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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种念头从来不该有，只是——他踢开脚边的一粒石子，有些事情的发展并不总是人力可控的。第二日，范明起床的时候看到的新闻，吓得脸都未洗，只是急忙忙下了楼去。
家里仍旧和往常一样平静，母亲坐在窗台下面小口喝着燕窝粥，父亲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小口吃饭，范明脚步不觉就放轻了些，慢慢走到范昭阳身后，恭敬道，“爹，你知道霞飞她要订亲了吗？今天早晨的报纸？”
他侧头，一眼瞧到了桌面上的报纸，正面正是范曦月定亲的消息。
范昭阳只抬头略略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听说了，这是件喜事，你妹妹的大喜事。”
范太太听到吃惊大叫起来，一把跑了过来抢过桌上的报纸，细细看了一遍，“这么大的事情，那孩子怎么都没和我商量一下？这是女大不中留，儿子女儿，每一个不叫我操心的！”
范明的目光在母亲和父亲脸上稍微打了个转儿，又看着父亲道，“所以，爹爹也是方才才知道的？”
范昭阳仍旧淡淡嗯了一声，取过手帕擦干净嘴巴，终于从位上站了起来，“这是好事，二爷那样的人既然能瞧上你妹妹，你也该开心才是。”
范明不觉得有哪里值得开心的地方，这是上海滩鼎鼎有名的二爷，而上海滩同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爷的心上人是乔家大小姐，如今突然和小月定亲这算是什么事？！这件事本就十分蹊跷了。
“爹，二爷不喜欢妹妹的，曦月嫁了他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范明随着他到了门口，范昭阳取过门边的大衣穿了起来。
“小明这是什么意思？”老爷子迈着颤巍巍的步子从后院进来，手里同样拿着今天的报纸，只是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似乎没看到范曦月又微微叹了口气，“那丫头，若是回来了，叫她到后面见我。”
“爹，别听范明这孩子胡说！我就觉得是件好事，这件事你看——”范昭阳说着扶着老爷子，两人从大厅里又消失了。
范明只是拉着范太太的手臂，“娘，我妹妹是什么时候和二爷走到了一处，难道你也一点不知道？”
范太太缓过神来，揉了揉太阳穴，“这丫头的事情，我估计是管不了了，她爱如何就如何，左右还有你爹管着。”
范明皱了皱眉，又看着她娘从大厅里消失，泄了气坐在桌子旁边，这些日子，他已经很少见到那丫头了，倒是不知道整日都忙些什么！无论如何，只找到她，一切就都清楚了，他绝不能任由她胡作非为。
“小姐最近干什么去了，住在哪里，你总知道吧？”
丫头忙摇了摇头，慌张只看着别处，“大少爷，小姐的行踪绝不会同我们说的吗，我不知道。”
“你是小姐的丫头，连小姐的行踪也不知道，我们范家养着你做什么！你再敢撒谎，信不信我现在将你赶出去。”
“少爷，你别赶我走。我只知道小姐她，前些日子脚上受了伤，倒有可能还在医院里住着。”小丫头小声说完，又四下看了看缩着脑袋跑开了。
范明扶了扶脑袋，妹妹什么时候受了伤，他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估计他们家的人都没有印象吧
医院里无论何时都是热闹的，范明已经走过了三家医院，这已经是第四家了，到前台问过之后，范曦月果然就住在这里。
他上了三楼遥遥就看到一扇门外站了十来个守卫，只是不敢往里面瞧一眼就略过了，再往前却找不到414这个病房号，只得重新折了回来。
“妹妹，曦月，小月……”他远远站在楼梯口，接连换了各种称呼远远喊了几声，期盼着范曦月能从里面出来。
果然，下一刻门里面出来两个守卫大步朝他过来，只是一左一右拎着他一般将他送进了病房。
门里面躺着的可不是范曦月，好一阵子不见，她似乎又变了不少，脸上还带着嘲弄的笑意，似乎在嘲笑他狼狈的样子。
