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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坤心中讶异,她这弟弟重武轻文,若说能于读书上胜过她,她倒真不信。不过昨日朱毓岚武考时被她压了风头,回去之后通宵发奋,好好写篇文章出来倒也未尝不可。
抬眸望去,毓坤见顾太傅已然翻到朱毓岚之作,不过看了一眼,竟眉峰舒展,是惊喜的样子。毓坤甚奇,要知顾太傅向来严格,能入他之目者寥寥无几,亦从不轻易夸人,众人之中也只有陆英得过他的嘉许。
然细读片刻,顾太傅神『色』转沉,又看了几行,面上如凝着层寒霜。将朱毓岚那篇抽出单放,顾太傅冷冷扫他一眼,似严厉责备。
未料到竟有这样的转折,毓坤下意识瞧向朱毓岚,却见他并不慌张,神『色』中也不见意外。
这倒真令毓坤琢磨不透了。平生第一次,她猜不出她这弟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将六人的策论评阅完毕,顾太傅从中抽出三篇,按惯例,这是他认为尚可圈点的。见自己那篇赫然在列,毓坤松了口气。
而被顾太傅选中的另两篇,一篇出自兵部尚书王懋林之子,福王伴读王澜王潜文之手,另一篇则为左都御史沈頫之子,太子伴读沈峥沈重山所作。
顾太傅命二人各自将文章当众诵读一遍,王澜以怀抚立论,从文治角度阐述安|邦之道,文采斐然,字字珠玉。沈峥则以武防为要,从军事角度,提出备边御虏的具体对策。
听完后毓坤不禁钦佩。这二人年纪不过比自己稍长,才气却不输读了几十年书的博学之士。
这般想着,却听顾太傅道:“潜文之作文采华丽,却华而不实,策论当以策为要,况且重文而轻武,岂非重蹈前朝之祸?”
王澜躬身聆训,顾太傅又向沈峥道:“重山之作对策详实,然未免琐碎,行文平铺直叙,又失韵味。”
听完顾太傅的话,毓坤心中不免发沉,王沈二人之作若拿到朝中去,皆是一等一的,然而在顾太傅这里,却不过平平,也不知能令他满意的文章是什么样,大约只有陆英尚可一试。
有这想法的自然不只她一人,毓坤正沉『吟』,谢意凑在她耳畔啧道:“要务实,又不能事无巨细,要兼顾,又不能泛泛而谈,需以史为鉴,又不能墨守成规,最重要的是得有纵览全局的气魄,且要文笔好。这样的文章,除了太傅自己,大概没人作得出来。”
毓坤笑道:“怕是你自己作不出,却不要拖别人下水。”
谢意与她同岁,向来被她调侃惯了,倒也不恼,反笑道:“若真有人能作得出令太傅称赞的文章,倒是神仙了。”
声音大了些,顾太傅犀利的目光扫来,谢意规矩坐正,再不敢与毓坤耳语。
之后冯贞代毓坤将昨夜写的策论读了,顾太傅望向她的目光柔和许多,语重心长道:“殿下言道,应强国以御虏,政治清平,国富民强方能震慑外邦,而蛮人轻狡,亦要备军待战,堪为今日之优。”
朱毓岚实有些惊讶,望着毓坤秀气的侧影发怔,未想到他这姣美若好女的兄长胸中竟有如此丘壑。想起昨日她似乎受了伤,朱毓岚下意识望向她单薄的肩背,见她将左手拢在袖中,金边下隐隐『露』出一点指尖,莹莹泛粉,倒有些可爱。
猛然将这个念头甩开,朱毓岚面无表情转开视线。
而于毓坤而言,自六岁起随太傅读书,知道他对自己的爱护和期望。他不仅将自己当作储君,更当作子侄关爱。自小离开生母,难得体会到亲情,毓坤心中对这位老师有着不一般的敬重。
但她也知晓,自己并没有全然令太傅满意。
果然,顾太傅话锋一转道:“但殿下可知,究竟如何才能富国强兵,澄清宇内?”
