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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方过午, 云台门之外的协恭堂内,白玉案上一方棠梨『色』的风磨铜炉青烟袅袅, 蓝轩坐在案后写朱批, 郎燕生立在他身畔, 将内阁送来的票拟本分门别类归为几摞, 拣了一半,不由笑道:“这几日言及太子之事倒少了许多。”
蓝轩方想起, 前几天他有意将东宫讲官换了去,也不知是不是真吓到了她, 这几日倒清静得很, 再没人来报她暗地里搜罗那些陈年旧事。然而他知道,她心中定是不服气的,指不定在背后怎么骂自己,只是面上不会表现出来。
不由有些好笑, 蓝轩随口淡淡道:“这几日太子在做什么。”郎燕生道:“倒乖得跟小猫似的,每日只是老老实实在东宫读书习字, 闭门谢客,一应邀约都谢绝了。”
蓝轩倒诧异, 能忍住不惹事儿, 却不像她了。
果然, 不一会儿便听郎燕生轻哼一声, 将一封题本递在他面前。蓝轩不用瞧便知是礼部呈上的, 翻开看果然是仪制司关于阅兵典仪之奏请, 只在最后夹了内阁草拟的建议, 言道圣躬违和不宜过劳,应由太子主持大局。几位过手的辅臣都署了名,首辅陆循赫然在列。
这还是第一次,几位阁臣于一件事的意见如此统一,显然是事先商量好的,恐怕太子在背后使了不少力。郎燕生有些惊讶,又十分不解,一向老成持重的陆相,为何会一反常态,宁可*屏蔽的关键字*皇后,也要为太子说话。
蓝轩自然是明白的,想起那夜毓坤从陆家回来时轻松的样子,不由笑道:“儿子『逼』老子,怕是无可奈何。”
郎燕生嗤道:“倒是有能耐了,攀上了陆家,只是咱们这里过不去,也没有用呀。”
尚璟闻言起身,拈起那封题本看了看,正『色』道:“兹事体大,干爹,咱们究竟给不给过?”
蓝轩笑道:“自然给,看在这几日她乖乖的份上。只是……”他随手将那批了红的题本掷回案上,淡淡道:“恐怕这事,并不如她想得那般简单。”
慈庆宫中,毓坤睡得『迷』『迷』糊糊,朦胧间听绛雪在帐外急促道:“千岁醒一醒。”她拖着疲乏且酸软的腰肢翻过身去,想将这扰人的声音甩开,绛雪却越发焦急道:“千岁快些起,宣旨的人已到徽音门外了。”
毓坤一激灵,睡意消散大半。
这时节下来的旨意,难道是她想的那般。强撑着坐起身,她哑着声道:“来人是谁?”
绛雪扶她起身,压低声音道:“是司礼监的郎秉笔,半刻前咱们的人报了信来,现在应已过麟趾门了。
慈庆宫外三道门分别为徽音、麟趾和慈庆,也就是说现在郎燕生距她不过一步之遥,毓坤未想到竟是他来,忙命人伺候更衣。然而越忙越『乱』,彤云和绛雪匆匆拿白绸在她胸前勒了几道,毓坤顾不上痛,只觉喘不过气,且腰肢发软,小腹痛得厉害,却还要穿戴沉重的冠服。在镜前束好玉带,她强撑着迈出一步,只觉头重脚轻,面『色』颇有些苍白。
然而并没有时间给她休整。郎燕生已在殿中等了一刻,端着斗彩茶盏轻抿,眸中带着冷意,太子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些。这么想着,隔扇终于打开,一身深红袍服的太子走了出来,嘴唇有些发白,步伐却沉稳。
郎燕生起身宣旨,毓坤跪在殿中寒凉的金砖上听受。直到听他念完冗长的文书,又道:“ 现下请殿下去中极殿,与几位辅臣及礼部官员商议阅兵排演之事。”她才真正放下心。
陆英答应过她的事,当真做到了,而中间有多艰难,他却从未说起。毓坤怔怔望着地上幽幽的微光,心中百味陈杂。
