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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达一觉困醒,伸了伸懒腰。
抬头望了望大阳,估计下午三点不会到。
转过头来一看,见嘟嘟和巧巧两个,相拥着斜靠在田坎,嚊声细绵,竟已熟睡。
家达轻轻一笑,站起身来,把盖自己身上不赌的外衣,盖在巧巧这边。
心想小嘟嘟身强力壮的,冻不坏。
心中感叹着:
"咳!老了,年岁大了,困觉没有了。"
他知道上了年纪的人,没多久要犯困打盹,一困起没多久就醒。
此刻,他刚刚困醒,精神了许多。
见独角龙安安静静地卧在田角朝阳处,嘴巴咀嚼着在反胃。
心想活动活动筋骨,就不惊动嘟嘟巧巧,一个人走到荒田中央。
先拿桩站立,然后右手翻掌朝天,左手按掌朝地,提腿斜伸,双手上下互动,一点一划,一招一式地打了一套连环八卦掌。
由慢变快,忽慢忽快地,把八八六十四招掌法,重头至尾地打了一遍。
最后直腰拢身,深吸缓吐,收势立定。
一套八卦掌打下来,顿觉神清气爽,精神饱满。
不赌与唐巧巧已经醒来,看师父在练武,不敢打扰。
不赌见师父这般年纪,一套八卦掌打下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十分开心。
刚才还在担心师父年老,现在见师父还这般健朗,自是高兴。
看师父息落,连忙迎上去说:
"师父身手这样好,还好饶我一只手。"
原来,不赌学武,头两年,师父从开始的饶两手过招,到去年饶一手,今年已平手过招了。
家达低头想了想,抬头笑笑,说:
"想不想试试?"
不赌喜赌好武,那还用讲?
当即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边唐巧巧连忙说:
"嘟哥,慢慢来!让师父息息"
边说边拿着刀箩菩,走到师父跟前。
从刀箩里拿出一军用水壶,递给师父。
唐巧巧和不赌差不多同时进的放牛队,家达知道不赌心思,加上巧巧乖巧懂事,所以也常常指点一些女子防身功夫给巧巧。
所以巧巧有时叫他师父,有时叫他太公。
家达从不在意。
家达接过水壶,扭开盖子,喝了一大口水,递向不赌,不赌摇摇头表示不要。
家达扭上盖子,丢还给巧巧。
说道:"没事。嘟嘟,来!"
双脚不丁不八站着,用左手向不赌招了招。不赌此时已有师父这般身高。
不赌平时练武勤,常拿放牛队手下试手。
差不多身高的小伙子,己可以以一敌四,正在盘算着哪天以一敌五试试。
而与师父,好像已有两个多月没有过招。
见师父头发雪白,刚才讲故事时已要困起。
所以心中虽万分敬重。
却自认为早已能胜过师父。
只是心中从不敢,也不愿想到哪天打败师父。
现在见师父兴趣这么好,心想:
"我陪师父练练,一定要在百招內自己落败。且不能让师父看出,我有让他的意思。"
不赌知道师父对他脾气虽好,但明摆着让他的,也会不高兴。
于是心中盘算妥当,近身上去。
不赌上前,先双脚叉开肩宽立定,双手抱拳一揖,意为尊重对手。
这是师父常教的起手式。
然后伸出左手,与师父左手一碰,立即左脚立定,右腿一个反扫,高过头顶,扫向师父,抢先进招。
这也是师父常说的,与长辈过招,要先出手,以示尊重对方。又好让对方免落以大欺小的嫌疑。
这跟下象棋一样,对长辈或陌生人,一定不要客气,先占红棋,抢先走棋。
这不是狂,实在是尊重对手。
这不赌一个进招,却不是师父所教招式。
不赌心中自想:"我的所有招式,都是师父所教,我若是用师父教的招式攻他,师父习惯成自然,我想胜他肯定有一定难度。我今突出冷招,凭着师父老道,一定不至于一下被我撩倒。"
又想:"师父常教导,招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要拘泥于死招,要博采众长。我此刻这样攻去,师父肯定不会怪我,说不定还会表扬几句。"
心中想着,动作不停,一交手,就使出刚从电视连续剧《霍元甲》里学来的,陈真常用的那一招。不
知叫什么名目,就自称它反毛腿。
谁知还未反毛,自己早已翻倒。
只听师父一声呵斥:"重来!"
