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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廷尉支支吾吾，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许久后才说：“最近大理寺传了些有关你的流言，说你来历不明，又一直在我身边......啊当然，我从没怀疑过你！”
看到张廷尉一脸难以启齿，又突然认真保证的可爱模样，莫华不禁浅浅笑了出来。
“谢谢老爷对我的信任。我想寺里是见我常伴您左右，总是干涉老爷您的断案，担心我图谋不轨。”莫华替张廷尉说了出来，看着他面色微有无奈，又说:
“其实老爷大可不必担心，正因从未有人见过我的真容，我完全可以换一身打扮，让大家以为那个神秘人消失了。先前出门总是穿同一身黑衣，是我思虑不周，给老爷带来麻烦了。”
“如何换装呢？若你一直蒙着脸，怎能保证大家不把你和神秘人联系在一起？”张廷尉苦恼。
“我自有办法，老爷好好睡一觉，等着明天看吧。”莫华对着他眨眨眼睛，言语里十分轻松。
张廷尉原觉得此事难以向她开口，却没料到她不但都能理解，还轻松地保证一定能解决。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消失了，不知道说什么，就只能嘿嘿地笑。
其实莫华并没有想好怎么换装，莫华心知张廷尉为人单纯质朴，不希望他承担流言带来的折磨，只好一力挑下这个担子，打算用一晚上琢磨琢磨。
哎，帮这个老家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差多一回。要不是当年，他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收养自己至今，有不可忘却的大恩，她莫华，这辈子还没对第二个人那么好过！
莫华回到自己房间，见桃言已经帮她准备好了洗漱的热水，便对她道了谢，后送她出房间，锁上自己房门。
世态炎凉啊！生活把她磨成了低眉下气的样子，这几年，她已经习惯时刻说“谢谢”，习惯了放低自己，尊敬别人。
幸好张廷尉不是什么看重礼仪规矩的人，自己又帮了他不少，面对他的时候，莫华才敢偶尔打打趣。
她和张廷尉，本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虽有着父女一样的年龄差，感情上，倒更像朋友。
月色朦胧，窗外隐隐有蛙叫几声。
她轻轻抬手将面纱摘下，让自己的面容倒影在水盆里。
那是一双带有碧瞳的眼睛。不同于周围所有人，这是一双充满异国风情，如绿宝石般的美丽眼睛。
她生得美丽，其实来自于西方的另一个大帝国:波班帝国。那里的人们有各种瞳色，黄瞳、蓝瞳、棕瞳、还有象征着王公贵族的碧瞳。
拥有着碧瞳的人，在波班帝国是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代表着王族至纯的血脉。
她曾是公主，受尽举国礼遇。可是一切都从她来到大唐起变了样。
她仍然记得年少时，第一次来到大唐国，躲在一家茶厅的角落里，被茶客发现时候的情形。
当时她听不懂这里的语言，只能用惊恐的眼神，注视着那些茶客指着她的眼睛，或大叫，或咒骂，从一开始的几个人，到整个茶馆的人，拼命地向她砸来各种茶杯，滚烫的茶水淋湿她的全身......
他们指着她的碧瞳，视她为妖女，视她为恶鬼附身。
大唐国人对绿瞳即鬼魅的想法深入人心，数年来毫无改变。她不可能使周围人接受自己，便只能掩藏自己，将那一双美丽的眼睛永久禁锢在黑纱之下。
为了在黑纱下隐藏自己的瞳色，又不至于遮挡视线，她琢磨良久，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她的面纱其实有两层。里层为不透光布料，贴紧眼部，系在耳边固定，瞳孔处开两个小孔，这样便能看见外部。外层是一层薄纱，遮住了里层，从远处看来只能透过薄纱看见里面的深色布料遮挡住了眼部，却找不到瞳孔的位置，更看不出它的颜色。
夜深，她静坐许久，沉默思索。
面纱必是不能再用了，得想办法彻底换个样子，让大家完全猜不到自己是神秘人。
而她避无可避的一个难题，就是如何遮掩她的瞳色。
什么东西，也能既透光，又遮掩碧色?兴许一块水晶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她记起波班帝国曾有一位著名的工匠——拿小块水晶雕成了两片眼睛大小的圆片，固定上木框，佩戴于鼻梁上，后角架在耳后。佩戴后，可使所见万物变为水晶之色。
虽语言不同，但若音译，可称此物“叆叇(ai 四声 dai 三声)”。
恰好莫华有一位手工技术卓绝的朋友，兴许可以帮她解决这个问题。
……
第二天，莫华让桃言给张廷尉带了个口信，说让他先独自去大理寺，自己出门办些事，稍候再到。
莫华照常戴上她那面纱，与桃言说了声，便独自上街去。
在西市稍偏一点的一条小巷，转角口有家做首饰的店铺。店门左右柱各书了四字:“梁氏金钗”，“风韵犹存”。
莫华常为这标语嘲笑店铺的主人，梁使君家二公子，梁子期小少爷。
好好的一家首饰铺，因为一句“风韵犹存”，吓跑了一众年轻姑娘，日日门店冷落，无人光顾。
这人仗着被家里逼学了几年书，天天卖弄文骚，不料骨子里是个没文化的，再文艺也是茅厕里题诗——臭秀才。
莫华故意放轻脚步，悄悄溜进店里。藏在首饰展台边扫了几眼，见到不少新款的好看配饰，让她都有些许心动。
“哟，我说这谁啊偷偷摸摸的，原来是我们‘落地的凤凰’，异国大公主莫小姐嘛。”梁子期将她抓了个现行，顺口又拿饱含歧义的话消遣莫华。
莫华文化水平虽然也不怎么好，在口才上却并不想输给梁子期:“是！我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你插着羽毛的鸡不如鸟！”
“哈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到底是鸟不如鸡还是鸡不如鸟?”梁子期颇爱这种言语上的争论，迫不及待要和莫华大战几百回合。
莫华却没心思跟他废话，她是带着正事来的，“闭嘴。子期，问你个事儿。你知道‘叆叇’是什么吗?”