“哥哥，还是你好，还记得过来医院里看我，娘和爹估计早忘了我这个女儿了吧。”
她说着从床头递过来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范明接到手里，低头又看着她脚踝缠着绷带，慢吞吞道，“这是如何弄得？怎么没和家里说呢？”
范曦月看他两眼，只是弯腰笑了笑，“说了如何，不说又如何，从小到大，爹娘最关心的就是哥哥的事情，对我的事情一向是不闻不问。”
范明听罢，心里只不知该说些什么，祖父这些年对她确也是不闻不问，不过想必那还是与她的身世有关，父亲对她，也算不得好算不得坏，至于母亲，倒是经常朝她发火，不过她向来乖巧，从不见发火的。
“哥哥别忙着同情我了，我看你这样，心里也不至于会好受些。”她说着脸上带出浓浓的笑意，手里的苹果被她丢高又接到手里。
“若不是看到报纸，你们恐怕也不至于会想到我，说起来，我这些年在家里就如同一个透明人一般。”
“妹妹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了。”范明只是弱弱反驳了一句。
“哦？难道哥哥是专程过来医院里反驳我的？”她说着轻轻靠在了后面软垫上，眼光往外面瞟了一眼，“你要是有事就赶紧说，无事我要休息了。”
范明想了一瞬又道，“祖父要求你回家一趟。”
范曦月听罢只是笑，笑道眼泪快出来了，“那老东西可从来没把我当孙女看，我犯不着听他的话。”
范明看她几近疯癫的话语，这哪里是自己那个乖巧懂事的妹妹，分明就是另一个森林嘛！
“你和二爷的事情，我不赞成。”
“什么？”
“我不赞成。”
“为什么？”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悬崖勒马，犹未晚矣，不要最后落得一个难堪的下场。”范明说着又往前两步，伸手将她脸上的笑意抹平，“别笑了，笑得这么难堪还笑！”
范曦月看他这温厚侧模样却只一把推开他，脸红脖子粗大吼道，“你知道什么了？你能知道什么，你从小到大，在我眼里就是个蠢货！”
范明脸上一白，气的扭头就到了门边，听到身后的动静又转了回来，将她从地上扶到床上，慢吞吞从怀里取出一张旧报纸，“二爷杀了你亲生父亲的事情，我也是进来才知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亲妹妹，我不能看你去死。”
范曦月一愣，彻底说不出话。范曦月躺在床上目光一直看着闹钟，说好了这时候过来的人，还没有过来，她有些烦躁拔了手里的枕头，下了床。
刚到医院门口，白秋展已经等在了下面。
“二爷，你来了。”她笑着迎了上去，眼睛里又放着光，仿佛脚上的痛也不觉了。
白秋展看她一眼，顾自上了车子，“今日答应了陪你回家去，我来晚了。”
范曦月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想上前拉住他，手里却落了空，悻悻上了车子，“你记得就好，我知道你事情忙，我总归不急的。”
“不急就好。”白秋展说完扭头看着窗外，这时候夜色初上，远远近近都是霓虹灯的亮光，这色彩有些过分地晃眼。
范曦月低头只定定看着他宽大的手掌，相处这么些日子以来，她也算是对他多了些了解，这个人怕热，只喜欢温凉的东西，衣服偏爱暖色轻薄的款型，食物偏爱放凉些再吃，对很多事情都有过分地洁癖。
可是，她又觉得这样的他就该是这个模样，或许，三年前他如果接受了她，一切如今都会变得不一样。
她想着手已经伸了过去，还没碰到白秋展的手掌，那只纤长的手掌已经放进了口袋里面，只露出一段纤白的手腕。
“二爷！”她轻轻唤了一声，“你就是为了乔家那个丫头才如此委曲求全吗？就算是和我定亲也不在乎？”
白秋展没看她，只微微闭上眼睛小憩着。
就算心里知道她或许不再喜欢他，可是不愿意她一丝一毫难过的心情还是不曾改变过，就像现在这样被误会也好过什么也不曾为她做过。
范曦月看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只是骂道，“那丫头据说已经在北平与认定了亲，恐怕早就不是清白——”
