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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sean睡在方妍的客厅里。
翌日醒过来的时候方妍正在厨房里猛灌白开水,sean说:“让你别喝那么多,容易酒精中毒知道吗?”
“我们家族嗜酒,改不了。”方妍抹了下嘴巴,旋即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哭诉道:“我昨晚居然没有卸妆就睡了!!!!!”
sean大笑不止,“活该。”
方妍怒瞪了他一眼:“你不懂,你知道不卸妆就睡觉对于女性皮肤伤害多大吗?一夜之间老10岁啊d,再也不能和你愉快的玩耍了,你应该要提醒我的。”
sean道:“你哭的跟鬼一样,那时候谁跟你说卸妆都没用吧?”
方妍默了一默道:“我哭是为了排毒。”
“你都有理由。”sean自顾自打领带,“不过那个帅哥早上我看过了,五点钟的时候还在楼下等着呢。”
“随便他去。”方妍道,“他就是得不到的永远最好,他就放在心里了,那时候悔啊,悔的什么似的,我要真跟他好了,他保证第二天就开始别扭,觉得这里配不上我啦,那里做的不够好啦,他就是纠结你懂吗?自己折磨自己不算,弄得我也很痛苦,我有那么多事儿要干,没时间跟他天天儿女情长。演连续剧嘛!”
“那倒也是。”sean叹了口气,“这证明我看中你的眼光是正确的,你足够al,这样的人在华尔街才经得起考验。”
“哦?”方妍笑,“我这样的人?我什么样的人?”她叹了口气,“sean你不了解我,至少别以为自已了解我,如果有一天我遇上那么一个人,不论你开什么条件我都不会跟你走的,我现在肯跟你走,是因为我需要更多的ge,我的能量还没有消耗完。如今的工作不能满足我了,懂吗?”
sean点点头,洗漱完毕,穿上西装走了,外面叶声的车已经不在,他发了个短信给方妍:“你可以下来了。”
方妍找了搬家公司在几天内把东西打包之后,放回了彩虹老街自己住的小阁楼,这一举动吓坏了家里的所有人。
家人只当她失业了,方静江还挺着急,说你去考个公务员吧,总这么干翻译也不好,国家承认吗?你看电视上国务院开会那种你又挨不上号,你那么吃力为什么?
方妍咕哝了一声:“不是我不愿意上电视,是那种没技术含量的咱们大学老师都不愿意干?你愿意对着事先写好的稿子干巴巴的念啊。”
方静江说:“工作稳定,有钱拿就好了。”
方妍叹了口气:“稳定稳定,你们一天到晚都在说工作稳定,现在这个社会有什么工作是万无一失百分之百稳定的,你们以前也求稳定,可稳定了吗?不是都一个个下岗了?这个社会你只能靠自己,你得走在时代的前沿,所有人的前面,否则就只有被淘汰的份,你们怎么还不懂呢?”
方静江不高兴了,唬着脸:“你聪明,你聪明你别失业啊,一失业就往家里跑,你出去工作啊。”
方妍抬头直视她爸:“我回来你就这么不爽啊?你放心我呆不长,我就问你一句,这话是你说的还是你老婆要你跟我说的?”
霭芬分开他们父女两道:“别把你妈妈扯进去,你妈妈什么话都没说,你爸爸也只是担心你。”
方妍气的上了阁楼,把门板一关,不理他了。倒是白月茹,好像真的没有要赶方妍走的意思,吃饭的时候听方静江没完没了的念叨心里有点着急,趁静江不在的时候叩开了方妍的门板,问:“猫猫,你在睡觉吗?”