一句话便将毓坤问住了。她虽将道理想得明白,却实不知该如何施为。
望着顾太傅,毓坤轻声道:“学生的确不知,但事在躬行,日后必有所获。”
顾太傅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期许。
评罢三人的文章,顾太傅沉着面孔,按下朱毓岚那篇策论道:“殿下可知错。”
毓坤睁大眼睛,却听朱毓岚道:“学生不知。”
顾太傅隐有怒意,朱毓岚却起身道:“可否容学生将文章一读。”
顾太傅望了他片刻,终没有拦。
内侍张顺将那篇策论从案上捧到他面前,朱毓岚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他语气和缓,然一开口却是不凡。
毓坤终于明白,为何他竟如此自信。
只因这文章实是太好,不仅文霞藴然,璧坐玑驰,且旁征博引,纵贯古今。先论述前人之军事策略,再笔锋一转,谈今时之要务。同样是强国以御虏,备军以慑蛮,却从不同方面提出实务,强国需整吏,兴田,通商,而备军则需将专,兵盛,粮足。
文华殿静得能听得见细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朱毓岚道:“使将必得其人,权必委其人,举不得以干焉,则『操』纵赏罚得以尽计智。”毓坤心如鼓擂,未想到他竟有这般犀利而直指人心的见地,又听他道:“雄边子弟,使之千里通籍,骨肉相依,则遇敌同心,气增百倍。”她一时竟欲击节赞叹。
然冷静下来,毓坤回过味,这样的文章,绝不是朱毓岚能作得出的,无怪乎顾太傅如此生气,这根本就是他不知从何处抄来的。
毓坤心中暗叹,她这弟弟大约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过犹不及,做得太过,反不如不做。
只是待朱毓岚将策论读完,毓坤却久久不能平静。不过寥寥数千字,落笔之人的蕴籍之学,该博之见,弘济之才颖『露』无疑。其中对人心拿捏之准确令她心惊,而不经意流『露』出的放诞风流又令她心折。她不禁翻来覆去地想,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得出这般惊才绝艳的文章。
殿中其余人也皆呆了,只听谢意轻声道:“这当真是神仙作文。”
毓坤莞尔,却心悦诚服。
顾太傅望着朱毓岚,见他依旧毫无悔意,严厉道:“据他人之物为己有,该称为何?”
此时众人也反应过来,目光皆落在朱毓岚身上,却见他从容道:“学生未曾说过这篇文章是自己所作,相反……”他从张顺奉上的漆案中拈起一张朱卷道:“学生早前便知道,这篇策论出自隆庆九年会试考生之手。”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哗然,毓坤也未想到这文章竟作于十一年前,且是会试应试之文。朱卷是将考生所作墨卷誊抄而成,并无姓名,毓坤不知此文出自谁手,但以此之才当年必高中,如今正在朝为官。
毓坤望向顾太傅,却见他身体一震,仿佛苍老许多,许久后方道:“那殿下便说说,为何要将这文章交上。”
朱毓岚负手而立道:“当日太傅布置下题目,学生发觉竟是隆庆九年的会试试题,便想究竟有何深意,遂翻阅礼部封存档案。阅遍百余份朱卷却觉得奇怪,明明此文见地颇深,所言国策十余年来却未曾被采纳,以至于如今瓦剌部壮大,滋扰边境。”
“细思之下,学生方明白,太傅布置这题目,并非要学生作什么锦绣文章,为人君者又不是考功名,文章写得好不如能知人善任,懂得用人之道,所以学生将这篇策论寻了回来,待有机会便上奏皇上,十年之内,定令瓦剌不战而降。”
他言之有力,语气铿锵。顾太傅神情复杂,摆手道:“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再提无意。我取这题目的本意是,如今应重新审视朝廷与瓦剌的关系,只是殿下说得极好,为君者,不一定要写得出好文章,却要善于用人。”
这还是朱毓岚头一次得顾太傅夸奖,他按下欣喜,恭敬听从教导。
毓坤默默叹了口气,知道今日是她输了,这篇策论一出,即便她那篇写得再好也黯淡无光。不止如此,恐怕在太傅心中对朱毓岚重武轻文的印象也有所改观。
转而望向毓坤,顾太傅正『色』道:“这正是我对殿下的期望。”
毓坤轻声道:“定当谨记。”