声音不重,却很严厉。
师父练武时从不嘻皮笑脸。
原来不赌自认为是杀招的反毛腿一扫,师父只是往前踏上一步,人已在不赌反扫腿圈子范围内,自己大腿部位恰似送上师父肩头,下盘不稳,师父只轻轻一推,不赌当即翻倒。
不赌哪里知道,电视剧里的功夫,是以好看为目的,讲究的是好看的效果,实不实用却不讲究。
不赌虽有武术底子,却从无实战经验。
至于和放牛队里的小子们战,其实只记住师父教的一条,不要让他们近身,伺机各个击破。
再说,那些小子根本没有招式可言,只知各人自攻,全不晓得相互配合,更不知攻守之道,所以落败。
但不赌却以为自己功夫大增,可超师父。
这下不赌连忙翻身站起,红着脸重新再来。
再也不敢乱用冷招,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用师父所教招式,上前抢攻。
可任凭不赌如何强攻,家达都不上他超过十超,必定倒下。
这下不赌大惊,争强好胜,从不服输的性格充分体现。
用尽平生师父处所学,毫无顾忌地狠拼。
早已忘了要如何在百招内落败,不让师父看出相让的想头。
但不管不赌怎样变着花样进攻,得到的总是趴下,仰天,侧身,各种各样的跌倒动作。
而且越跌越重,款式齐全。
到最后,不赌急红着双眼还要再上。
唐巧巧早已哭泣着扑上前,拉住不赌不放。
心想:"这太公师父今天怎么啦?难道叫不赌来有事要讲,却就是为得这样的摔打他的?"
唐巧巧见心爱之人,被太公师父这样无数次摔倒在地,全身灰头土脸,鼻青脸肿。
不由得万分心疼,一颗心别别乱跳,早想扑上去求饶。
而这时,家达一改往日慈善模样,扳着脸,重新走到太师椅前坐下。
招招手,叫巧巧把军用水壶拿来。
这边不赌还跌坐在地,一副欲哭无泪,不服气不得,却倔强不肯认输的样子。
心里想:"师父这些年,连上牛背都似乎要扶的一个老太公,自己竟毫无还手的余地。
而师父的每一个动作,招式,自己都已学过,甚至烂熟于胸。
可我怎么还是走不过十招,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我还想让师父来着?还想在百招内故意落败?这不是老鼠捉猫,异想天开吗?"
这样一想,心中说不出的沮丧,一刹那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狗屎一坨,草包一个。
家达见不赌低着头还坐在那里,心里想:
"这小子,早听道平讲不服管教,心已越来越野了。自己本不想再管,但任由他再这样下去,怕走邪路。
今天这顿摔跌,应该对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行为,和不知山外有山,天高地厚,唯我独尊的个性有所打击。但我还是要正面引导,否则,太伤他自尊,恐怕也不好。"
想到这里,脸上不露声色,口中说道:
"嘟嘟,来,过来。"
语气大为婉转。
不赌听师父叫他,趁机站了起来,满脸尴尬地叫了声:
"师父"!
巧巧早已在他身边,帮他拉拉衣服,掸掸身上的泥草,拉着他回到师父跟前。
不赌站着,不好意思坐。
巧巧陪立一旁。
家达先问不赌,刚才那招哪来的?
不赌回答:"从电视连续集《霍元甲》那里向陈真学的。"
家达笑着说:"电影,电视那些动作都不是真的,是为了好看,故意这样做出来的。你想想,最快捷的鲤鱼跳,有着地一滚来得安全,来得快吗?可这两样动作,哪个好看?哪个实用?而电影电视,它只求好看的效果,实个屁用。"
家达边说边用手势演示鲤鱼跳的几个动作要领,并指出这些动作的一个不连贯不协调,就会导致结果的不完美甚至跳不起来。
一下子跳不起来,没有哪个敌人会耐心等你重新来过,早一脚踹你了。等等。
解释攻守之间的关键。接着说:
"你今天打不过我,不是因为你没有实力,而是你有三个致命弱点。
一,不实用。就是架势好看,却不好用,花架子,叫中看不中吃。
二,不直接。明明一拳头打人鼻子,却要先左一下,再右一下,等第三下要去打鼻子时,谁还会给你机会?虚虚实实是对的,但不要老是虚,要招招着肉是不现实,最起码也要三虚一实。又不是表演。
三,不当真。有道是做事不认真,吃亏在自身。比武也一样,真正战场肉博拼命,哪能嘻皮笑脸闹着玩一样?"