见郎燕生已等得不耐,冯贞将毓坤搀扶起来,使了个眼『色』,便有内侍端来一方漆盘,又有人上前掀起上面盖着的红绸,郎燕生隐约瞧见是一屉列得整整齐齐的足银锞子,望了冯贞一眼,见他乖觉立在一旁,笑了笑,也就心照不宣收下了。
但凡隆重的典仪,正日子前皆要演练数次,斟酌细节,为得是到时不出差错。毓坤到中极殿时,正见殿中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争得面红耳赤,余下之人在旁劝解。
然玉阶之上却有人独坐品茗,瞧着殿中争执,并不『插』手。毓坤一凛,原来蓝轩竟在。她强打起精神,沉下心迈入殿内。
得了内侍通传,殿中诸人皆上前见礼,毓坤打眼望去,但见阁臣来了一位,是武英殿大学士张怀,论起来他算得皇后的远方堂兄,需仔细应付。礼部与兵部各来了两人,而鸿胪寺与光禄寺等负责外宾接待与典仪用度的衙门也有人在,看得出十分郑重。
她的目光最后方落在蓝轩身上,他已起身走了下来,堪堪停在她身前揖手。高大伟岸的身影压下来,毓坤忍住了退后的冲动,淡淡道:“免礼。”
然半晌未听到回复,毓坤忍不住抬眸,却发觉蓝轩正打量着自己。被迫与他对视,落入那双幽深的瞳中,毓坤蓦然转开视线。却冷不防听他轻笑道:“殿下为什么总瞧着臣?”
毓坤心头一跳,不由睁大眼睛,见蓝轩居高临下,将她的惊惶失措收入眼中,一脸玩味,知他有意逗弄,不由暗怒。
她发觉他的『性』子中很有恶劣的一面,从心底讨厌他将自己当作什么新奇玩意般随意撩拨的样子。今日如愿以偿,她倒也不怕他了,想了想冷笑道:“自然因为厂臣生得好看。”
毓坤知道,宫中内侍,越是身份高的,越是于某些方面有些忌讳,是很不喜人言语间轻薄不敬的,尤其像蓝轩这般,本身生得俊美,恐怕更甚。
果然这次到轮到蓝轩意外了,公然被太子调戏,他凤眸一暗,见毓坤挺直腰身,瞪着自己的样子,不由想起郎燕生对她的评价——倒真像幼猫似的,被人捏住颈后皮『毛』拎起来时便乖乖将爪子收起来,温顺得不得了,然一旦有了机会,还是要挠人的。
蓝轩扬唇打量她半晌,见毓坤一脸戒备,笑了笑,倒不走了,仿佛有意似的,负手立在她身畔。
相距极近,毓坤感到强烈的压迫感,极不舒服。她想走开些,又觉得这样仿佛『露』怯,强忍着未动。余光扫过,但见他长身玉立,是极俊朗的样子,虽并不在人群当中,却仿佛众星拱月的焦点。毓坤察觉出在场之人皆惧怕他,见他走下来,自觉让出大片位置,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然远处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依旧争执不下,毓坤听了一会,大概明白为的是诸如瓦剌使臣入城该走哪座城门,使团又下榻何处这种细枝末节,因邀番邦使节共襄盛举还是头一次,并无旧例可循,所以颇有些僵持。
只是这样的事她是不好『插』话的,毓坤强忍着不适又听了一会,依旧没听到正题,倒越发头晕目眩。
许是方才跪着时寒气入体,这会绵密的痛夹杂着恶心一阵阵涌上来,她腰软得几乎站不住,内衫已让冷汗浸透,黏腻贴在身上,小腿微微打颤。
不能坐,站又站不得,毓坤紧绞着纤指,下唇已被咬破,浓烈的血腥味涌进口中,呼吸紧一阵缓一阵。
又一阵尖锐的坠痛袭来,毓坤瞳孔猛然紧缩,眼前发黑。再恢复意识时,她竟感到身子轻了许多,有热意从后腰漫上来,毓坤下意识回眸,面『色』蓦然苍白,竟是蓝轩不动声『色』撑着她的腰身,而她几乎靠在他怀里,近得可以闻得他颈侧淡淡的香气。
只是他表情很冷,蹙着眉,仿佛第一次见她似的,目光森然逡巡。