待顾士祯退后,又有翰林学士入内讲《春秋》,到辰时方散。出了文华殿,朱毓岚昂首迈上软轿,望着他意气扬扬的背影,谢意很有些不屑。
毓坤也坐在轿中,摆手要他不要多言。然回到慈庆宫,她确有些闷闷不乐。
像是看出她的心事,沈峥正『色』道:“今日之事并非偶然,若未记错,隆庆九年会试的主考官正是太傅本人。他应阅过此卷,福王取巧,正看中这点,是有备而来。”
毓坤一凛,顾太傅将那策论看了几行便有定论,确像曾读过,然十一年后依旧能回想起来,可见当年印象之深。
忆起今日顾太傅复杂的神情,毓坤知道这其中恐怕有什么隐情,只是无从探究。
忽然有个想法,毓坤与沈峥对视一眼,知道是想到一处去了。
望着他二人目光交汇,谢意茫然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毓坤当机立断道:“去查一查隆庆九年会试第一名取的是谁。”顾太傅既说到知人善任,她便躬行其道,先将此人收在东宫。
听令办差的是詹事府少詹邝佑。吏部衙门正在紫禁城南面,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回报道:“启禀殿下,隆庆九年会试,第一名取得是金陵仕子刘霖。”
竟是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看来此人确未得到重用。毓坤未料到一个江南学子竟对西北边防如此了解,不由好奇道:“此人现在何处?”
邝佑道:“说来是他倒霉,虽中了会元,殿试却未进一甲,只取了庶吉士,散馆后分去桂王府教世子读书,桂王获罪,他也被免职,如今潦倒京中。”
谢意莞尔,原本从翰林院分入王府便是下差,好巧不巧,桂王又是皇上的兄弟中唯一被削爵的,连带着仕途也从此断了,此人算得上运交华盖。
毓坤倒有些怜惜,吩咐道:“唤他来,我瞧给个什么官做。”
邝佑道:“属下已命人去寻,此时应正在宫外。”身为詹事府少詹,他自然心思机敏,不用太子吩咐已预备下去。
不多会,有内侍领着一人在慈庆宫外叩拜,冯贞宣他进殿,毓坤望见来人却大失所望。
跪倒在她脚下的男子与想象中全然不同,年纪三十上下,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粗布麻衣,不似读书之人,倒似山野村夫。
毓坤问了几句话,他答得倒切中肯絜,看得出很有些真才实学,只因这几年过得辛苦,少年意气皆被磨平了棱角,倒看不出当年摛翰振藻的样子,毓坤不由怅然。
见她望着刘霖不语,沈峥低声道:“殿下岂能以貌取人?”
向来喜欢沈峥直言不讳,毓坤倒不以为忤,也并没有准备赏些钱便打发刘霖走,只是心中终究有些失望,没在当年遇到他。
不知因何被召至东宫,刘霖心中正忐忑,却听太子道:“今日起,你便去司经局做个校书罢。”
校书郎不过九品,司经局却是东宫属衙,前途不可限量,刘霖蓦然抬眸,但见太子虽不过十几岁年纪,却气质灼灼,明艳耀目,一时竟怔住,实不知自己如何得了东宫青眼,茫然不可置信。
待内侍上前呵斥,他方觉失礼,重重叩首谢恩,直到被引出殿外依旧足下发空,像是漂浮在梦中。
刘霖退后,见毓坤面有失『色』,谢意调笑道:“既要风度,又要才学,殿下难道以为人人都似陆时倾。”
毓坤瞥他一眼,眼波流转。谢意心头一跳,却听毓坤淡淡道:“罢了,今日散了罢。”
她只是觉得不对,或者说不甘心,那样神仙似的人物,如何竟这般其貌不扬。
谢意『摸』了『摸』鼻梁,想拖她出宫胡混,却见沈峥道了退,只能随他而去。
出了慈庆宫,谢意三步并作两步道:“重山等我。”沈峥站定,望着他道:“小公爷。”
谢意喘着气道:“这么急做什么。”
沈峥不语,谢意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是慈庆宫的方向,只听他轻声道:“殿下今日有心事。”
沈峥所料自不错,毓坤将两人支开,实是因为她心中记挂着一件不能言说之事。
先前她命人去礼部查宫中内侍的籍册,主薄管直回报办妥了,是派人进档房中默记,出来后再用纸笔复写,因此外面的司吏并不知道查了谁,又查了什么,断不会打草惊蛇。
东书房中,毓坤面前摊着一本薄册,尚带着新墨的香气,记录的却都是陈年旧事。
她屏息翻阅,一刻后却不由失望,薄薄几页纸记录的都是蓝轩累年升迁事迹,除此之外并无一丝前尘。若不是最前面写了句话,“京畿人士,年十五,以罪入内廷”,毓坤几乎要怀疑是誊抄的人抄漏了,然她知道,实是因为他入宫之前的经历被人刻意一笔抹去。