家达把不赌在过招时,用招不明,花招过多,招招不实和象玩玩似的各种原因讲了一遍。
最后沉重地说道:
"嘟嘟,天下武学,唯三个字,只要做到这三字,肯定天下第一。
那就是,快!准,!狠!
这快,不仅要速度快,而且要有锋利,讲劲道抢先机,一招能制敌绝不用第二招。
这准,当然是准头准星,也就是目标和目的要清晰准确,而且要一击就中,这就要靠平时扎实的功底。
这狠,就是不要婆婆妈妈,有妇女之仁,要么不出手,出手要果断,要决绝。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当然,武学之道,除这三字外,还要巧,柔等等。
这巧,也就是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收发自如。
这柔,就是太极的以柔克钢,顺势而为。
所以,柔是巧的提升,是巧的精髓。
但归根结底还是那三字。
当然,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这时,你就要充分利用准和狠。
但若有足够的快,照样可通行。
比如,若是能够有比子弹还快的速度,照样可以把子弹都接住,或顺势用巧劲拨转子弹的方向,借力为己所用。这,在现实中似乎还没有办法做到。
但同样枪对枪,仍是这三字,快!准!狠!
当然,要做到这三个字的,岂有那么便当?
除天赋外,还要有远超常人的毅力和吃得了万般苦的磨炼。
好啦,不多说啦,回家仔细去想想,今天你失败在哪里?"
不赌静静地听着师父的教诲,心中默默地回忆,体会刚才过招时的种种动作,觉得师父说得太对,太好,心里一下子好像亮了许多。
经历这一摔跌,不赌领悟了很多,懂得了很多。
这堂课,让不赌终生受用。这是后话。
家达本想再教导不赌,做人要学会忍让,忍耐;更要格守本份,不忘初心,绝不能仗势压人。
知道他见不得不平事,往往喜欢强出头抱不平,以自己的思维去衡量别人的行为,等等。
见天色不早,也就并不多讲。
心想他也这么大了,校枉不必过正,也不必过急,今后再慢慢教导也不迟。
于是叫巧巧牵牛过来,重新回去牛队,叫不赌准备收队。
不赌本来想好,今天一定要让师父讲那些藏在心里打小日本的故事。
还有,想问老人家,刚才有句香港逃回上海的话,怎么从没听说过?
但这么一折腾,见师父也累了,他也不敢再多问。
心想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此刻听师父要回,就马上和巧巧,服侍着师父,象来时一样,回牛队去。
不赌今天态度和往常大不一样,指挥收队时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这样子早让牛队小子们看在眼里,有几个心中免不了一阵窃喜,喜在心里。
牛队按常规师父最前,不赌第二,巧巧第三,以下依旧排序。
小子们早已为长官准备好了牛草,各摆放在牛背上坐位前。
大家长长的一溜,迎着晚霞,高低不齐地唱着桃花盛开的山歌,浩浩荡荡骑牛回家。
那桃花盛开的山歌,若是让将老师听到,自己这首一生赖以生存的,无限风光的,出尽风头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歌,被这群放牛的臭小子,穷小子们,唱成了五音不齐,跑调万里的山歌,恐怕气得要吐血,头发都定没那么挺刮了。
可惜蒋老师却没那耳福。权当一笑。
放牛队走出一个小山谷口,不赌远远望见自己把弟一峰,和兄弟老四,从江东中学回李家岙的山路上,一路跳跃着放学回来。
于是一阵大呼小叫,一峰早追上来,双手牛屁股上一按,跃上嘟哥坐骑。
哥俩合乘一牛,一路嘻嘻哈哈,笑声不断。
不赌毕竟年少好玩,早把刚才被师父摔打得鼻青脸肿的不快忘之脑后,甚至反而添油加醋地轻轻讲给一峰听,好像被摔打的不是他自己。
老四不肯上牛,一路跟在一溜牛队后面。
落山的太阳,把红彤彤余光,斜照在这一串长溜溜的牛队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影子后面,跟着一个小黑点。
道路两边,青草翠绿,野花烂漫。
这场景,竟是说不出的诡异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