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闻

古德尔猫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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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

    京城的宵禁实是稀松得很,已入夜,街角巷弄间的酒家依然大敞着门。

    店内熙熙攘攘聚着的,尽是些百无聊赖的浪子游民。他们大多来自京城以外,为了谋份更好的差事而来到此地,如今却落得个无家可归的下场,只能在酒楼寻一席之地堪堪落脚。

    就着月光,游民们喝酒谈心,日子一长,竟也能在小小酒馆里谈出了个个过硬的兄弟情分。

    这日,忽闻一声醒木响,满座寂然。

    只见底楼散座前的木制台子上,一说书人从屏风后踱步而出。

    扇柄在掌心一敲,他开了腔,道:“却说那张廷尉,今日又破了一桩惊世奇案!各位,可曾听说了?”

    一听讲张廷尉破案,台下众人顿时纷纷叫好。

    说书人满意地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随即甩手开扇,意味着故事开讲:

    “这个张廷尉,想必各位都认识。自三年前他上任,坐镇京城大理寺,至今已是屡破奇案,立下卓卓功绩!”

    台下早有人按捺不住,在厅的另一头叫道:“快讲讲!今日他又破了个怎样的案子?”

    “哎,说到今日的案子,就在京城郊外不到三里地的村庄,一户农家老丈半夜起来如厕,发现他尚且及笄之年的小女儿,在房梁上吊死了!”

    “不可能!”许是听了太多他杀伪造自杀的奇案故事,台下众人中有嘴舌快的,立马揣测道:“小女儿绝不可能是自杀的!定是有什么仇人,深夜潜入她家中杀害了她,再把她吊上房梁,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模样。”

    “确实,”说书人点点头,顺着台下人的话说,“张廷尉查验了现场之后,也有如是担忧。但见那女尸颈上确有上吊的八字勒痕,身体上也并无其它挣扎痕迹,实属上吊自杀表现无疑。”

    “脖颈上的勒痕也可能是被绳勒死所致啊?”有人不解,问道。

    另一年轻人看着对这一道很有研究,抢在说书人前大声回答说:“若是被别人用绳勒了脖颈致死,尸体手指尖必定有奋力扯动绳子的痕迹!”又转向说书人,问他:“张廷尉可曾查验过女尸手指?”

    说书人一愣,似有些愠怒,说:“自是有的!你能想到的事情,张廷尉又怎么会想不到?”

    许是不满那年轻人打乱他讲故事,又或许是他根本不怎么清楚这等案件细节,说书人没有细说这个点,只是将张廷尉夸上了天:

    “张廷尉上任以来,每逢上吊一类的自杀案,必会让杵作详细查验尸体的每一个部位,这才能发现许多细节,成为破谋杀案的关键!”

    “那今日这案子,尸体手指是否有挣扎时的痕迹?”众人依然迫不及待想从指尖的细节破解案子真相,可不会意识到说书人囊中羞涩,已是回答不出来了。

    “没有!”只听说书人终于忍不住了,大声怒吼了一句,又憋出几句:“那尸体十指尖如笋,洁白如玉,断是没有用力抓过什么的痕迹!”

    担心众人继续妄自揣测,问些他不知道的问题,弄得他在台上出了洋相,说书人只好续了下文,不再卖关子了:

    “可是张廷尉依然发现了女尸为他杀的证据。他抬头一看,发现那老丈所谓幼女上吊的房间顶,竟无一处可悬挂之处,也无长钉一类钉过的痕迹。”

    场下一片唏嘘,有人已经开口唾骂:“那老丈方才明明说他亲眼看见幼女上吊!这可如何解释?”

    “还能如何解释?自是就地认罪伏诛,亲口承认了杀害女儿的事实,打入大理寺刑狱!”

    众人还在七嘴八舌,愤怒地指责老丈毫无人性。一旁那个先前插嘴、抢了说书人风头的年轻人漠然地从人群中退出,坐在一个角落里喝起了酒。

    年轻人身旁有一布衣少年,附耳对那年轻人说:“这说书人真是浮夸,不过是件再简单不过的普通案子,被他讲成了惊世奇案。无妨,王爷听着解个闷就好。”

    没错,这宵禁后着一身布衣溜出王府逛酒楼的,就是当朝著名的闲散王爷——瑞王李思齐。

    据闻他每日正事不干一件,天天混迹在市井巷口,除了交了一帮子什么周家老二杨家老三的狐朋狗友,没有任何别的功绩。

    李思齐左手执酒盏,右手随意在布衣少年肩头搭着,借着酒性,一本正经地评价道:“看房顶有无吊痕——这是每一个查验上吊案子的捕快都清楚的流程,到了市井巷口就成了廷尉大人的高明破案手段。莫知我朝子民对刑部官员实力如此不了解啊......”

    “嘿,要我说,这张廷尉大人反倒未必有如此高明。”那少年一脸兴奋,四下看了眼,才在李思齐耳边道:

    “我曾听闻一些秘辛。传言说,那张廷尉身边有一神秘人,一身黑衣,面纱遮脸,日日协助其破案。若非此人相助,张廷尉绝不可能坐到今日的位置。”

    李思齐问:“是何许人,怎须掩面示人?”

