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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小的浅金色花珠,飘进了马车的窗。
我掀起半开的帘,探头出去。
不知是谁家的院墙,栽了长长一排丹桂。树身高大,满枝星星卷着香风,一不小心就溜过了墙头,落到了过路人的肩上。
我伸手想接两片,可马车队伍已然驶过去了。却见前面那公子掉转马头,扬洒洒而来,浅笑道:“你等着。”
夜下花墙,少年骏马。
宛若一幅画。
他选了一枝心头好,择下来。稍快几步跟上队伍,开心的递于我。
我欲将伸出的手又缩回,犹豫了一下,毕竟投桃报李,彼此的心截然两个世界,并不想有任何的牵扯。
麻烦!
而这时突然一个硕大黑影儿坐了起来,往我脸边一凑:“诶?嘿,是桂花!让我尝尝甜不!”
我的天!
说罢一只胖手将花枝接过,用门牙轻嚼一朵。
我被她这顿操作吓了一跳:“苹果,你醒了!”
“啊——,是啊。”她挠了挠头,“我怎么睡了一觉在这了!?”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我不禁又气又笑。妈个鸡别人出生入死好几回,你倒是饱睡一觉养足精神,醒来便在游车河了!
那公子不减关照:“二位姑娘,今夜本是中秋,既是相逢便一起小贺团圆吧?”
原来,今天是中秋啊……
我的心田像被花树挡去月光,筛出一片阴影来。
他拿马鞭一指:“前头便是篮子街,有数家出名的馆子。今夜城里不宵禁,整夜都开着呢。”
我暂未出声。苹果姐姐倒是答应的干干脆脆:“好啊好啊,饿的紧呢。”
公子爽朗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双腿一夹马肚,先行走到前面去了。
我悄悄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夜里十一点整。
“我也饿。如果是以前,我也会直接答应,甚至主动点菜。只是现在总觉得少发表意见会避免不少麻烦,这算是三缄其口还是消极自闭?”我默默揣度着心中那杆天平,察一察,它偏向的方向。
马车在一家名为天芙居的酒楼停下。
这时代最奢华的交通工具跟我坐过的拖拉机一样,来回颠簸,把心肝脾胃肾折腾个遍。
虽已子夜,但路上仍有不少赏月晚归的人,中秋风俗倒一贯时兴如此。路过的民妇,或怀中一筐黄澄澄的柿子,或手中一提红纸包的月饼。不知是今日归宁得娘家人所赠?还是水边拜月,所剩下的祭品。
整条街那铺面前的祭桌还未撤,地上是燃纸灯残留的灰,灰里夹着没烧干净的红色纸屑。
他们栓好了马,相爷为尊由店小二往里请着,我与苹果紧随其后。这酒楼十足气派,想必菜品也是我从未吃过的档次……若不是托别人福,靠我这小民自己来此处消费,就像去北京饭店只吃份蛋炒饭罢了。
倒不是妄自菲薄,只是社会阶级由古至今,真的不容易超越。若不见识别人的生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活活脱脱,未必不是一件乐事。
二楼有一雅间名做露月台,一墙未封,延伸露天,今时借着圆月,宜景宜情。
随从们别屋招待去了,此处只留相爷,公子,苹果和我四人。
我不知餐桌礼仪,觉得尴尬。那公子主动缓释生涩的气氛,自我介绍道:“我名为李成蕴,是父亲的第三子,现无功名,便直称我名字罢。”随即话锋转的更为柔软:“倒不知姑娘名讳……”
相爷打断他:“休要唐突,这是凉苏县凡知县的女公子。”
“啊?????”我差点翻了白眼。
这这这,原来我还是有出身来历的?我还以为那名册上的凡玉菟三个大字是时空错乱凭空添上的!
“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突然用现代人的语速蹦出了这句话,许是内心太过激动!
做一个县城土公主一直是我的梦想啊!
现在就快要实现了吗?!