她问的有点怯怯的,自从方妍工作后,她就不太敢主动跟女儿说话,怕打扰女儿工作,她觉得这是报应,开始体会到了女儿以前的感受。方妍小的时候要去她那里,换来的从来只有白眼。而今她也要看女儿的脸色,想要靠近她又怕被她嫌弃。内疚在一天一天的杀死白月茹。
“没。”方妍提开门板,“干嘛,我在上网,看连续剧呢。”
白月茹有点不知怎么开口:“哦,没事,妈妈就看看你,你在上网啊,那个……你看什么连续剧?韩剧吗?”她试图找点话题。
方妍吃着方便面点点头,看向屏幕又不说话了。
“你爸爸说你老呆在家里也不出去,是不是身上没有零纸啊?妈妈给你五百块,你和小姐妹出去看电影去。”白月茹塞到方妍手里。
方妍不肯收,摇了摇头道:“妈妈,我有钱。”
“是吗……”月茹也觉得自己说的太直白了,可能伤了她的自尊,但旋即一想,她们的关系还能更坏吗?如果她不主动打电话给方妍,方妍可以几个月都不跟她联系,她也没所谓了,直白道,“真的有钱吗?你爸爸说你没工作了,你一个大人身上没有钱多难受啊?你哥哥胜强那时候结婚前失业,照理说他那么大的人了不该给他压岁钱,妈妈都给了他500,他当时可感激我了,觉得我是雪中送炭,妈妈不是为了让他回报什么,就是记得你小时候咱们家里穷,你姑姑老给你钱,接济你,我不能也像你小姑姑那样,看你哥生意不好了,立马狗眼看人低,你看我都给你哥钱了,没理由看你手头紧张不给你一分钱,你拿着吧。”
方妍笑了一下,推开道:“妈妈,我真的有钱,我不是失业了,我是休息,真的。我跟老方说不清楚,他就跟你胡说。”方妍第一次认真的和白月茹说,“我很累,现在的工作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了,我应付起来虽然得心应手,但是心里很疲惫,每天重复劳动,做的是一些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又容易的事,再做下去真的是侮辱我的智商,所以我才不想干了。但以后到底怎么安排,暂时我没有定论我还不能说,省的我爸嘴巴太大,一下子弄得全家都知道,你也晓得,我有个风吹草动他就得意洋洋的到处去吹,我们家弄堂里哪个不知道我是做翻译的?他以前的同事哪个不知道?”
“那也是你爸爸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啊。”月茹道。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忍着,我没怪过他,但很多都是私人信息,比如说我挣多少钱什么的,能别胡吹吗?弄得全世界人都知道,人家背地里肯定要说‘有什么了不起’,然后过两天又有人来找我比武,我又不是霍元甲。唉,算了,反正具体的安排我会在确定之后告诉你们,你不要担心,也别让我爸操太多心了,你看奶奶多相信我,她就不来打扰我。”
月茹道:“你奶奶那是假淡定,她是怕影响你的情绪才没当着你的面说你,你当奶奶真的不担心吗?她担心死了,都找你姑姑让你哥给你安排工作去了,就是你不知道罢了。”
方妍‘啊’了一声:“别啊,我真的不是失业,也不是找不到工作,你们——唉!”她大手一拍额头。
白月茹怕惹她不高兴道:“那行吧,你没事就好,妈妈去打麻将了。”说完,关了门板下去。
由于方静江和方妍在工作这件事上谈不拢,父女俩僵持了几天,这期间,静江一直偷偷地关注她的动静,有时候听到她在楼上用手机打电话,说的一口外文,有时候又穿着正装出去了,手里挎着包,很有架势的样子,方静江以为她是去面试的,便不找她麻烦了。
在接下去的两个月里,方妍很快搞定了签证,她的履历那么漂亮,随便拉出来一个名字都是金字招牌,那些从国外发过来得邀请函不是议员,就是跨国集团的总裁,签证官给她面试,恰好又是认识的,平时参加宴会见过面,只寥寥数据,签证就下来了。压根没遇到别人说的什么有没有移民倾向之类的问题,因为对美国政府而言,眼前这个小女孩儿,他们巴不得她肯移民。
于是那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静江见她又故态复萌,成天抱着电脑看连续剧看到天亮,然后白天睡觉,便教育她说:“你怎么不看看北京又开会了呢!你要是在电视上能露个脸,老爸我多有面子。”
方妍无聊的拨着碗里的菜:“那首先必须得是dang员。”
方静江一脸恨铁不成钢:“那你大学里干嘛不弄个dang员?有机会干嘛自己不抓住。”
方妍道,“我离党的要求有一定的距离。”
这句话是以前桂芝的老话,一说出口大家就笑了。
桂芝以前是真的思想特别好,她是真心那么认为的,所以提到这个事,大家就发噱,因为那么傻的人还真不多。
饭桌上,方妍沉默了半晌还是坦白道:“我跟你们说实话吧,我成了党员我出国没那么容易,没看见我们新闻部那个同学吗?去个台湾都要打报告,我……特别想去国外看看,爸,我签证下来了,过两天就走,到美国工作去了。”
“什么!”方静江筷子往桌子上一拍。
霭芬也愣住,“你说什么?你不是辞职了吗?”