毓坤强装无事,微微一动便挣开了,蓝轩的神『色』中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目光长久落在她身上,久到毓坤下意识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披着素纱单衣上了榻,她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殿宇深广,绛纱轻漫,紫檀柱间萦绕着安息香。珠帘内,毓坤靠在迎枕上,茫然望着拔步床鎏金顶上的四爪团龙,怔怔想,这里明明是她的慈庆宫。西苑、瀛台,那是她爹住的地方。如今她是太子,尚在东宫,并没有做皇帝,自然也没有囿于那人之掌,受那样……肆意的凌|辱。
想来这些时日忙着蒙古瓦剌部使臣入京的事,累得很了,沐浴时竟伏在水中睡着,还做了那样的梦。
一想起方才的梦,毓坤羞怒交加,面颊染上薄红,梦中人事皆荒谬,却真实如她亲历,又绵长似将半生道尽,若真是什么预兆……那一刻,她实打实地害怕起来。
兀自在榻上蜷了好一会,毓坤才渐渐平静,想起曾听高僧论佛时云,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想来世间的梦皆是反的,这么着方安下心来,只是心中依旧不明白,为何竟会梦到那人。
为什么……会是他,毓坤翻来覆去思索,却没有一点头绪,这梦果然毫无章法,只能暂将心中的『乱』麻放下。她下意识起身,指尖却触到榻间一方半卷的画轴。
垂下眸子,毓坤一眼便望见今日的罪魁祸首。瞧着那画,她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去把谢砚秋叫来。”
手边这幅《熙陵幸小周后》,正是她的伴读,安国公之子谢意昨日送来的,画的是宋太宗与南唐小周后的事。其时南唐国灭,后主被俘,封违命侯,而小周后得封郑国*屏蔽的关键字*,野史上说周后每随命『妇』入宫,辄几日方出,便是被太宗强留幸之。
亡国、美人、强幸……大概正因了这画,才有了那样一个不堪的梦。
然此画虽为春宫,却工笔精巧,人物情态栩栩如生,历代文人印鉴提拔皆列其上,更为难得是竟有当世书法大家萧恒的题词。她爱画,尤喜书法,近代中又最爱萧恒的字,因着早逝,这位神仙似的人物少有作品传世,真迹极珍惜。
这本是谢意收来讨她欢喜的,然而见画中辗转承欢的小周后蹙额不能胜之态,兼有亡国为虏之忧愤流『露』于眉宇间,倒真鲜活得似那梦,毓坤越发生气,压着怒意道:“更衣。”
说罢掀开纱帐,赤足走下榻去。
寝宫内外隔以一方髹漆山水屏,绛雪忙打了手势,四个宫女各自从一角的毡垫上起身,将外间十二道隔扇牢牢紧闭,方捧着鎏金铜盆与巾栉胰皂等物向内走,穿过雕花落地罩,侯在屏风之外。
慈庆宫内贴身服侍她的宫人皆是她生母贵妃薛氏娘家的佃农之女,世代受薛家的恩情,出身清白可靠。早在她出生前便教养选入宫帷,深知阖家上下的『性』命荣华都系在她身上,因而能多年如一日,死守这生死攸关的秘密。
绛雪试了水温正宜,伺候毓坤净了面。紫檀案上羊脂玉熏炉燃着袅袅烟气,彤云和翠雨将熏好香的常服置于朱地剔黑漆盘中捧着,黛雾另取来两道白绸。
毓坤立在鎏金蟠龙镜架前,绛雪为她解开衣带,素纱单衣便顺着凝脂般的肌肤滑下去。又取下她发间的玉簪,缎子似的乌发倾泻而下,细腰下姣美的圆涡若隐若现。即便日日伺候,不过镜中一瞥,绛雪依旧觉得惊心动魄。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