    自大唐以来,早已无妇女或闺中女儿不得见人的规矩,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光明正大在街上走动。

    “这就不清楚了,”那少年摇摇头,又道:“坊间说什么的都有,还有说张廷尉找了个鬼来帮忙的!查什么命案,派鬼去阴曹地府找死者亲自问问就知道凶手了,有这能耐,能不破尽疑案大案吗!”

    李思齐笑道:“是个鬼?我可向来不信这个。”,想了想又问:“你说那些案子,都是那神秘人替张廷尉破的?确实够厉害啊!”

    “可不是嘛!”少年神色激动,似是愤慨张廷尉的名不副实,“管它是鬼还不是鬼,比张廷尉厉害就对了!上一回宫里贵妃娘娘鸾凤钗的失踪案,王爷可还记得?”

    “记得,听说贵妃哭了一天一夜,惹得皇兄连夜未寝地安慰她。”说到此事,李思齐不屑地笑了笑,他最看不起为了宠妾费心费力之人。

    “那张廷尉奉旨来查案的时候,就带着那个一身黑衣的神秘人。那人在张廷尉与皇上等人交流的时候,入贵妃宅院查看了一圈,不知发现了什么线索,在一个侍女寝房内的首饰盒子里发现了那只钗。”

    “所以这案子完全是靠那神秘人破的?”李思齐哂笑一声,“没死人的案子,总不能再说是鬼破的吧!”

    “正是!”少年说,“这倒没什么,只是那神秘人将经过讲给张廷尉听后,张廷尉没有立即结案,反而让神秘人将钗放回那首饰盒。他自己后来又装模作样地去了贵妃府查探,什么都没干,一眼就指出了那个偷窃的侍女,令她打开首饰盒示众。您说这办的叫个什么事儿?”

    “故弄玄虚,假装看一眼就知道嫌犯,以显示自己办案水平过人。”李思齐说完,乐呵呵地笑了,“这张廷尉原来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可不就是嘛!我听那贵妃府的老宦官说的此事,谁知道那破案无数,被天下子民钦佩的大理寺卿张廷尉,背地里竟是如此爱慕虚荣的一个人。办案竟要抢手下人功劳!”

    李思齐似是对此事颇有兴致,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说鬼我反正是不信的。你说那神秘人日日以面纱掩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苦衷?兴许......那人身份有疑,不便公开露面,更不便立功领赏吧。毕竟据你所说,案情经过是那神秘人亲口告诉他的,那想必是自愿的。他若是想领赏,本可以光明正大站出来说自己破案了,张廷尉并不能阻止他。”

    “这就不清楚了,也许如王爷所说,那这神秘人定与张廷尉关系匪浅。不过我倒是见过张廷尉,却还没见过那传闻中的神秘人。”少年在王爷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酒,看起来颇为熟稔。

    “有趣。张廷尉给了他什么好处,骗到个这么好用的帮手?”李思齐琢磨着,有空混到大理寺瞧瞧,见见这个厉害的神秘人。

    ……

    另一边的廷尉府里,酒楼众人议论的中心,张廷尉张大人,此时却守在一女子宅院外。

    月光淡淡地照在庭院内,氤氲出一层薄雾。细看,依稀可见那薄雾中隐隐约约的各色花卉、绿植,宅院布置得十分精致。

    “阿华!阿华你歇息了吗?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些事想与你商讨。”张廷尉在宅院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才像终于打定主意,对着门内问道。

    侍女桃言先迎了出来,屈身向张廷尉行了礼,说:“老爷,小姐听到了。刚刚正打算更衣就寝,说换身衣服就出来,请老爷稍候片刻。”

    张廷尉一听,顿时显出一丝慌张,十分体谅地说:“歇息了?要不,明早再说也行,我是一点都不急......”

    “不用了,我来了。”声音忽然响起,一个身影从门内走出。

    莫华依旧着一身黑色薄衫,不过没有刻意扮男装,月光照耀下,看得出是个修长苗条的女人身躯。她的面上依旧裹着黑纱,此时发髻挽得随意,便也随意将黑纱末端系在发髻上。

    即便如此,就算张廷尉离得如此之近,也只能隐约看到面纱下的嘴唇和鼻子。那双眼睛,却好似被多蒙上了一层黑纱,使人完全看不见。

    她并不是张家的女儿,只是个捡来养的孩子。让莫华住在自己府里的这么多年,张廷尉从未见过莫华的真容。不是因为他不在乎,不好奇,而是他根本就不敢问!莫华对此事可谓讳莫如深。

    不过就因张廷尉还能看见她好看的鼻梁和嘴唇,他倒是从不怀疑莫华的长相丑陋。

    数年来,莫华信守当年的约定,化身神秘人,帮助张廷尉破了无数疑案,数起大案要案。因着这些功绩,张廷尉三年内迅速高升,不仅官至大理寺正卿,更收获了天下黎明百姓的敬佩。

    所以他不仅不敢打听莫华的真容,还得日日好吃好喝供着莫华!她对他可是如有神助的存在。

    “老爷,找阿华有什么事?”莫华屈身行了个简单的礼节,向张廷尉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