起他的手,低声道:“这才乖。”
说罢小指轻轻在他掌心勾了勾,什么样的暗示不言而喻。
少年天子生得既英且艳,莞尔一笑有说不出的风流,刘霖几乎看呆了,她和他之间那点儿小动作也被尽收眼底。
听闻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刘霖几乎不敢抬头,只呆呆地想,原来他和皇上之间的事是千真万确。萧恒那样的人,竟……
见刘霖眼眶发红地望着蓝轩,想必心中为他惋惜地紧,而蓝轩自然是不能说话的,无论刘霖怎么想他都得认。
难得她也占了回上风,毓坤很是满意,刘霖此时如大梦初醒,知道自己断不该在此处碍眼,叩首道:“臣……臣告退。”
毓坤点了点头。
刘霖退下的背影仓皇,毓坤忍俊不禁,却感到小指一紧。
她抬起眸子,正见蓝轩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而她方才作怪的手还捏在他手里。
“陛下可满意了?”
他的唇角扬着,毓坤却莫名有些心虚,想将手抽回来,却发觉动弹不得。
不满地抬眸,毓坤低声道:“什么好处都叫你得了,难道朕就不能占些口头便宜。”
这话三分嗔七分娇,毓坤感到蓝轩望着她,最终叹了口气。
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了,毓坤虽不可置信,心中却松了下来。
急于转开话题,毓坤道:“走罢,说好给朕讲易经,这事可不能赖。”
蓝轩深深望着她,毓坤忽然就看不懂他眸子里的情绪了,好一会后方听他道:“陛下天资聪颖又勤奋,三个月内定能读得通透。”
毓坤笑道:“哪有那样的快,快则一年,慢则两年,朕还要细细地读。”
蓝轩没有接话,而是静静跟在她身后,一同回乾清宫的暖阁。
毓坤心里忽然不安起来,最近他对她百依百顺,倒叫她真的不习惯。难道他竟有什么事瞒着她?
但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毓坤发觉是多虑了。
在被逼得哭都哭不出来的间隙,毓坤被他托着腰扶起来,被迫与他对视。这样的姿势太过于羞耻,跌跌撞撞中毓坤意识模糊地想,原来他根本没有打算,那么轻易放过白天的事。
毓坤一口咬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心中恨恨想,这个人可当真是恶劣。
但她有时又不禁想,倘若真的这样下去,也并没有她最开始想的那也能坏。
甚至,她已做好了长远的打算。
但平静假象下掩藏的幸福总是短暂的,这些时日毓坤觉得过得像一场梦,而既然是梦,就总有被打碎的一天。
就在毓坤以为一切都走上正轨的时候,从河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一封急奏,如天边炸响的惊雷,将一切水月镜花无情地击碎。
用力撑在案上,毓坤逐字读了两遍,依旧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奏报。
河南承宣布政使来报,就在昨夜,黄河在东坝头决堤,洪水淹没了下游数十个州县,一夜之间数万人被冲走,数千倾良田被淹没,而改道的黄河奔涌到山东境内,所到之处如秋风扫落叶,留下的只有漫天的洪水和遍野的哀鸿。
自前朝以来,黄河水祸不断,但毁伤如此之大,来势如此凶猛,没有可与此次之事相比。
不仅是毓坤,内阁中的所有人都难以想象,原本一直在加固的黄河大堤如何一夜之间垮塌,甚至连大堤数千的民夫都被卷走,尸骨无存。
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毓坤将奏本掷在一旁,沉沉环顾四周。
如今这书房里站着的,皆是内阁学士,肱骨之臣,但却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解答她的疑问。
目光经不住移向蓝轩,毓坤第一次见他抿着唇,表情非常严肃。
甚至比以前的任何的一次都要严肃。
因为此事干系甚大。
且不说此次河南与山东两省受灾之重,单说水祸往往被视为天意,而她才不过即位两年,出现如此之大的天灾,无疑是一种不祥的预示。
就在这胶着的寂静之中,工部尚书上前一步,跪倒颤声道:“臣有罪。”
在他身后,首辅廖仲卿也带头迈出一步,跪道:“臣亦有罪。”
在他身后,诸臣跪倒了一片,毓坤疲惫地望着他们,在心中想,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一切都已经晚了。
过了会,蓝轩开口道:“陛下并不是要你们请罪,而是要你们拿出处置的方法来。”
听了这话,跪在地上的人皆抹了把汗,终于有人开口道:“为今之计,只有以疏为堵,在下游开挖河槽,将洪水分流。”
是分管治水工部的左侍郎,还算他有些真才实学。
毓坤望着蓝轩沉静的面孔想,无论如何,至少她身边还有他在。
见毓坤并没有反对这个意见,廖仲卿开口道:“如今灾情凶猛,刻不容缓,应下旨从福王处征调民夫修堵大堤,同时紧急征收粮草赈灾。”
这事廖仲卿不止提过一次,先前叫蓝轩否决了,这会毓坤与他对视,见蓝轩依旧是轻轻摇头。
廖仲卿蹙眉望着蓝轩,几乎这就要起身与他理论,但毓坤并没有发话,他也只能按捺不动。
在心中盘桓会,毓坤终是道:“此事再议。”
廖仲卿一滞,接着将袖一拂,望着蓝轩重重叹了口气。
这也自然引得诸臣的目光都落在蓝轩身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蓝轩望着毓坤道:“陛下可知,水祸最可怕之处在于什么。”
毓坤轻声道:“瘟疫。”
她虽然不曾亲历,但史书总是读过,待洪水退去,最可怕的并不是百姓流离失所,而是因被泡在水中的人和牲畜尸体腐烂而产生瘟疫。
毓坤的话令在场的所有人皆心中一凛,蓝轩淡淡道:“修堵河堤和开挖河槽仍由工部下的司水,河工两司去做,再派太医院的陈木石到河南去,叫河南的承宣布政使配合,用艾草焚烧人及牛羊牲畜的尸体,切不可叫其污染饮用水源。筹措赈灾钱粮的事就交给户部去办。”
与蓝轩对视,毓坤看得出他有未说完的话,她会意地点了点头,对廖仲卿道:“就这么办罢。”
虽然对方才否决自己的提议有意见,但见他考虑得周全,廖仲卿也勉强同意了。
待这简短的御前会议散了,诸臣皆领命告退,毓坤方望着蓝轩道:“方才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蓝轩走近了一步,眸色深沉道:“一刻前我派洛宁带着锦衣卫到河南去,查这毁堤的人究竟是谁。”
毓坤蓦然抬眸,深深望着他道:“你也认为,这次是人祸,不是天灾?”
见她眼眶有些发红,显然为这事正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蓝轩的眸色柔和下来。
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道:“是祸躲不过,怎么来就怎么挡罢。”
蓝轩并没有说那些无畏的话来安慰她,甚至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从他的语气中毓坤竟听出些许苍凉。
她有一种预感,关于这件事他远比她知道得更多,但他并不愿与她交底。
她该信任他吗?
这样的大事是瞒不住人的,虽然最初的急奏只在御前会议上被告知内阁,但是很快,东坝头决堤洪水冲垮下游数百里的消息已四下蔓延出去。似乎黄河改道的影响,京城中也哗哗下起了倾盆大雨。
谢意揣着一封信急急出了府,就在他们三人经常集会的那个别院里,沈峥和陆英正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