京畿,年十五,以罪入,毓坤猜测他应是京中官家子弟,因族中有人犯事,累罪入宫。造册的时间是隆庆九年,也就是十一年前。
又是这年,毓坤敏锐察觉出不一般。
然那时她不过五岁,随薛贵妃住在储秀宫,并不记得曾发生什么大事。沉『吟』片刻,毓坤唤过邝佑,要他去刑部衙门查一查隆庆九年因罪获刑的京官名录
几乎同一时刻,建极殿北面的协恭堂内,秉笔尚璟走入司礼监看文书的司房,向左手持朱笔批阅奏本的蓝轩道:“今日有人去礼部档房查了宫中内侍的籍册,儿子特意命人留心,有处积灰留有手印,看得出干爹那册被人翻看过。”
他明明比蓝轩还长十数岁,唤干爹却唤得顺口无匹。
蓝轩笔下不停,淡淡道:“是什么人?
尚璟道:“是东宫的人。”
“太子?”侍立一旁的郎燕生有些惊讶,目光中带着迟疑。
而端坐在案前的蓝轩倒没有意外,回忆起昨夜,毓坤长长睫『毛』下的黑瞳一瞬不转盯着自己瞧的样子,微笑道:“当真有趣。”
邝佑办事极稳妥,晚间便向毓坤回报,因隆庆九年正是丞相萧仪谋反案发时,受牵连者甚重,京中官员株连获罪者数千人,卷宗浩繁,恐怕需要些时日才能整理出名册来。
毓坤这才想起,十一年前可不正是她爹废中书省,分权于六部之时。而整件事的起因,便是时任中书丞相的萧仪卷入前朝殇怀太子案,皇帝震怒,萧家被诛十族,中书省被裁撤,权归六部。虽从那年起再不设丞相,却以五殿大学士入内阁佐政,首辅大学士陆循成为实际上的宰相。
那时她年岁尚小,又养在深宫中,对这事并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大明这最后一任丞相,不仅本人声名赫赫,其子萧恒更是青出于蓝,是当时鼎鼎有名的书法大家。据说幼时能诗,稍长善书会画,长于正楷,笔下妍丽温雅,有北宋蔡襄遗风。十二岁登天子之堂,志学之年笔法愈进,博采众长,自成一体,只可惜天妒英才,未满十六便因病故去了。
也好在早逝,几个月后萧家遭逢大难,至于倾覆。时有世言,当年萧仪涉案时竟无一字辩白,便是因逢丧子,心灰意冷。而也正因他无一字自辩,惹来皇帝滔天怒火,最终落得那样的下场。
听完邝佑的叙述,毓坤这才知道当年实是一桩惨案,血染了半个京城,千余人遭斩首流放,罢官免职者更不计其数。
若如此,时年十五的蓝轩因家中有人涉案,获罪入宫倒也不奇怪,但毓坤知道他身上一定还藏着别的秘密。因这事有些忌讳,并不好放在明面上查,毓坤特意交代不许走漏风声,邝佑便暗暗结交了位刑部主事,命他悄悄梳理。
是夜,毓坤睡得很踏实,倒未再做那令她心悸的梦。
然第二日却风云突变,先是詹事府下左右春坊中任东宫讲官的几位翰林学士被一道谕旨卸任,接着又有数十位宫僚被撤换。消息一出四下皆惊,片刻便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凡涉东宫之事皆避之不及,唯恐牵连自己。
只因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不满意对太子的教养,这不满看似是对东宫讲官,实则是对东宫本人。失了圣眷,太子的位子岌岌可危。
而与此相比,另一道发到刑部衙门的文书便没那么引人注意了,包括史思翰在内数人被罢官,其中便有与邝佑交好的那位刑部主事。
得知这消息时毓坤刚下早课,回到慈庆宫,她徘徊在东书房中,面『色』颇有些苍白。
实是太明显了些,蓝轩已什么都知道了。他要处置史思翰,便顺便将刑部那位给她办事的主事一同查办,又以皇帝的口气下了谕旨,将她身边的讲官换了去,意欲提醒她,即便要易了她的太子之位,也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毓坤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却明白如今宫内宫外已俱是他的人了。无力和耻辱深深纠缠着她,身为太子,甚至连东宫属官,自己的老师也不能保全。
她早该想到,轻易得罪蓝轩岂能善了。他待史家尚如此残酷,又如何能期望他给自己留情面。
然世上却没有后悔『药』。
即便平日洒脱如谢意,得知这消息也不由心焦。沈峥倒冷静,立在殿中,望着毓坤郑重道:“此事究竟因何而起?”
