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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洛阳,入冬时节便更换了另一气象,它没有春的婉约,不像夏的狂热,不及秋的哀愁。冬,为这个都城增添了几分苍凉。街边的乞人们缩卷的单薄的身体,破烂不堪的衣着与露脚趾的陋鞋冻得他们走不了路。经过的路人们对这些人也是厌恶致极,好心一点的随便向他们丢下几个铜板,硬心肠的则尽量绕着走。冬雪是美的,对他们来说乃是最可怕的。
马文瑭一身素衣飘然,瘦削的身材显得他格外高大。他背着一个小书箱,拧着一个旧包袱,摇摇晃晃的走进了洛阳城的城门。这个地方也算是他成长的故地,算起来已经有近九年没有来过了。看见城内的热闹气分,他才意识到已是年关,家家的主仆们都出门来采办年货,因此这洛阳城要比平时沸腾许多。他几个月前托着病身离开尼山去了母亲的墓前整整跪了三天三夜,之后便甩开了三妹自行离开,在外流荡至今。他的目的就是寻找自己昔日的恋人罗丹青,他清楚她还活着,至少那天他没见到她的尸体。而且他的父亲已亲口告诉了他,那姑娘没有死,他要找到她,在她面前替自己的家人赎罪,为他自己赎罪。这些年来他也寻到了不少地方,她却始终杳无音信,她是不愿见他?还是遇到了什么身不由己的境域无法脱身?
他经过那个样子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面前停下,那个小女孩精瘦的模样与破旧的衣衫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便朝她面前的小瓦陶碗中丢了几个铜子儿,小女孩定睛望着他,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表示感谢,他也没再多看她一眼便继续前行。他自己也是囊中羞涩,这一路上也是靠着帮人写信题字才支撑下来。这几年的穷困潦倒让他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初的那个风光旖旎的翩翩公子,现在他只是个四处漂泊的落魄浪子。他想自己与那些街头乞子们的没什么区别,细细再想还不如他们。
跪在母亲墓前的那三天三夜里他把自己的前二十多年的生活过心了一遍,觉得讽刺,感到悲哀。前十八年风光无限,光芒万丈,可之后的八年里他却生不如死,苟活于世。现在就连唯一牵挂的母亲也离他而去,他已绝无生念,要不是那马华池亲口告之罗丹青还活在人世,他便会了却此生去追随自己的娘亲了。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必须去做,找到丹青,在她面前以死赎罪。
找了一家比较便宜的面馆叫了碗素面,这就是他今天从早到晌的饭。为了省钱,他每天只吃两顿,有时也会是一顿。择了一处比较靠边的位子坐了下来,不一会儿跑堂的就端来一碗不见荤腥,只漂着几滴素油的面来。虽然他看起来穷困潦倒,衣衫破旧,但举手投足间还是流露出不同寻常的高贵气质,吃个面都与旁人不同,故而引来不少侧目。他并不理会旁人的关注,只是自顾自的用着午膳。
结了账,从面馆里走出来,他打算继续去几处起先选好的地方打听罗丹青的下落。正走在路上,迎面闯来一个大汉与他撞个正着,大汉手中的一个瓦罐掉在地上碎成两半。文瑭被撞得眼前冒金星,好不容易站隐了身体,谁知那汉子上前就给了他一巴掌,要隔以前他定会受得了这个,而且也定会还他一掌,可是现在他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铮铮男儿了。
“对不起,撞翻了你的东西。”他没有很在意刚才的那一耳光,好声好气的道歉,那半边脸酥麻得厉害,他也不管,还向对方欠身施礼。
恶汉面露凶相,呵道:“这可是上好的蜂蜜,是给各宫娘娘的供品,老子费尽心思才弄了点回来,被你这个冒失鬼就这么给糟蹋了,你说怎么赔我?”
上好的供品?呵呵,欺负我没见过什么是供品吗?文瑭不用看,用鼻子一闻就可辩出这蜂蜜只不过是平常的卖品,这眼前的汉子分明是想宰他一笔,不过他却不想惹事,便道:“那么,在下就做些赔偿,请好汉笑讷。”从怀中掏出十几个铜子儿,双手奉上。
恶汉低眉瞟了一眼对方手中的那些铜子儿,不屑的将其打翻,怒道:“供品就值这么点?你当老子是傻子啊!”一把拽住他的衣衫,道:“你赔不起?看看你这行头,想来也是赔不起的,可老子的气就是出不了,正是手痒,想找个倒毒东西练练手,你既找上门,休怪我手下不留情。”说着就是一拳甩在文瑭脸上。
他没有躲开,更没有反抗,闭着眼睛任由那粗暴的恶汉打骂。打吧,最好将我打死,也许这是你这辈子做的唯一的好事!他在心里不断的想着这些。回过神来已是挨了两巴掌了,恶汉却停下手,扯着他的衣领,从衣服里拽出那片银叶子,狂喜道:“这个是银子做的?你这傻子早把这个交出来不就少受了皮肉之苦?”
