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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灯琉璃乍然碎裂,千千万万点当头洒落。Www、Qb5、cOМ//冰凰剑不得不半途收回,在身前划下了一道保护气流,一阵密集如雨,纷纷向外跌落开去。
“当心啊。”是那人关切提醒,“有剧毒。”
我一咬牙,剑势又变,劲力回收,琉璃碎片纷纷与剑刃相交,直线坠落。
直到这一阵袭击过去,一室灯光全熄。冰凰剑辉映照眉扬曳如雪,地下,碎片积成一个尺余大小的圆圈,折出繁复光彩。
榻上已失许瑞龙踪影。
冰凰剑所指之处,见那三个孩子依然在,几乎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却此生再也不会动弹了。不知是一开始便已流矢击中,还是终究为我误伤。
许瑞龙不知在哪里的声音:“你一念之慈,造福苍生。”
我何尝听不出他语中挖苦之意,哼了一声。但那三个孩子仍是死了,临死之前,连半点预测也没有。也许对他们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比之轻怜关在乱坟堆里,在绝望中等待生机一缕缕煎熬殆尽,那是要幸福得多了。
我对着那一张空空如也的湘妃榻,大声说道:“许瑞龙,你的武功高我十倍,何必再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你出来,痛痛快快杀了我便是。”
“你怎会这么想?我几曾戏你,又怎会对你不利。”那声音似前若后,飘忽不定,惊疑间我找不到出处,“唉,锦云,我可从未伤害过你呀。”
语气散淡,缥缈若无物,可是有气没力的。柔婉中含三分委屈,似乎我负了他天大的恩义:“你要从血魔堆里救人,我给你血石;你身负重伤,我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为你驱毒;而这时,方才,锦云,你竟一剑要取我性命。”
我冷笑:“够了,这场戏你想唱到什么时候?玩弄人于股掌之上,视人性命于无物,你要怎么样才肯罢手?”
“罢手?”许瑞龙诧然,“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难道不是我么?我吃这么一个大亏,你倒要我罢手?”
我呆了一呆,手指再度扣紧了剑:“蜜爱和质潜现在哪里?”
“蜜爱?……”许瑞龙轻轻笑着,“呵,那家伙,倒是有些本事的。我这十年来,只被一人骗过。卧榻之侧,有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而不自知,是我自己找死,可怪不得任何人。”
我听着,心里微泛的喜悦不由洋溢起来,温温的,痒痒的,有一种无以描绘的幸福,这么突然,又觉不真实。
“逃掉了?”
他懊丧地答:“非要亲口证实一遍?――逃掉啦。”
“可是,他说只有在你上朝时分方是脱身之机。”
“你也信他。呵呵……好家伙,好小子,以后倒是要好好讨教一下呢。”
许瑞龙遭此挫败,理当气急败坏,穷凶极恶才是,但为何,他的语中,虽有一丝懊丧,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欢喜,对他的挫败并不很在意,仿佛还为了添出这么个对头大为满意似的。
然而无论如何,在忧心如焚之际听到了这个消息,我喜出望外甚于一切。
他在哪一个角落,必是能见到我一举一动,笑道:“锦云,别找啦,我这里机关已然动,红楼虽然称不上是固若金汤,但你是出不去的。”
“你待怎样?”
许瑞龙轻轻的笑。
“他小子会做人,花言巧语就把你留了下来。他明知道,要是不留这么一个安慰给我,嘿嘿,凭他逃到天涯海角,岂能饶得了他?”
他不提质潜,不在乎他的逃走。宗家下在天牢,他手里还有一张狠牌,这张牌翻出来能叫宗家万劫不复,质潜是否逃脱的意义不大。或如他所言,我和质潜对调一下,还省了些许周章。
但也不是不奇怪的,他那样眦睚必报、铢镏必争的性格,那两人逃走,大大拂了他的面子,纵不在乎,他就忍得?