她还未说完，白秋展手里的勃朗宁已经抵住了她的脑袋，“你别太得寸进尺了，若是订婚时我还不能见到乔家小少爷，我就让你们一家子跟着陪葬。”
范曦月委屈砸吧几下嘴巴，眼睛红红看着他，“二爷，这件事你可不能怪道我头上，都是森林那个死女人，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幸好被我发现了，否则那小家伙如今早就没有命了。”
白秋展看过各种各样的女人，这时候终于感受到了女人的可怕，尤其是一个六亲不认，已经疯癫的女人的可怕。
马路口，斜刺里冲出来一辆车子，白秋展坐着的车子一颠，青田猛地踩了刹车，堪堪两辆车子没有撞上去。
看清车上的人，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明月白这样子看着似乎又和平日里嬉笑的模样甚是不同了。
“你给我下来！”他一把拉开了车门，带着满腔怒火看着车子里面的人，旁边那个死丫头还因为方才的颠簸紧紧依靠在他身上。
明月白见着就拔出腰间的勃朗宁，对准了范曦月。
白秋展只是闪身挡在他面前，趁他慌神的一刹那已经将勃朗宁从他手里卸了下来，“我没有什么和你说的，你从哪来就回哪里去，别费心了。”
明月白想起去年冬日的时候，他还不是这般无情，只是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由得道，“你们那些事情我都听过了，乔小姐未必是不明事理的人，上一辈子的恩怨，你一个大男人反倒这么看不开了？”
白秋展一把将勃朗宁丢了出去，右手猛地拉上了车门，“走吧，我说，走吧！”
青田一怔，立马踩了油门，车子绕过明月白的吉普车，朝着另一边去了。
范曦月仍旧只是扯着他的衣袖，黑暗下的小脸却是凝重的一片，上一辈子的事情，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你还打算这样子演戏到什么时候？”白秋展的声音很冷，他的身边似乎放着十几个冰块一同往外散发着刺骨的冷气。
范曦月吓得立刻就作正了身子，无论如何，这一次她不会再输了，乔大小姐这个跟头是栽定了。
车子到了范家，这里是典型的西式二层楼房，门外面砖红色的城墙高高矗立着，只留了窄窄一道门。
“这门有些低，二爷注意上面。”范曦月说着领着他进了屋子。
青田跟在他身后拎着大大小小的礼盒一同走了进去，里面灯火通明，房檐下居然还挂起来几个红灯笼，白秋展看了一眼，只觉得满眼眩光，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范昭阳从屋子里率先出来，看到两人只是吓得不知如何讲话。
老爷子端正坐在屋内，瞧见他只是招呼着坐下，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无论如何，若是曦月能够攀附上这个有钱有势的人，范家以后的生意是绝无问题了。
范太太看老爷子如此拘谨，也只是偷偷打量眼前这个人，不得不说女儿的眼光到底是好的，这样优秀的人不知比范昭阳强上多少倍。
范曦月见众人如此，也算是出了多年来心头一口怨气，故意道，“二爷他说过了，爹爹以后若是生意上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就是。”
范昭阳只是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范老爷子竖了竖胡子，又训斥道，“客气什么，既然二爷都说了，我们往后也就是一家人，不帮你倒也不知道帮谁了，小月你说是不是？”
范曦月从小没见过老爷子对她这么笑，以前只觉得温暖，这时候又觉得浑身冰凉，只慌忙点头又朝着范太太道，“娘，二爷送了我一处大宅子，若是以后你与爹吵架了，尽可以过来同我住一起。”
范昭阳低声咳嗽着，又似怒非怒道，“小孩子家，这时候说这个做什么，我与你娘的感情好着呢！”
范曦月淡淡嗯了一声，出门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感慨，难得吃了一顿好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