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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起初，艾茵只是纯粹的虚无，容不下任何有形体的事物。但黑暗从某时起出现了，世界便不再是虚幻的。那黑暗温柔地伸展开去，在身体里积蓄起时间的海洋。土地的浩瀚岁月也不过那海洋里的一粒尘埃。
不知在何时，亿万颗星就降临了。
星星并非虚空的造物，来历也无从知晓。它们从无限遥远处凝视，赠予黑夜微弱的光明。但时间依旧冻结，繁星也仅是凝视着。
那些星凝视，浩瀚中便积聚起温热。温热汇聚成纯白的雾，雾又凝聚成水，星光在那水里找到了容身之所，艾茵不再空荡一片。
那些足以填满最宽阔海洋亿万次的水流，像银丝的渔网般缠绕交织。后世的生灵将之称作水脉。遥远的未来，富饶的土地将在那里诞生。
变化的节律在这时候慢下来了。不再有新的热量产生，不再有水流积蓄。星星的光芒变得柔和，它们入睡了。无从追溯的时间又在转瞬间流逝。
在某一时刻，古老的宁静再一次被打破。
醒来的星星见到，本该空荡寂静的某条水脉的细微角落里，异乡的船舶从不知何处漂而来。船身是玉石般的纯白，溢出的暖光照亮船中沉睡的身躯。那身躯安宁得如同夜晚，亦或是黑暗本身，纯白纱衣上的露珠则耀眼似星辰。银色的发丝披散在幽蓝的水里，如同千万缕交织的水脉。
星星惊讶于那从未目睹过的美丽形态，仿佛世界是她的影子，而她又是世界的影子。它们的光芒柔和下来。有声音天宇中回响，那是它们祝福的乐音——时而细碎如微风扫过林叶，时而又汇聚成气势恢宏的号角。
亚夜，这是星星给予她的名字。它们将世间最伟大的知性赐予她，让她与万物共通心绪——千千万万的奇迹将在这个角落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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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亚夜苏醒的时候，世界还在睡梦中。她的眼睛起初是冰冷的银白色。
身边的水雾因她的起身而飞散开来，有些幻化成絮，在水中划过。聚满星光的水脉因它们的触碰而泛起闪烁的波纹，犹如烈酒上青红色的焰。
一切在亚夜眼中都是恍惚的，她不明白为何要来，不明白要去往何处。星星们也不知还要给予亚夜什么。无尽的记忆遗失在遥远的虚空，星星们只能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朦胧。
彼时，漂浮的絮模糊了远方，又升起、汇聚成纯白的团。水脉的光辉与智慧融入它们，云鲸就诞生了——如海洋般伟岸，又像绒羽般轻盈。
新生的云鲸仿佛是喜悦的，就聚集到亚夜周围。鸣声簌簌流淌，拂过她的面颊与发梢。
于是亚夜就从梦中醒来了。她用指尖触碰着这些生灵，温暖从它们的身体里流出。亚夜的心是喜悦的，清澈的泪珠淌落在云鲸身上。从此，那些遥远未来的生灵们说，云鲸们的光芒也变得像亚夜一样温柔。
“是您孕育了我们。”云鲸说。水脉因它们而愈发温热。
亚夜看着自己的孩子，愈看愈是欣喜。她张开嘴唇，满溢的、慈爱的心情就化作静谧的风。那些风轻颤着，律动着，舞蹈在无边的水脉上。
那便是世界最初的歌声了，也再没有其他歌声比它还要细微与壮丽。那歌声仿佛给了黑夜无尽的岁月，连古老的星辰也忘却了时间。那时的天空最为浩瀚。
云鲸们随着歌声远去了，而繁星也终于知晓亚夜要去的地方。
它们让光明流淌下来，落到她的双瞳里，让亚夜在最黑暗浑浊的夜晚也能看见它们。于是那双眼睛也被染上了黑夜的色彩，一切静谧的光阴都汇聚在那里。
无尽的天宇绕着水面流转，将无数星轨洒落。那天空的倒影起初是明亮的，却又渐渐黯淡下去。繁星们留下的镜像变得愈发暗红，像是灰烬里挣扎的炭火，随时都要熄灭。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那火光终究是熄灭了。水面上张开了无尽的深渊。
但亚夜的眼睛在黑暗里看得到更多。
她看到在遥远的倒影之下，褪去火焰的尘埃彼此吸引着聚集成团，直到有了宽阔的实体。那上面的世界冰冷而坚硬。
它是卑微的，但亚夜愈看又愈是向往——因为那是新生的土地。它不如星星明亮，不比这无尽的海洋永恒，但从热度积蓄的时候开始，它的流动就不曾停歇。正因如此，时间在那里才更加有意义，存在本身也变得珍贵。
这一切都让亚夜着迷。灰白、乌黑、浑黄的岩石，亦或是深蓝、翠绿、鲜红的结晶，沉眠于平原、山峰，亦或是显露在深谷——最终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但又有新的事物会诞生。组成它们的，又是遥远过去的遗留物——不断将零碎而宏伟的记忆传递下去。
于是亚夜想要到那里去。她的双脚向往土地的依偎，她的双手渴望风的气息。但她又犹豫了——这里的星辰和云鲸是她无尽的陪伴，再漫长的时间也不会让景色凋零。而在那个世界，亚夜预感到，一切的安宁都不会持续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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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不知在什么时候，亚夜熟知的，头顶永恒的景象突然改变了。
那是一颗来自天边的暗星。无论多么不起眼，它就像其他亿万颗星星一样，可被视作造物的奇迹。但是很少有人惊叹它们在天空永恒的驻留，就像很少有人赞美水汇聚在海洋中。因为这是它们的诞生之所，如果没有变化的机缘，那是它们只该存在的地方。
而那颗星星却离开了天幕。
它拖着彩色的尾翼，穿过半边轮回的天空，一直落进亚夜身前的水影，落进水影中的黑暗，黑暗中的新土。
它会照亮那里吗？亚夜想象着，就也跳进倒影中。长发上流溢的细碎的光，仿佛是与天宇最后的道别。
些许溅落的水花与她一同穿过灰烬般的云层，见到土地的全貌——索恩，就像它被后世的生命称作的那样，大片大片地从视野里展开，从此再不被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