沉吟之际,缓缓说道:“文锦云至不济,还有手里这把剑,许大人,你莫打得如意算盘太好。”
许瑞龙柔声道:“嗳,好容易又得重逢,别总说些死啊活的丧气话。你不愿嫁我,自然,我这丑八怪如何得比得少年青颜得你垂顾。然而我有耐心,可慢慢等,等你回心转意。”
我毛骨悚然。借着剑光,我看到遗在地下的银水烟筒,俯身拾了起来,榻边矮几上,有一个六角形青金玛瑙的烟叶盘子。他走得匆忙,连烟具也未收走。卧榻上方,原先吊的一盏极明亮的荷叶灯,此时当然已经破裂,碎片洒得一地。
以他的武功,制服我浑不在话下,何必非要引身而退以至于动机关毁了这个房间?如此狼狈,大异素日作风。
我心里怦怦而跳,喜不自抑。――他不追蜜爱和质潜,并非真的不在乎,不气恼,只是,有心无力。这笔帐只好隔天再算。
冰凰剑笼于袖中,光芒尽敛。
他所在处自然是有灯光的,而我所处房间,冰凰一收,即光芒顿灭,于他看来犹如忽然看到了黑洞里,一无所见。
“喂,锦云,你玩什么花样?”
他有些着急地问。
剑光忽现,随着轰然震响,我一剑击破湘妃榻上方的天花板。
跃上第二层。
又一番香艳旖旎的光景,烛影红摇,香霭云飘。许瑞龙惬意地倒在温柔乡里。
身前一个竹制的装置,无数管道,通向各个角落的出气口。
“许大人,何至如此故弄玄虚?”忍不住挪揄他,――拆穿了一钱不值,那就是他东南西北语声不辨的原因啊。
他也在看着我,嘴边裂出浓浓笑意:“锦云,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可要上来也不必这么蛮干么?你瞧瞧那冰凰剑,没事吧?”
我哼了一声,却是低头瞧着剑身,流转如秋水,完好无故,这才放下心来。我虽然猜出了机关就在卧榻上方,但急切间却是瞧不出机关布置在哪里,我那一剑,是硬生生劈破了一层精钢铁板,直到此时臂肩犹隐隐震痛。若非仗着冰凰软剑其利无匹,只怕猜出玄机,也上不来。
他仍在唠叨:“幸亏没事。唉,这神兵宝器可不是被你拿来做劈柴工的。”
他慵懒不已的欠起半身,一只手搭在少年肩上,另一手拿了一枚圆筒,正对着我。
我跨出去的脚步硬生生收回,讥刺道:“许大人,何至于要靠这个了?”
许瑞龙微笑道:“你知我的,本来就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什么场合用什么方法,保全自己最要紧。锦云,我虽爱你,但也总得留着性命来爱你。这是暴雨梨花针,你见过它的威势。蜜爱那小子居然能风声不动的窃去我一筒针,嘿嘿……厉害啊厉害……真真是后生可畏,英雄出于年少,我老了哦!”
他若自哀若自恋的说了一大通,眼神渐转凄迷,看样子要无休无止说下去。只是手指按在圆筒机关上,未有一刻稍离。我暗暗着急,明知他此时必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失去内力,偏是眼睁睁无法动手。这种病估计是多年常症,才会被蜜爱抓住机会顺利逃脱,而等时辰一过,他的雷霆报复必将开始。
珠帘轻动,一名少年献茶,施青白釉托盘,白釉浅口茶盏,许瑞龙笑道:“长夜无聊,佳客来到。愧无仙曲醪曲以待,淡茶一杯,聊以为敬。”
那少年屈膝跪地,等我取过茶盏。前车之鉴未忘,我又如何敢饮他的茶?只把茶盏随意一放。
“许大人,你在这般时刻,容人在侧,就不怕这些少年里,又有一个蜜爱么?”
许瑞龙笑道:“嗯,原来是不怕的,这次以后却得加倍小心。不过,锦云,你仔细看看他。”
少年本欲起身,听许瑞龙这么一说,乖乖地重又跪倒,并扬起脸来,甜甜一笑。我怔了怔,他虽然做出了讨好的笑容,我依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仿佛他的脸是做就的一个面具,他的笑,柔顺的表情,都是之前铸造好的,除了这几个面具以外,他就没有其他的表情了。眼神呆板,漫无目的。
“他……”我喃喃问道,“是中蛊还是白痴?”
许瑞龙抬手,指了指身边少年的脑子,又指指自己,微笑:“他这里听我指挥。我甚至不用言语,便能让他听到我的命令。锦云,倘若此时我想叫他杀了你,这孩子就会象一只疯狗一样缠上你,不死不休。”
稍停,又道:“不过,还是要再试试的,这些孩子们啊……”
不知心里转过一个怎样的念头,一直柔顺的伏在他前面的那一个少年猛地跳了起来,冲过来抓住献茶少年的头,啪啪直打耳光,转眼间那少年两腮破裂,血流满颊。又一瞬,被打少年忽如怒狮般跳起,将先前那少年推翻在地,一把叉住他的脖子,那少年猝不及防,死命踢脚亦难以挣脱。两人皆不大声叫嚷,只喉咙里出低低哑吼,就象负伤的兽。
“啊……”
许瑞龙拊掌大笑:“好!好!地下的,起来!”