如果相爷批准了,我一定先载歌载舞一番,但他眉头一蹙,我便知道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了。
他呷了一口热茶:“姑娘呐,关于你们的事情还未完。”
“此事错综复杂,怕又牵扯甚广。现在无法告诉你们事体究竟。我先将你二人送进宫,随后该如何,自会有人主动与你们联络。”
“嗯嗯,好。”我们两个只得点头应允,一是没有其他选择,二是今夜相爷做主维护我俩周全,也是对他生起了信赖。
说着话菜上齐了,有珍贵的杏酱蒸鹿肉,有烤羊肉,上面抹着那个年代昂贵的胡椒。还有一道在书中见过的菜品——《切鲙》,时鲜鱼肉,切成薄透小片,蘸着佐料,吃出鲜甜嫩滑来。
肉类不少,蔬菜寥寥。似乎流行的是以水果配菜的吃法。
一道羊乳波棱菜我尝了尝,原来是菠菜啊。
每道菜都有着极其好听的名字,比方说——金银夹花平截。
弹白蟹肉与流油蟹黄平铺饼上,卷起横切成片,摆盘后再以金银花丝点缀,瞧得人直咽口水。
大家也都饿了,口腹的满足使气氛变得快乐。我也松懈下来,聊起天:“真没想到我这会儿是坐在这吃东西,本以为即使活着,也得跟难民似的流浪。”
苹果姐姐这才戛然停下筷子,恍然大悟道:“是呀,我们刚才不是要喂老虎了吗?怎么出来的?怎么出来的?”
连番的追问使我们三人忍俊不禁。我忍住狂笑告知她:“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有时间慢慢同你讲吧。”
公子与我们斟满酒杯:“这家的桂花酿最为出色,第一次来京都,算是接风酒,姑娘们快试试。”
我有些讶异于他的热情周到,若我是犯了自恋的毛病,定该自我感觉良好极了。可将心放安静,便只觉这堂堂相爷的公子,怎会对我俩如此身份的人这般贵客相待……
我道谢,轻举杯,学着他们的模样以袖遮面饮下。我不懂酒,但也能喝出这酒的清甜微辣,适口回香,并无刺激难受的灼痛感。
我主动敬相爷一杯:“我瞧王爷一早打定将我们屠杀干净的主意,多亏有您斡旋。”
我一饮而尽难免憋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他了,竟然要赶尽杀绝。”
成蕴公子手指轻轻点着桌子做思考状:“爹,我看他势必不肯罢休,倒不知后手是什么。”
相爷默默咀嚼着食物,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我拿了酒壶,一个劲儿的给自己续杯。这微微上头,却不难受的感觉真好,真好啊!好到心中觉得畅快,甜甜猫来了,时间也回去了,生活也顺利了!什么愁云惨淡万里凝?不存在的,不存在,现在完全是胡琴琵琶与羌笛!
意识飘了一会,那刚刚发生的该死的事情,竟然不自觉的钻回我的脑子里,不停的回放啊回放,像一帧帧电影胶片。可突然放映机卡了带,一件事对不上号了!
我唇边的酒杯停在了半空,我微微摇晃两靥的红云,心中碎碎念道:“不对,总共上去了八组,我和苹果是最后一组,可明明是十七个人呀!还少了一个,是谁?对对,在怪塔时那个穿青色衣服的,是少了她!”
我便连忙告知相爷:“还有一姑娘没进斗兽场!她排在最后一位!我在选兵器前还见过她!”
我们面面相觑,相爷摸了一把胡须眼睛露出惊色道:“是也,明明分组以外,还单出一人!但我们离去之时,并不见在场第三个活着的姑娘。”
苹果接着道:“你说的是总和我俩在一起的那个吧,她叫张若卿。难道趁乱偷偷跑了?”
相爷沉思:“这……注意力都在斗兽场,特别到了双刀女子上场之时,场内更是吸尽了眼球,盛况热烈。”
相爷眼神突然凌厉:“快去查看马车!”