毓坤并不愿说出缘由,沈峥自然也看出了些,没有再追问。只是这样却帮不上什么忙,慈庆宫中三人相对沉默着。
此时毓坤才真正感到实力的悬殊来。蓝轩不过抬手,便让她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她心中是不服气的,却又无可奈何。她也知道如今自己不过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捏扁搓圆。然越是这样,她便越要查,万一他真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兴许尚可扳回一局。只是现在,她要耐下『性』子,避一避风头。
境况虽不好,毓坤却仍存着希望,倘若陆英那里进展顺利,一切尚有回圜余地。他既答应了她,便一定会做到,毓坤心中有这个把握。
从那日起她便只在慈庆宫中读书,或临帖习字。因爱书画,东书房中藏有她命人收集整理的书画字帖,得了空细细品鉴,也算得上苦中作乐。如此谨慎行事几日,倒未再生事端。然屋漏常逢雨,晨起时,毓坤感到腰肢酸软,身子没有一丝气力。抿着唇,她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果然微微一动,身下『潮』热,已见红了。
这便是如今无『药』可解的难题。自去岁始,每个月总有几天特别难熬,她又有些气血不足,每每到这时便如过鬼门关。绵密的坠痛不断从小腹袭来,毓坤几乎要将下唇咬破,身上一阵阵发冷,又有些发热,恹恹蜷在榻上起不了身。
为她抹去额上细汗,绛雪疼惜道:“不然今日便使人告个假,歇一日再去学罢。“
毓坤吃力抬手,摆了摆。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若告了假,只怕闲话传得更厉害。况且又讲不出是生了什么病,耽误了功课,更容易被挑出错处来。在这节骨眼儿上,她是绝不能有一丝松懈的,想到此处,不由咬着牙道:“更衣。”
说罢,她扶着绛雪起身,勉强换好冠服,连早膳也用不得,乘着轿匆匆向文华殿去。一路上颠簸不停,毓坤只觉小腹坠得越发厉害,不由紧紧抿唇。
然福王朱毓岚这几日心情却相当不错,太子受挫,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在文华殿外下了轿,他神『色』轻盈,微微抬起眸子,正见远处毓坤的身影。
待到近前,朱毓岚不由诧异,虽是夏天,今日她却捂得很严,仿佛有些害冷,眉头微微蹙着,唇『色』淡得若有似无,却依旧是极好看的样子。
在文华殿中落了座,朱毓岚望着面前纤秀的背影想,他这兄长身体当真不好,似乎每过一段时间就要病一场,柔柔弱弱的,偏『性』子要强,再不舒服也要强撑着来。有时候,他直觉瞧不上她,但又有时候目光却莫名被她牵绊,随便她一丝细微的动静都能牵起他的思绪来。
譬如现在,见她蹙眉听讲的样子,朱毓岚不禁在心中想,她看起来不大高兴,到底是因为换了讲官,还是因为真的病了?倘若真的病了,又为何不传太医?不肯告假,是不是因为他迫她太紧了些?
他一面想,一面走神。直到顾太傅蹙眉咳了一声,朱毓岚才收回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