文瑭忙抢了过来,道:“这个不能给你,你把我打死也不能给你。”拼命护着胸前的银叶子,无论对方向他拳打脚踢,也不肯松手。
恶汉恨得牙‘嘎嘣’直响,下手越来越重,再次抬手打去之时却被另一只手死死握住。他回头一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正盯着自己。他想甩开那只手,但不管怎么挣脱也甩不开。他怒骂着,对方便是一巴掌将他扇了老远。这人一出手就知道是有功底的,恶汉气不过,大喝一声向他扑过来。青年灵巧的侧过身躲开他的攻击,却一脚踹到他的腹部,使他直接趴倒在地。青年看都没看他,直接将文瑭扶了起来,冷俊的面容低声道:“这是给你去看大夫的药钱,快滚。”将一袋钱扔在恶汉的面前,恶汉也是识趣,拿了钱艰难的爬起来就跑了。
文瑭见那恶人被打发走了,忙向对方表示感谢,那青年面带一丝笑意。“义士今日出手相助,罗瑭感激不尽,敢问义士尊性大名?”
“先生客气,在下秋痕。”
他又向恩公施了个大礼,秋痕微微欠身还礼后自行而去。
另一边的小巷里,那恶汉摸着自己刚刚被揍的地方,龇牙咧嘴的小声咒骂着,靠在墙壁上真喘气。前面走来个男人,仔细一看原来是秋痕,他缓步走近了恶汉,定了定睛望着他。恶汉见到他后立即讪笑道:“爷,您看刚才小的表现得如何?还行吧!只是爷您出手也太狠了,差点把我给打残啦,您看看我这肩头肿的……”
只见秋痕翻眼瞪着他,他便不敢再说下去,秋痕朝他扔了一袋钱,道:“这是你应得的,咱们两清,走吧。”
“这次给这么多,嘿嘿,爷,下次再有这事仅管来找我。刚才那小子破破烂烂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骨头,怎么惹您老不高兴了?”恶汉一边打开钱袋子一边问道。
“做你们这一行的难道不知道这行的规矩?不该问的绝对不要问,免得日后死都不晓得原由。”秋痕冷如冰霜的语气回荡在巷内。
恶汉有些胆寒,不再多嘴,揣着钱就消失在巷口。秋痕也出了巷子,来到街边四处巡视后慢步在道路上。洛阳的街道宽而杂,一条道能分出几道路叉。他双手背后,样子散漫,悠闲的穿行其中。今天这是第一步,那马文瑭正慢慢进入他们的陷阱中,只要进行第二步后他相信那马公子就会彻底的信任他们,最后他就会任由自己与少爷摆布。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这个计划着实绝妙,少爷计划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实行,这是场好戏,而他与自己的少爷则是亲手导演。想想都会让自己兴奋,秋痕仰天长叹,舒心自在。
接下来,少爷,您该出场啦!
洛阳这座都城有很多像浮萍苑那样的青楼,也有歌舞升平的画坊,有诗情画意的诗社,更有烟雾弥漫叫喊连连的赌坊,总之,这些地方不管季节的变换,不管朝堂的血雨腥风,更不管国家的兴衰,每天每晚都是一片祥和与繁荣。
马文瑭已经访了好几家画坊了,但还是没有寻到那个人的任何讯息。洛阳的这些画坊不像江南一带的那些都是设在江上湖边的画舫,这里的画坊都设在陆地,与青楼一般,两者离的也近,街头巷尾,比邻而居。然而文瑭前没有想到去那些青楼里寻找,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无法接受自己心爱的女人会被逼进像青楼那样的地方。青楼与画坊,娼妓与艺妓,都是一种交易,但却有本质的区别。艺妓,这是他最坏的猜想了。只是走访了这么多家的画坊,也不得半点有用的线索。
他疲惫的走在这片红灯花柳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妩媚妖娆的娇艳青女,绵言细语的绝妙情话,这是个不同的人间。他站立在一家青楼楼脚,看着这些人这些画面,心中不免少许惆怅。何时,从楼内飘出古琴的旋律,接着一声清脆的女声唱起:“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杨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歇,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音律极为愁苦,唱出了一代君王感怀人生坎坷的哀愁。他听的入神,那汉帝刘彻一首绝词道出了自己的得与失,悲与哀,哪怕他是千古君王,可是得到的只有眼前的那片江山,独自一人置身于这片山河中,却更是孤苦。
“哟,这位爷杵在这里为何故呀!来来来,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美艳绝世,奴家帮您挑一个,陪您吃吃酒聊聊天作作诗听听曲儿,请吧!”一个约有三十几岁的女人浓妆艳抹,穿金戴银,迈着夸张的步子,扭着已经发福的水桶腰来到文瑭跟前,劝道:“既然来啦,进去坐会儿啊,瞧您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来我们这里省省脑儿也好哇!”说着就伸手去拉他的长袖,文瑭慌忙躲避开匆匆走出巷子。那女人在他背后破口骂道:“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看就知道是个吃白食的,呸!”