方妍道:“辞职是因为有人要招我去美国。”
静江冷静下来竟然觉得还不错:“你人也大了,自己有主意,爸爸就问你一句,这人靠谱吗?”
方妍点头:“我工作时候认识的客户,他是我的大客户之一,他对我印象挺好的,想让我去纽约做他的助理,我本来有点犹豫,家里我舍不下,担心你啊,你喝酒跟喝水似的,现在又有了糖尿病,你说我不在谁管的住你啊?我妈能hold的住你母猪都上树了。我也担心奶奶,我在家似乎总归好一点儿。”
“走吧。烦死了。”静江道,“还你在家好一点儿呢,你在家我还得买菜烧饭给你吃。”
霭芬也道:“奶奶不要你管哦,你不在我照样天天去平安公园早锻炼。”
方妍嘿嘿一笑,适才紧张的气氛不见了,方妍知道静江总归是疼她的,她要干什么他都支持,就像小时候霭芬说的,他的宝贝女儿啊,想要天上的月亮他赶紧拿扶梯给她摘去。
月茹在一旁听着,似乎压根没她什么事儿,方妍提都不带提到她的,她心里酸的一阵一阵的,埋头对着饭碗没再抬起头来。想想也是,这个女儿她没怎么照顾过,小时候还总嫌她烦,想把她甩开,一没耐心就弄伤她。女儿和她有芥蒂,也许这辈子都化不开,她要走了,她突然心疼的什么似的,五脏六腑像被人剖开了一块儿。
她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吃完了饭把碗筷一手到厨房去了,留下他们父女说话。
霭芬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月茹的情绪了,她捉住方妍的手道:“好吧,奶奶跟你说实话,你以前老说出国我都没放在心上,我想你去不成,我也老打击你,说你去了生活不能自理,可你要真去啊,奶奶也高兴,你去吧,不用担心家里,好好地保护自己,照顾自己,别生病啊。”
方妍点头:“奶奶,我说一句话,你不要说我触你霉头,我老早想走了,我其实最舍不得就是你。”说着,方妍哭了出来,“你年纪那么大了,80多了,谁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啊,你看前两天隔壁那老头,就走在路上摔一跤,回头送到医院没两天就挂了。我担心我在美国啊,你要是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就算接了电话马上往家里赶都要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万一您要是不等我怎么办,我害怕呀,我觉得和您的时间不多了,争分夺秒似的过,所以我一直赖在中国没走。但这次有机会,我真的不愿放手。至于我自己爹妈我心里有数,我走了他们两个乐得清闲,一人一台麻将,祖国的棋牌室会替我照顾他们的,可你怎么办?!”
霭芬摸着她的头:“去吧,孩子,我没事,真的,你看我到现在还能自己洗衣服,周围的老太谁有我精神,不过你记得要是在那里过的不开心就回来啊,外国的月亮也不见得都是圆的。”
“我知道。”方妍抹干了泪,出了房间,月茹已不知去向,她坐在灶间里等月茹,这就像一个仪式,她的妈妈再不好,她也要与她告别,在等待的间歇,她想了很多,往事一幕幕倒回,她觉得她一直挺恨白月茹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知道,潜移默化的吧,觉得妈妈欠了她很多。吵架的时候,她曾愤怒的指责她不负责任,怒斥她将孩子放在花坛上,月茹哭着说‘你让妈妈抱抱好不好?’,她背起书包就回了学校。她的母亲在幼时对她关上了门,长大以后,她便对母亲也关上了门。但工作了以后,她改变了很多,她发现其实这个世界谁都不能对谁负责,即便是母亲也一样,她不能要求自己的母亲一定要对她如何如何的好,好是没有标准没有界定的,当然,她的母亲也同样不能用道德标准来衡量她,来要求她一定要孝顺。所以根本谈不上谁欠谁的。她长大了,不再奢望妈妈会对自己怎样的好。那又何来失望呢!
她们彼此心知肚明,她们的存在也许只是因为方静江,假如有一天方静江不在了,不知道她们母女还会不会坐在一起?就像静江有时候担忧时说的那样,如果爸爸不在了,你可能就一个人了,妈妈不会要你的吧?