我连连后退,眼见得地下两个少年你撕我抓,在地板上翻来滚去,留下的是片片血迹,肉帛相见。这样下去,不必多久两人便送了性命。我空得一身武艺,却不敢去拆解这两个疯子:“住手!你叫他们住手!”
许瑞龙懒洋洋的笑:“唉,这样好戏你不瞧,也罢,锦云的话我总是要听的。”
话音甫落,这两个少年齐齐松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许瑞龙看看他们,眼神里闪过厌恶之色,两人便忙伏地,把搏斗时损坏的器具、污染的地面,片刻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许瑞龙鄙薄之色未消,我心中一寒,这两个少年只怕终究是难逃一命。
募地,又感到莫名诧异。
许瑞龙!
他早就站了起来,拊掌而笑,那暴雨梨花针筒收在一角。
含笑看我:“请你看了一出戏。时辰过了。”
我再度抓紧了剑,他步步逼近,我的恐慌远甚于方才被至毒暗器对准。
他象是毫不在意和盘托出:“每年二月十五,五月十五,八月十五,十一月十五……我就要受一次这般的罪。今日正是五月十五。……你道是拜谁所赐?”
我心念电转:“楚若筠!”
那次在这园子里,许瑞龙叙述他的过往,从接触血魔到再次潜入京城,当中跳了一大段,再次出现的少年粤猊,身体状况上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他至少无缘无故昏过去两次。一次是利用小妹逃出清云分舵,在文府附近昏倒,第二次在野外,见到清云同门逼迫我母亲,又人事不知。
这两次昏晕,都是突然作,我本来以为,是他义父黄龚亭在他身上下毒予以控制,直到此时才恍然:并非受人所制,而是中了血蛊之毒!血蛊之毒无解,独他能为我驱毒,最大的可能是他把我的毒性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只因他本来就是血魔之源。
那个孩子,许雁志,触体冰凉,与我中血蛊时作一模一样,分明也是来自于他的遗传。
“是。楚若筠。”许瑞龙象是疲惫不堪的垂了眼,“……哼哼,你道她把处女之身给我,是安了什么好心么?不是不是,完全不是,她是心疼她那梦中情人,不肯害了他,却让我来受这罪,度我为血魔,陷我一世痛苦难拔。”
“情、情人……”
许瑞龙笑:“就是你父亲,度为血魔,寿命只到三十五岁。那丫头哪里舍得?哼,她存心害我保全情人,也就罢了,偏生不是,还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才找上的我,又可牢牢控制我。后来吃那么多苦,都是拜这娘儿所赐。”
我不由问:“三十五岁?”
“你巴不得我明儿就到三十五岁?哈哈……”许瑞龙哈哈一笑,“早就过啦,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我早就化解了那至命毒性。”
“化解?”我冷冷道,“是度给了你妻子,还是你儿子?”
他身子募然一震,瞪起眦裂的眼睛瞧了我一会,却不言语。
良久,又道:“唯有这一年四次作,我始终没法解决。锦云,你错过了今天,可就还得等上三个月。你等得,宗质潜怕是等不上三个月啦。”
我微微一凛,没有答言。他一旦恢复力量,立时提上重点,这句话是重申了一遍必欲置宗家于死地的决心,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的恨宗家?就因刘玉虹当年问他一句话?――他恨质潜,却至今未曾有难为咏刚的意思。
“锦云,你变了很多。”他感叹般地说,望着我的眼睛里,忽然多了几分柔情,“你带走我的儿子,装生病却又出现在我这园子里,你变得多了,厉害起来了啊。”
我手足冰冷,带走他儿子,他果然知道的。――但是,从他神色里,我瞧不出,他是否猜知了我的打算?难道说千思万虑,仍旧一场空?
“初见你时,你是那么哀伤,那么忧愁。眼里流过的万千繁华,都视若无睹。我从没看过活得这样辛苦之人,即使是当年的三夫人,也只是承受太多太重,心事太沉而已。可你,却象完全没有生机,你活着只不过应个景而已,随时随地都可以去死,不会不舍得舍弃你的生命。你转变得可也真快啊……我若再稍晚一些动手,只怕便不能掌握你,而你就成为我最大的敌人了。”
我涩涩地道:“我有资格么?”
