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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居然又被捉住了。”
这是小五见到她时,说的第一句。
这种人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不得已已经得罪的,就尽量谦和忍让,这事桐拂想得明白透彻,“早知小五在京师,我早就去拜访了。”她觉得自己面上的笑容算是很有诚意。
他没吭声,桐拂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咳咳,今日小五怎的有空过来?”
自睢水畔之后,再未见过她。原该是完全扯不到一处的关系,不知何故她的样子总是一再浮现。
她与张玉之间的一字一句,她在河里浣洗战袍,她为了一个战俘与人大打出手,她想要阻止张玉出征几番欲言又止……一件件一桩桩,总在午夜梦回,在他脑海中纠缠如麻……
明明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何故如亲见亲临,如同身受……
桐拂见他依然死死瞪着自己,更是坐立难安,“那个……黑云可好?”
小五猛地回过神,眼中顿时流露出痛色。桐拂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一句问错了……
小五搁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尽显,“浦子口一战,黑云战死。”
这一句直撞入桐拂心中,一时脑中嗡嗡作响。她原以为顶多是马儿回了北平草场,未跟他来到京师,岂料竟是如此……
与黑云虽也不过几面之缘,但经历那一番浴血而战出生入死,早已彼此相惜挂怀。牵念之情,与自家院中小棕马自是大不相同……
见她神情震痛,小五许久才出声道:“它彼时伤重,自知不可活,竟自跃入江中。”
桐拂将脸别开,却始终甩不开眼前情景。长河畔,夜如墨,刀剑狰狞,腥风血雨无止休。那身影负痛蹒跚,流连依依频回顾,终是转头没入无尽江水之间……
她不晓得为何会看得如此真切,那夜她的确在,但并未看见小五也未见黑云。这一幕,自何而来?
“你是不是能看到?”小五忽然问道。
桐拂先是匆忙摇头,闭了闭眼,复又颓然点了点头。
“为何是我?”他似是极力压抑着,“我不管你是什么,你只需告诉我,为何是我?”
桐拂一呆,“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他的拳砰的一声砸在桌上,“鬼才信!我与你无冤无仇,我小五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你何故偏偏在我面前阴魂不散?”
他那样子,似是下一刻就要拔刀相向。
桐拂又惊又怒,“你当我愿意如此?其间缘由我确实不知。鬼才想去打仗!一日日的刀架在脖子上地过,你稀罕我不稀罕!这天底下就你小五光明磊落,旁人尽是奸诈小人心怀鬼胎?!”
小五当是没料到她这般,眼见她言辞含怒,并非作态,他心里原先腾起的怒意,倒是去了大半。
二人一时皆无语。
“我今日,是想……请你帮个忙。”小五忽然出声道。
帮忙?这种请人帮忙的法子,倒是十分不同寻常……这般想着,桐拂心里哼了一声,假装没听见。
他瞧她爱理不理,自是晓得方才自己一时激动,话说得重了,但要他赔不是他也做不到。
这么一琢磨,他起身就走。
“才说自己光明磊落,话说一半留一半,腻腻歪歪……”她在背后讥道。
小五的步子再迈不出去,刚欲发作,硬生生压回去,稳了稳调子才道,“林浅,她欲以身诱那河妖出现。”
“什么?!”桐拂哭笑不得,不过转念一想,那位姑娘倒当真做得出来……
抬头再看小五,他面上虽刻意掩饰,但仍瞧得出忧色。张林浅是张玉的女儿,小五对她的心思,也不需过多揣度。
“京师河道如此复杂,敢问这位林浅姑娘打算怎么引那河妖出来?”桐拂问道。
“之前那十一人中,除了秣十七和一位织坊的织女,皆是高户名门之女,且姿容出众。”他面露无奈,“这几日,她日日华服丽妆,领着一队人马,要么乘舟要么在河边骑马,招摇过市生怕不被瞧见……”
桐拂听得目瞪口呆,这位林浅姑娘果然与众不同得很。
“你是担心她真被水妖看上了拖下水去?”她失笑,“我又能如何?如今困在这院子里,怎么助她?”
半晌,她又闷闷补了一句,“若我当真有那能耐,秣十七也不会至今寻不到踪影。”
小五这才注意到她脚上纱布,转身就走,“当我没说。”一眨眼没了踪影。
她盯着院角一株枫,什么时候它竟已朱碧斑驳。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思暖捧着药盏转到跟前,人未到叹息已至,“那位林浅姑娘,一腔心思恐怕都用错了地方……”
桐拂愣了愣,旋即想过来,之前在大营中,林浅时时向小五打听燕王的消息,那番神情绝非寻常仰慕。
彼时在张玉帐中,听她爹爹的意思,也是一心将爱女托付于燕王……
耳边思暖絮絮低语,“陛下对皇后的心思,谁人不知?她张林浅纵是千方百计用尽,怕也难入陛下的眼……”
桐拂听得怔怔,北境大营中一段纷纷乱乱……燕王、妙云、张玉、林浅、小五、十七、定远……皆浸着血色透过刀影……
药味在鼻端缭绕,竟觉呛人无比,令她反胃。
桐拂恹恹将药盏推开,“能不能不喝……”
思暖一脸为难,“这新药方是昨日文医官送来,特意嘱咐了一句,说桐大人会亲自过目服药时辰和多少……”
桐拂一把将药盏夺过,咕嘟嘟一口喝了,将嘴一抹,递还给思暖。
思暖瞧着一滴不剩的药盏,扑哧笑出声来,“文医官猜得真是准!他说你定是不愿喝的,但我若这般同你讲了,你定会一口喝个干净,渣都不剩……”
桐拂听罢就是一阵猛咳,思暖替她顺了半天才缓过来。
……
她又是自河水抚岸的声音中醒来。
这声音如今日日夜夜在耳边,初时倒不觉得如何,到后来那一声声,潇潇簌簌无止无休,将思绪拉扯搅乱。
睁眼仍是一片漆黑,蒙在眼上的布条将一切严严实实地遮挡。
她坐起身,手脚处铁锁刺耳的声响。
有人推门而入,她闻见粥香。
他将她的下巴捏在手中,将一勺温热的粥凑到她的嘴边。
“在我这里,想要绝食而亡的,都没有办到。因为,人都有软肋。你也一样,秣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