他踉跄的走在这片街道中,眼前的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路人们也跟他无关。他恍惚中想起了太宰府,那是他的伯父家,曾经也是他的家。毕竟也算是从小住过的地方,无论是多么的恨,现在既然到了洛阳城还是有想去看一眼的念头,哪怕远远的看上一眼呢!他想着现在也无别的事可做,不如去一趟,可能这是最后一眼了。
左拐右拐的来到了太宰府门前,大门紧闭,两边挂有大红灯笼,燃着灯芯红红火火。这里一点都没变样!他躲在一只石狮子后面注视着那府邸正门,那一年,这里双喜临门,马华汐一天嫁两个女儿,那天的文瑭欢欢喜喜的送两位堂姊妹上轿离家。同时,这一天也是自己与罗家悲剧的开始。他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一切,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转身靠在石狮子边,试图将脑海中呈现的画面一一甩开。
已是二更的天了,这偌大的街市里也不见几个人,城门也早就关闭上,偶尔看见三两个活人也是夜巡的士兵。文瑭磨磨蹭蹭的往客栈走去,路上也被士兵们拦住一回,被盘问了几句后放了他。好不容易捱到了客栈前不远,正想进去时,他无意间扫了一眼旁边的巷角处,依着月光隐约看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弹,那动作很是缓慢,像是个人。文瑭眯着眼观察了片刻,确实那正是个人。是醉鬼?他首先想到这类人,但又一看,不像。他不想去管那些闲事,本来就迈开了步子进门去,但那人闷哼了一声。他又一次望向对方,横着心走向了对方。
这是个男人,衣着华丽,像是个有身份的世家公子,只是戴着一张面具。文瑭小心的挨近了一点,男人两腿叉开坐在墙角下,半靠着清冷的墙壁上,脑袋耷拉着像是垂死一般,不过仔细看上去还有轻微的呼吸。文瑭弯下腰轻轻碰了碰他,唤道:“公子?”没回应。“喂,公子,您这是喝大了吗?”他又问。
“帮我……有……人要杀……杀我……”那人微微抬头哼道,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说了这句后又低下了脑袋。
文瑭一听这话本能的朝四周望了望,警惕的退了好几步,周围并无一人。再看向这个人,才发现他的身上靠小腹的地方有块深色,他又靠了过去摸了上去,是血。“有谁要杀你?我替你叫官吧。”他站起来想去叫不远处的一队士兵。
“不能……我……不想把事……事情闹……大……”那人拽住了他的衣袖,停了一会又说:“请您让我……休息一下……别管我了。”说罢又无力的松开了手。
客栈内的一间小厢房里,文瑭将受伤的男人扶在床榻上躺下,自己打了热水帮他处理伤口。他原本不想管闲事的,但又不能见死不救,不能把受伤的人扔在一边不管。只好将他带到自己的住处,还好,天色已晚,客栈里的客人都已回房歇息,值夜的店小二也在打盹儿,并没有注意到他是搀扶着一个人回来的。
“我也是随便帮你处理了一下,包扎的不好,明天你还是去看看大夫。”文瑭帮他盖了被褥,说道。
那人惨淡一笑,双手抱拳,虚弱的道:“今日义士相救,如此大恩来日定报。”他说着又咳嗽了起来。
文瑭忙扶了他一把,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您还是早点休息吧,这天寒地冻的,伤口别再裂开了。我也不是什么义士,只是看不得有人在我眼前受罪罢了,您又何必如此呢!”
“不不不,要不是您,想必我就冻死街头了,敢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罗,单名一个瑭。”
“罗先生,不是本地人?是来游玩的吗?”
“哦,是来找人的,几日也没有什么音讯,唉!哦,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看我这记性,倒是忘了向先生介绍自己。在下,刘鸿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