她从小听的最多的就是这样的话,爸爸说妈妈不要她,妈妈说爸爸不要她,她现在长大了,她不在乎他们到底要不要她,可他们在乎,静江和月茹手牵着手走到外面的花园里散步,不让方妍看到他们两个泪眼婆娑的样子,他们早就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可是该做错的都错了,已经习惯独立的孩子不会再同他们撒娇了,她翅膀硬了,要飞走,毫无顾忌的飞走。而他们不能牵绊她。
正如荣格说的那样,性格决定命运,月茹道:“如果你脾气好一点该多好?不要动不动就跟我发火,还动手打我,那样我就不会拿她撒气,她小时候很乖得,我可喜欢她了,后来看到她的脸就想到你,我恨呐。”
“可你还是没有离开她呀。”静江握着月茹的手,“对不起啊,我很多地方做的不好,可是许多事上你也做的不对。”静江抬头深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孩子要走,其实是被我们逼走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对她很好,我给她钱花,教她读书,陪她填志愿……可如今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我对她的要求太高了,我要她这样,要她那样,要她凡事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她每次达到我的要求我就把目标设的更高,我没有考虑过她能不能接受,只想让她成为我心中的样子,可是她只是一个丫头,在她这个年纪结婚恋爱是最好的。她生来不是为了让爸爸妈妈感到自豪给我们争脸的工具。可我们是不是懂得的太晚了?”
“说什么都没用了。”白月茹的眼神空洞,“你以前那样对我,一个茶杯摔过来砸碎了我手腕上的骨头,粉碎性骨折,我真想跟你离婚,怎么嫁了这么一个王八蛋呢?可我看她哭啊,哭着抱我的大腿喊我妈妈,我就舍不得走了,我心一软不走我就想,都是她害我的,要不是生了她我一定跟你离。现在想想,我也不会离,我只是找了个借口,她是最好的借口,那时候闹得最凶的时候,我逼她跟我一起死,她心里该多难过啊,我一个大人无所谓,她一个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有时候想想心里后怕。你知道吗?我前两天给她钱,她不要,我没给过她什么,她现在也不问我要,我挺想让她问我要点儿什么,跟小的时候一样,让我给她买支冰棍,或者现在跟我说她要结婚,能不能让我给她置办嫁妆,我真的有给她存钱的呀,可她不要了。这些事对她来说那么轻而易举,我这个当妈妈的不知道能做什么。”
月茹的眼泪留下来:“到这个份上,留不住她了,比她嫁人还让我难过,她要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坏人。美国好多黑人,听说还有歧视华人的,那里又可以买枪,老公啊,我很害怕,可不可以让她不要去?”
静江含着泪道:“恐怕不能吧,我们拦不住的。而且……”
花园的健身设施那里有一条长凳子,夫妻俩坐在那里,愁眉苦脸。
方妍等他们回家的时候已经夜里九点了,方妍道:“后天我走,你们就不要送我了吧。”
月茹和静江面面相觑。
“我怕我会难过,舍不得走。”方妍抿了抿唇,“其实美国没那么远,也没那么可怕,就是一堆白胖子吃着汉堡,讨论下一届总统该选谁。等我安定了我就带你们过去玩儿,你们到时候可不要害怕啊。”
“真的吗?”月茹满含希冀的问。
“真的啊。”方妍道,“跟你说过希哥的事没有?他爹妈花了100多万送他到加拿大去读书,结果他留学回来英语没学会,广东话一级棒,哈哈,你就知道那里中国人有多少,没事的,走到那里到处都有黑头发的,上海人,广东人,四川人,怕什么?!我上海话和广东话都会,法语,德语,荷兰语也会一点儿,我就是一个人横穿欧洲都不怕。放心吧。等我没那么忙了,我或许买张机票让你爸爸到纽约玩儿,听说火奴鲁鲁好多中国老头老太在公园里打太极拳和下象棋,你们真的不用担心我在那里会怎么样。”
白月茹紧张的点点头,方静江说:“不能不送你,我可以不送你到机场,但爸爸一定得送你出门,至少让我送到磁悬浮好吗?”
“好吧。”方妍妥协,“磁悬浮快,我是坐磁悬浮过去,咱们就在龙阳路站分手吧。”
“好。”
父女俩说定了各自睡觉,但是谁也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