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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州城西点燃了一片炽热的红色,和夕阳一起在天边窜动。浓烈的烟翻滚着升起来,远远地围了许多围观的人,但也只是悄悄议论着,并没有人敢上前说些什么。
我坐在院心的石桌旁看着邸恒从前院冲进来,在他身后跟了几个还穿着官服的官役,后面是不少远远看热闹的人们。邸恒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我,我只是坦然地朝花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就是这里走了水。
邸恒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才转过身去,让那些官役赶了看热闹的群众出去,随后带了几个人在灶间旁的水缸里取了水,向花房泼过去,起初只能看到泼出去的水迅速化为雾在火焰里挣扎着上升,慢慢的火势越来越小,最终只化作地上的一片灰烬。
“你疯了?”邸恒将手里的东西随手扔在地上,怒目看着我,在他背后的几个官役还在废墟里做着最后的善后工作,“你若是想要寻死还不如找个痛快法子,这火要是真的烧起来,别说你自己,就连周围的商铺人家都要跟你陪葬。”
“可能是吧。”我低头叹了口气,“但是旁边的几家人已经被我支走了,若是当真出了事儿生命自然不会有危险,赔偿的银子我也一早就预备下了,你大可放心。”
“三味堂的其他人呢?”邸恒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在我旁边坐下。
“打发走了。”我在石桌上撑着头,“既然三味堂我不打算继续开下去,留着他们也没什么用处,那些个早年间就跟着三味堂学医的伙计如今自立门户也不是什么问题,早些放了他们走省的误了人家的前程。”
“连洒扫伺候的婢女都一个不留,”邸恒环顾周围,三味堂的确是头一次这样安静,“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是邸大人这样娇气的人,那些个粗活我自己也一样能干,既然日后不开医馆我总要给自己剩下些银子的,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大手大脚的花钱。”我的手指随意地敲打着桌面,看着眼前那些人在废墟里忙碌。
“今日蒲甘拓招供,他们所有的武器都是耿府提供的。”邸恒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那日前来投奔你三味堂的那两个人,也是耿府刻意安排前来监视的,只是那日他们二人居然也被你说的动心,才下了杀手。”
“那些弓弩制作精巧、工艺考究,花纹也很是灵动,的确不像是焉宿的风格,深州城内有财力这样大规模地制造武器,大概也的确只有耿府一家。”我随意的点点头,“至于那两个人是来做什么的,师姐平日里最不喜欢找麻烦,而他们来的头一日居然是师姐主动提出让他们来三味堂做活,我早该想到有些不对的。”
我看邸恒没有说话,便故意做出一副玩世不恭地样子:“耿府如今怎么样了?”
“今日一早便抄了家。”邸恒说道,“只是耿闻清还在建安,今日已经传了密函回京秘密捉拿耿闻清,不过耿岳倒是将所有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从最初的军粮事件到公主谋杀,再到前不久的四月廿五一战,全都说是自己所为。”
“他可有说原因?”我问道。
“自然是说了的,起初运送军粮时只是为了谋取一点小利,后来你入京为陛下诊病时牵扯出了耿闻宇的事情,他便对朝廷怀恨在心,所以才会联手焉宿共同挑起战争,企图用焉宿压制定国,谋杀公主只是为焉宿寻找一个开战的理由。”
“你在焉宿时有人用银针伤你一事,可也是耿府所为?”我仔细想了想,问道。
邸恒点点头:“耿闻宇算是因为我才入了狱,这也是他会派人杀我的原因。”
“那他可有说是如何与焉宿取得了联系,又让焉宿的军队可以信任他所放来的消息的?”我越想越觉得奇怪,虽说焉宿人向来不拘小节,可也不至于随意轻信一个深州商人。
“据他所说,焉宿一早便派了探子在深州城内拉拢当地望族,他只不过是被焉宿人拉拢利用的人罢了。”邸恒叹了口气,“此说辞虽说没什么不通之处,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对了,耿夫人如今可也是被抓了起来?”我突然想起耿府还有这样一个人在。