许瑞龙倏然笑了,丑怪的脸上,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论武功,再过十年你也未必是。但,你是我的克星,说一句话,行一步路,随时随地都会刺伤我这里。”他指了指心口,“我不能再给你自由了,锦云,你不再是那个一心要退出是非的小姑娘,我也就永不能再给你自由了。”
他伸手出来,抚摸我的头,我厌恶地避开,浑身冰冷。他居然不再追上,笑咪咪地说:“明日上朝,也许圣恩眷顾,成全你我。”
“你妄想!”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叫了出来,“许瑞龙,你……不可再碰我,你手指胆敢碰一碰我,我立时咬舌自尽!”
退无可退,索性昂凛然,一字字说道:“不。我会得毁了自己尸身,挫骨,扬灰,逸于天地之间,化为乌有。在所不惜。”
许瑞龙原本笑吟吟地听我说,忽然间有些苦笑起来:“呵……你……真是这么讨厌我么?”
在他说出最后一字,我眼前一花,顿失知觉。
醒来之时,已换到一间豪华异常的屋子,阳光明媚,窗外繁华如绣。我撑着床想坐起来,只觉浑身懒怠,竟没有力气。一个面貌秀美、身段伶俐的丫鬟忙赶上来,扶着我半靠引枕。打开窗户,是一间精舍院落,海棠花开得如火如荼,烂漫若云霞,透着窗格进来,宛然若画。我问那丫头在哪里,说是流霞彩云轩,看来是迁出了内园,我微微松了口气。――身处于那个熟悉非常、如今却是邪恶之源的内园,我有着说不出的压迫感。
我试运周天,证实先前猜想,任督两脉被封,不但内力全失,连得日常行动皆需扶持。两名丫鬟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所幸冰凰剑仍在枕畔。
午后,许瑞龙忽然来了。只看他一眼,便知不妙,他气色阴沉,怒火难耐,那丫鬟近身服侍,被他一记耳光打得翻出筋斗去。我冷笑:“好威风!好权势!”却满心满意漾出一种欢喜,如涸鱼得水,鱼尾摇曳,一来一回,轻轻蹭在心上。他瞪着我,忽然嘻嘻地笑开了:“好姑娘,好手段。”
质潜赢了。
那主意是我出的,打一场险仗,然而终究是赢了。
许瑞龙治宗家的罪,有意拖延军事储备交接,私下结交廿三省总督,两项罪名若成定案,欲判宗家“谋逆”易如反掌,宗家落罪,刘玉虹势将牵连到清云,后势一不可收拾。这两条罪名里,第二件容易,龙谷涵出面,承认是由他授意宗质潜这样做。然而只要许瑞龙盯死“贻误军国大事”,以他的力量,宗家依旧难保,还说不定正中许瑞龙下怀,将龙元帅一齐拖下水去,所以最最要紧,便是我带回的那个孩子。
没人知道我为什么带回那个孩子,就连许瑞龙也没猜到。他明明对那孩子弃如蔽履,甚至巴不得他早死,拿到那个孩子对他完全不起作用的,不能够在任何方面稍稍牵制手脚。他若是真有这样一个弱点露在外面,早便无数敌人利用过无数遍了。
只是他没想到我并不要他顾忌这个孩子。我要的,仅仅是许雁志的身份而已――他是上阱蔡族嫡宗。
上阱蔡家是百年氏族,象这样源远流长的大家族,对于血统、嫡偏,向来最为重视。蔡家唯蔡晴心一个女儿,晴心也唯有一个儿子,晴心既死,她的儿子才是蔡族真正家长。之前,完全是由于许瑞龙的强势,由晴心族弟蔡晴石掌握了家族大权。然而,这个人在族谱上并没有得到承认,大权在握十余年,不要说蔡晴石,连许瑞龙都忽略了这一点。
关键在于,宗家是与蔡族争夺兵备权,兵备权为蔡族所取,而与蔡晴石毫无关系。因此,在这一天,宗质潜亲自投案,当着皇帝、文武百官的面,表示拳拳诚意,欲与蔡氏族长议定大事。然而蔡族于此却有若儿戏,总是派蔡晴石前来胡搅蛮缠――质潜这样谴责,不但为自己开脱嫌隙,还将了许瑞龙一军。
许瑞龙的儿子还在清云掌握之中,他自然不能将其亮出,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愿意承认有这儿子。当天朝堂之上,这位权倾朝野、入朝不趋的大丞相,经历十年以来败。
“你是我命中的魔星。”他专注地看着我,眸光复杂,“这法子不复杂,也不聪明,只是万不得已下下之策,稍一留意便能弥补,却为何偏偏没想到?”