成蕴公子一摸腰上的佩剑,即刻跑出了门。
相爷又唤来随从,吩咐一胖一瘦,脱下自己外袍与我们两个换上。
“这……”
相爷见我二人迟疑,速速催到:“事恐将变,听我安排。”
我和苹果在屏风后用着最快的速度换了装,还好古时男女穿在里头那件白色衬衣看着一样,只用换掉外衫。然后将我们本不舍的华服团了团扔进露台外的墙缝中。
随即把脸直接搁在雅间门口的洗手盆里,所幸古代的化妆品不防水,手巾一抹便掉个精光。一头珠花丢了浪费,便藏进了袖袋里。
慌慌张张抓了个男子发髻,而这时已经听到酒楼门口踢踢踏踏而至的马队声。
“妥了吗?”门口的相爷又催。
“好啦好啦。”我边答应边确认三样东西,颈上项链?在!腕上手表?在!腰间匕首?在!
完事!
幸好我饮酒从未试过断片,即使喝到狂吐不止,也还是意识清楚。
于是我俩便埋在一群人当中,呼啦啦跟着相爷下楼去解决那已开始的纷闹。
成蕴公子跟一武将已然剑拔弩张,两把兵刃在一辆空马车的车帘前较量着,似是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长脸王爷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言不发,表情似在玩味眼前两个人哪个更厉害一些。
相爷喝了一句:“我儿停手!”
随即走上前去问何事争执,而王爷却是一脸假笑反问道:“敢问相爷,这辆马车是何用途?”
相爷叹了一口气,失落的道:“老夫本以为能从王爷手中,多要出几个女子来。成没想到,去了两辆,还空了一辆回来,想来该是老夫无能罢了。”
“哈哈,左相又玩笑了,我怎么听线报,这车上还有一人呢。”
一旁的披发道士走上前行礼:“回左相,我家王爷的意思是,这场选秀虽已结束,但您也知道,方法有些另类特殊,该是不被市井小民所理解。这选中的二位,马上入宫侍奉,或为女官,或为娘娘,将来身份贵重,自然不会提起自己有过这等经历吧,哈哈……可若是别的来路不明,去也不明的,回到民间两片嘴唇一吧唧,说了有损朝廷名声的话,可该如何?”
相爷似乎对于他们的计谋了然于心,但仍然要假装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道士随即语调一转,转出了嗔怪的味道:“王爷已经答应了您,核准二女过关。您怎能,又夹带了这么一位呢?”
说罢一反手,猛然掀起了马车帘子。
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的看向里头,果不其然,正是我所说遗漏的那个,名叫张若卿的。
她真的很像一枚柳叶,在中秋时节就已经颤颤悠悠了……
她哪里都不敢看,眼神跳动着,强压住的战栗快使她坚持不住。
成蕴公子愤然道:“这队车马一直是我在营外亲自看顾,接到父亲之时更未曾见过她,赶车的车夫也没发觉多了一人的重量!怎么偏偏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哈哈。”长脸王爷干笑几声:“我说小哥儿,说话讲究证据,现在人就在这,你们怎好抵赖?”
成蕴用手中折叠的马鞭轻打了一下车轮,音声敞亮的说:“那许是趁我们在天芙居吃饭,她自个儿进来吧。也可能……”
他走上前去,一只手逗了逗王爷的马,抚了抚马脸:“也可能,是王爷您派人送来的呀。”
我被他连番的调皮逗乐了,使劲儿抿了抿嘴。
王爷已然愠恼,嘬着牙花子呵斥道:“黄口小儿,胡说什么!”
一时间场面僵住了,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相爷在沉沉的思考之后终于舍车保帅:“王爷,人虽在我车上,但我等刚刚又着实不在场。你我皆有理由,皆有说辞,不如王爷把这落选之女带回便是,好歹您全权处置。由此,你我双方也是两处宽心,你看可好?”
王爷竟一时语塞,好好的计划落了空,一时间又没别的由头挑事,便命人绑了那女子。
勒转马头离开前,仍气势汹汹的扔下这么一句:“今晚左相的嫌疑,本王可是会一一写明,具本呈奏天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