梁子期本来还郁闷于她突然岔开话题，一听叆叇两字，顿时眼睛直了。
“阿华，你从哪儿听取了我的机密计划？我正打算大批量生产‘叆叇’，开拓大唐国潜力无限的市场!”
“那你开始做了吗？”本以为向他解释怎么做叆叇还要废些功夫，没想到运气不错，梁子期在手工制作这个领域可谓涉猎广泛。
“做了第一个模型，你要看看吗？”说着，他带莫华走近里间，从一个小格子里取出了被妥善保存的一副叆叇。
那是一副用透蓝的水晶雕出的叆叇。不同于莫华印象中波班帝国人用的木框叆叇，梁子期连固定水晶的框架都用了水晶。不仅如此，梁子期还对它做了改造，框架转角处镶入了一个轴柱，使得框脚和水晶片可以相互折叠，便于妥善保存。
有一说一，梁子期做手工的技术实为高超，若非店门的那几个字，怎么可能没落在市集偏远处，无人问津。
莫华假装拿起来研究了下，顺便摘下面纱，戴上试了试，顿绝惊艳——那水晶片透亮得很，从外看只以为是片蓝色的水晶，从内看，外界清晰明亮，比她戴着面纱清楚多了。不仅如此，眼见之处略带一丝蓝调色彩，好看极了。
她心动了。她琢磨着怎么寻个理由顺走这副叆叇，只听梁子期在一旁自言自语道:
“我这副叆叇最大的问题就是戴上之后，别人看不清佩戴者的眼睛......你说那些眼睛漂亮的贵家千金们肯不肯买啊?我还是再研究研究，想办法让水晶片从远处看也通透些......”
别人可能不适合，这不正是我需要的吗，莫华心想。
“我可以帮你实现计划。”莫华戴着那幅叆叇，看着梁子期说。
“啊？什么计划？哎别说，你戴这个比那面纱好看多了......”梁子期显然没反应过来。
“开拓大唐叆叇市场，让你的叆叇畅销全国的计划啊。”莫华笑着看他，等着他的反应。
“什么！”梁子期的震惊如莫华所料，“那是我随口说的啊......”
“怎么，你难道不想么？”莫华竖起两根指头，说:“两个月。两个月，我可以让你的叆叇在全国被疯抢。”
“两两两个月就可以？”梁子期惊得都口吃了。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盯着莫华似笑非笑的“奸恶”表情，“无事献殷勤！说！你有什么企图！”
“倒还真有一个。”莫华摘下叆叇，指着它说：“这个归我了。”
梁子期顿时松了口气，“这算什么，你若是想要，我店里的东西随便拿。你真能帮我卖叆叇？”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食言过？”望着梁子期激动的神情，莫华忽然心下一动，暗自下了决心——她发现，和梁子期做朋友这么久，互相知根知底，自己处处受他恩惠，却很少真正帮他些什么。
无由的愧疚涌上心头，她与他当场立下约定，合作推销叆叇，两个月内，必让叆叇风靡全国。
“子期，你为何从未和别人一样，在意我的瞳色，怀疑我被恶鬼附身？”有的时候莫华总好奇，作为唯一了解她最大秘密的好朋友，他对她的信任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你居然问我这个问题？我不是早就说过嘛，我自幼能看见魑魅魍魉，你身上有没有鬼，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梁子期开口，用的还是他常说的那个理由。
莫华自是不信的。这天下怎会真有鬼魅？至少在她以前的国度，从没有这个说法。不过是大唐国人自己吓唬自己，给许多恶事找了个没来由的嫁祸主，称邪鬼作祟，久而久之，骗人的人自己也信了有鬼。
梁子期对他的信任始终如一，或许，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是没来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