“耿府上下如今都在牢里,”邸恒点点头,“只是耿岳将事情大包大揽,旁的人要么说自己与此事毫无关联,要么说自己不过是听主子吩咐办事,耿夫人也一样,你早些日子提过的那些怀疑她通通否认,我们也确是拿不出证据来。”
“算了。”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此次你来深州不仅大胜焉宿,更端出这些个通敌卖国的牵连来,回了建安必定是大功。今日花房的事情多谢你们了,天色不早,我这里也还是一团糟,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几位请回吧。”
邸恒犹豫地看了我许久:“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如今我当真听了阿爹的话了,”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赤星堇没有了,医馆我也不想再继续开下去了,三味堂的院子我自己住未免太大了些,如果邸大人有门路可以看在我帮了你们这些日子的忙的份上帮我把这小院盘出去,我也好收些租子度日。”
“你还打算继续留在深州吗?”邸恒看着我。
“不然我还能去哪儿呢?”我歪着头想了想,的确想不出第二个地方来。
“跟我回建安吧。”邸恒坚定地看着我,“你一人在深州生活实在是不能让人放心。”
我有点惊讶地看了邸恒一眼,随后恢复了原先满脸无所谓的样子:“从前阿爹刚走时,十三岁的我不也是无依无靠地活下来了,我终究已经活了二十年,总不会连这点照顾自己的能耐都没有……不过还是很感谢你担心我。”
“从前虽然你年级尚小,但终究还是有你师姐……”邸恒大概觉得不应当在我面前提起这些个人,便赶着收了话,“从前你多多少少有个相互的照应,如今你这个样子……”
“如今我这个样子,没有家人,也没有家,过得算是逍遥自在,挺好的。”我接过邸恒的话。
“谁说你没有家?”邸恒突然有些激动,“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不是孤身一人,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
我被邸恒的话惊得一怔,邸恒也被自己所说的话惊讶了一下,他轻咳了两声,语气缓和了下来:“可饿了?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邸恒看我的样子示意我等一会儿,独自转进灶间里。过了片刻,端了一坛子酒和两个碗出来。
“你们三味堂平日里不饮酒,我在灶间只寻到了这一坛,大概是你们伙夫平日做菜会用到的,你便将就吧。”邸恒将酒分在碗里,递给我一碗。
“我不喜欢喝酒。”我虽这样说着,但还是接过了碗,“这东西其实和赤星堇一样,只是虚假的快乐罢了。”
“生活本就够苦了,如果连虚假的快乐都没有了,岂不是当真没滋味?”邸恒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只是偶尔体味一下并没什么坏处,古话说得好,一醉解千愁。”
我点点头,举起自己面前的碗跟邸恒碰了一下,便端起来一饮而尽。很是辛辣,像是从舌头一直燃烧到胃里,这样炽热的刺痛才能让人感觉到自己的确仍然是活着的。
邸恒又给我续上一碗,只是默默倒酒一言不发。几碗酒下肚,我却突然悲从中来。
“不是一醉解千愁吗,为何独独是我越喝越伤心?”我伸手胡乱地抹了抹眼泪。
“还能伤心是好事儿,说明心还没死,”邸恒边倒酒便说,“现在你总比刚才那死气沉沉的样子有生气多了。”
“为何总是我与别人不一样?”喝下去的酒大概都化作眼泪流出来了,“为何别人都父母双全,只有我从小便没了娘,十三的时候爹也走了。我曾以为耿叔对我像我爹一样好,可他也不过是利用我罢了,如今师姐也不要我了,只有我总是一个人。”
“你还有我呢。”我趴在桌子上,感觉有一只手捏了捏我的手,“我若不是担心你,你以为今日我会从官衙一路跑着赶过来?”
“你那是担心我会一把火烧了深州城!”我猛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踩在石凳上指着邸恒,“我告诉你,我程湘就不是这样的人!我做事最有分寸了,从不伤了无辜的人,就连师姐都说我……”
提到师姐,我突然蔫了起来,邸恒见我要从石凳上摔下来赶着站在我身边伸出手护着我,我像个傻子一样嘻嘻笑着栽在他身上。
“师姐以后再也不会说我了。”我靠在他身上,不觉有些哽咽。
我感到后背上有只手在轻轻拍着我,就像小时候我听了师兄们讲的鬼故事不敢睡觉,师姐在我身旁轻轻哄我时一样。
我很放心地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