这一天上朝,他原本有着两个打算,定罪宗家没有成功,赐婚之求便也不曾出口。
“不要以为你能够赢。”他嘿嘿冷笑,“锦云,你是我的妻。你很快会知道的,你那意中人也会知道――这一辈子,注定了你只能是我的妻。”
许瑞龙告病休假。
大张旗鼓的,为妻子办葬礼。把蔡忠老管家找来,与蔡晴石一起,自乱坟岗起出尸身运入京城。――妻以夫纲,蔡晴心后身不葬在在蔡氏祖坟,许瑞龙特特买一块风水宝地。全套法事,无限风光的办起来。
灵前宣布晴心生前遗言,因唯一子嗣多病,蔡晴石过继为蔡族嫡子。几个族中老人纷纷作证,于是蔡晴石披麻戴孝做起孝子。许瑞龙掉着鳄鱼眼泪,情致意长哭故妻。
老管家既安慰,又悲恸,在灵前嚎啕失声:“主母,主母,九泉有知,你可瞑目了吗?大人倒底待你好。只可惜小公子――”不知何以,竟不再往下说。自始至终葬礼上,没人提一字有关许雁志失踪。
满朝文武,王爷世子,来了不计其数,连龙谷涵也派了龙天岚过来致意。杨若华有礼送上。
三日法事做罢,入土为安。――魂魄永居异乡客地。
他说得出做得到,果真公然以“丞相未过门妻子”的身份呼我,迫我从头至尾参予这场闹剧。连送葬那天,也自随行。漫天白幡招展之中,独一乘华丽大轿。返回时,卸下所有心事,他笑容满面,听着一干大臣阿谀奉承,多以关心口吻祝他早日重缔良缘。
料想此时,攸攸众口早已风生水起。不但是我,就连清云的面子,这一回也是丧失殆尽。
我已做了必死的准备。但丧事既毕,他却没有立即为难我。将我置于那座独立小院,一连数日不曾过来。镇日无聊,白昼渐长,身既不得自由,只想睡去不再醒,昏昏沉沉。
忽有人以冷水滴于额上,我睁眼一看,两个丫鬟战战兢兢,手足无措,旁边是那个丑怪的人,用脚踢两个丫头:“滚!滚!下次再让我见到文小姐昏睡不醒,你们休想活命!”
“锦云――”他凑过来,炽热的气息扑上脸,“要怎么样才能使你快乐一些?”
我厌恶地紧闭眼睛,不答。
“我可以不要儿子,不要兵备权,与清云握手言和,把你母亲的尸身迁出来,与令尊合葬。甚至答应帮助清云认回那个所谓的民间公主。”
他继续说着:“你中了血魔之毒,虽然暂时不作了,其实难以根除。除我而外,没有谁能够好好照看你。我可以告老还乡,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我们永远躲起来。朝廷没了我这眼中钉,清云也没了最大的敌人。一举数得,你难道不愿意?”
不论他千言万语,我总也不开口。他渐渐难以容忍,抓住我手腕:“哈,我知道了。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嫌我丑了,老了,自作多情,是不是?”
我冷冷道:“没有人看不起你,只是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许瑞龙一呆:“你说什么?”
我纯心激怒他:“你的儿子,是你自己抛弃的。以虎狼之毒尚不食子,可是你巴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早死为安。兵备权么,你那个蔡晴石一窍不通,毫无经验,替他争来只惹得一身麻烦。清云更不会与你言归于好,一厢情愿,可笑之至。至于我――”我望着他铁青的脸色,一字字道,“我情愿陷入血魔阵中,被它们一口口咬尽吃光,也不愿多看你一眼这丑怪的脸面!”
“住口!”他忍无可忍咆哮起来,“文锦云,我是对你太好了!你简直太自以为是了!”
他停下来,忽又笑了,说道:“锦云,你以为清云不肯与我和解么?你未免太看高了它,又不了解我。”
我微微打了个寒噤。没错,清云或许肯的。假如我自愿答允婚姻,使清云有台阶可下的话,它一定会得婉转行事。慧姨和玉成帝先前的婚约,也是这样来的。先例在前,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合作了,定盟了,过两年时机成熟来个全线反悔。――那些都是女人,什么做不出来。可我不在乎。只要你答应嫁给我。”他不容反抗的拉起我,“跟我来,带你去看一个人。”
院落以外阳光耀彻大地,远处,几个人拉着一个红衣女子过来,横曳倒拖,血迹长长浸染一地。
许瑞龙笑问:“你们是姊妹,还算是情敌?”
卫士拽住昏迷女子的头,使她仰面朝上,以便让我瞧得清楚。
啊,惨白而毫无生气的面庞,交错几道伤痕,清晰血色抹在腮边。一身银红衣衫,在阳光下泛起迷离的哀凄,血尘相袭。
“银蔷!”
我奔出几步,猛然间气息一岔,重重摔倒在地。
“放开她!你这恶魔,”我怒骂,“快放开她!”
许瑞龙把我扶起来,泰然自若地笑着:“你该信我了吧?这丫头落在我手上,清云早就乱了方寸。现在,宗质潜非但乖乖交接兵备权,并且答应,用他家那个大型锻造工地来换回这丫头。有了那个工地,我接手过来风雨无阻,宗家真正一败涂地。嘿嘿,你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宁要这丫头,抛下你不管啦。”
我顾不得计较,急道:“那你――还不放了她?“
许瑞龙意味深长的笑起来:“不够。这条件是宗家小子开的,我并没答应。”
我募地浑身僵硬,一步步挨到银蔷那里,把她揽入怀中。
“银蔷……银蔷……”低低唤她,昏迷女子全不知晓,气息微弱。我抬起头,静静地说:“许大人,我决计不会如你所愿,你还是死了心罢。”
许瑞龙的笑容凝在脸上:“是哦,你恨她,巴不得她死。我居然用她来威胁你,做了一回傻事。哈哈。”
“我不想她死的。但是,即使我答应了,也只会使他们将来一辈子不快乐。到那时,她只有恨我。与其如此,还不若两个一起死。”
“一起死?哪有那么容易!”他大怒,“我要把她一刀刀凌迟给你看!”
卫士由我手里抢过银蔷,刀起血溅,在银蔷身上割开一道伤口。
好象回到了他曾诉说过的那个场景。黄龚亭以崔艺雪威胁我母亲,逼得她甘愿牺牲了自己。
“怎么样?怎么样?稍一犹豫,第二刀便下去了!”
许瑞龙兴奋莫名,语声出奇高亢,那张脸上每一条刀疤,都在阳光里闪耀,狞笑,大写着凶残,与梦幻。
是的,梦幻。眼前这人早就不再清醒,他念念不忘,梦寐以求,是当年那个场景倒流一遍,只不过,逼人的人,趁心如意的人,换了他。说不定此时此刻,通过他的眼望出来的人情是非,早换作十多年前荒山鬼哭,天愁地怨。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伸手一扣,欲把一直缠在腰间的冰凰剑拔出。岂料冰凰性软,拔出来时本需要巧劲,我内息不畅,竟是没有拔出。这么一耽搁,已被左右卫士牢牢拿住。
许瑞龙脸色变得很难看,嚷道:“放开她!***,你们是什么狗东西,也敢碰她!”飞步抢过,一人一个耳光扇去,把两名卫士打翻老远。
“你别迫我!”他抓住我,低声吼叫。脸色翻覆变幻,阴晴不定,似是无比失望,又有无比的悲愤怅怒。“动不动就拔刀子,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了?你落在我手上,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易如反掌!”
他雷霆咆哮了一阵,终归自己寻了个台阶下,把我重新推回房里,末了把银蔷也丢了进来,忿忿然地走了。
我以清水把银蔷伤口细细洗了一遍,银蔷几次痛极而醒,叫了声“姐姐!”泪如雨下。我瞧着暗暗心惊,她这个样子,不仅仅是被擒受伤这么简单,难道其间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银蔷持续着高烧,自她梦魇中一些胡言,我渐知端底。质潜回去之后,待她有如陌路人,声称此生此世,决不再娶。银蔷看着他一日日消瘦下去,每晚灯烛熄灭以后,窗纸上映出隐约走动的人形……银蔷自痛自伤,只想着:“你要她,我去换她回来!”不顾清云下的严令,竟然上街胡乱行走,就在相府附近,一场恶战,被许瑞龙手下擒住。
接连两三天,许瑞龙都不露面,只命两名丫鬟服侍,甚至送了些伤药来。银蔷原本年轻,那一阵高烧退去后,慢慢清醒,力气也一分分恢复。
她没有被封住任何穴道或经脉,稍微恢复一点以后,忙着试图给我解开封锁住的经脉,我不忍拂逆她的好意,听凭她尝试无数方法,一概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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