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绿茶的男友

公子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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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就是永恒的纯真,而唯一的纯真是不思考。不思考,抓住那份冲动,爱便顺理成章。一旦思考,意义、利益、忧虑、恐惧,纷纷踩着冲动抢先占据高处,爱情要登顶,便阻碍重重。

    ——费尔南多·佩索阿《我的目光清澈》

    在生活平静的表象下,似乎永远都隐藏着暗流。我感觉和世德都还有许多功课要做。

    一切问题仍还在,所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或说曾经短暂改变过,但终于敌不过惯性,又回到原先轨道上。或许唯一的不同,是那个女人由潜伏的暗桩状态如今过了明。

    她现在不再叫“小齐老师”,改用“小莎”来称呼世德。起初我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会是这样女里女气的名字,小莎,问过世德才知原来是“小莎士比亚”的意思。我哑然失笑,莎士比亚固然写十四行诗,但令他功成名就的仍然是那些出色的戏剧,她若想刻意阿谀奉承世德诗写得好,不如叫小拜、小雪,至少他的风格与拜伦近似些,偶尔有点雪莱。但她恐怕未必知道拜伦和雪莱,更加不了解他们。

    她还对世德充满溢美之词,说他“你一直都很棒”,以及诸如此类的话。又问世德要地址,说要寄东西给他。而且总在晚上找世德,从不一次说完一句话,要分成许多条来发,中间还不断撤回。通常满屏都是她在自说自话,也不过一些日常琐碎、又哪里不舒服、去医院检查之类,中间还莫名其妙冒出一句“我的手机老了,不好用了”……难道是希望世德买给她?我觉得她老了不好用的恐怕不只手机。

    世德很冷淡,要么没回应要么只简短一个“不是”或“对”,只在偶尔她问到修行相关的问题时才答几句。

    她问世德,“独处时的快乐安详和窃喜是真实自我的样子吗?”

    我在一旁感到好笑。倒好似她体会到一般。如果真是如此,她应该自己待着就很知足,独自窃喜好了,怎会一刻不停地发消息骚扰别人,干扰别人的生活。

    我不清楚世德的意思是怎样,明明有时他很烦,也态度冷硬,甚至还训斥几句,或者置之不理,但并不见他有更坚决的举动,譬如杜绝和制止。他的耐性和包容来自何处,我不得而知,也不愿深想,不敢深想。

    自从上次我直截了当告诉安娜我的不悦之后,她也开始偶尔找些话和我说,但通常都是在世德不回应她时。我心知肚明,但不拆穿。自从被世德告知我们重新在一起后,安娜换了微信头像,她蹲着——显得更矮了,比例非常不好,穿着运动装束,背包带在胸前形成横着的工字,头上戴了一顶头盔,身旁是一只黄毛大狗。她朋友圈也开始发些日常,晒拳击手套、高空滑翔、海边晚餐——而且是两个人的餐具。我看到后颇感欣慰:但凡能够把自己的生活过充实的女人,应该就不必死缠别人的男人。我希望她过得不错,这样也就少些疾病、怨言等负面的东西向世德倾倒。当她告诉我,大狗是她男朋友的,我惊讶而迷惑,“男朋友,几时的事?”

    她说对方她早就认识,当初在曼谷学厨艺时结识,这次她从国内回去到岛上养伤,那人便和她一起到了岛上。去滑翔伞也是和这人一起,海边也是。

    养伤,尽管我知道是说她由来已久的眼疾——不清楚是否白内障什么的,但仍然心里难免一动,想到别处,是否世德造成的创伤。

    “祝福。”我说。又说,“不希望仓促投入怀抱。”

    “不是的,像是电影里的片段。”她立刻说。

    “怎样的人,多大年纪?”我好奇。

    “瑞士人,鬼佬。十分高大,体格很好,一身肌肉,喜欢冥想,大我一两岁。我在美洲很多年,他也有同样的经历和语言,所以我们比较轻松。”

    “轻松很重要。”

    “更喜欢一起飞滑翔伞的感觉。他是老玩家了,我之前总共也没飞过几次。”

    “你是这次才和他在一起,还是以前已经在一起?”

    “这次。”

    “世德和我重新在一起后?”

    “在这之前。我从国内回来不久。”

    我刚打出“但是”两字又删除了。原本我想说既然你已经先和别人在一起,为什么听说世德与我和好却又哭又闹,还没完没了地纠缠,又说原本已经打算离婚?继而我明白过来,她应该是在撒谎。我不相信她会那么无耻,丈夫之外已有一个情人,还要抓着世德不放。她应该是最近才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之所以现在撒谎只是为了自己脸面好看,证明她不是没人要。唉,人艰不拆。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的言行前后矛盾,这样说不怕我质疑吗?

    同时我也已想到,她一定不会承认自己在撒谎,她会坚持咬定她和世德一直只是朋友。至于什么样的朋友会上床,我清晰记得她对我说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以及诸如此类的话,言下之意是上个床不算什么,也不代表什么。

    我不知道真实的安娜究竟是什么样的。她是真的认为背叛、出轨、上床都不算什么,还是只是对我故作姿态,还是,她终究接受了她原本所不认同的东西,被她曾经拒绝的东西同化了——她曾经憎恨她先生的出轨与背叛,但是最终却变得和他一样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未免悲哀。

    每个人都会被某种现实逼迫着,只是有人把她的创造力用在忍受她的处境上,为了取悦他人和虚假的安全而活,而有人却奋力抗争,既不屈从,也不苟合。毕竟,有些人不是为了某种东西而活,而是为了反抗某种东西而活。

    只是,她是真喜欢那个男人还是拿人家来填空?

    安娜含糊应允回头拍照片给我看,但我知道只是托辞。应该不会是一个外型出众的男人,她可能会担心拿不出手。

    “真心祝福你,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我说。

    世德听说后极为惊讶,一脸的不能置信。大约他真以为安娜除了他没有别的男人,或不会有别的男人。我觉得好笑,为什么他自己可以左摇右摆,别人就只能非他莫属?真是自私又自大。

    “你为什么不问问她新头像和头像上的狗?”我建议道。

    世德摇头,“不问。”

    “怕知道答案?”

    “不是。我不关心那些,也和我无关。”

    “你的意思是,安娜怎样你都不关心呢,还是,她和你的关系可以无视其它任何,无论她有没有老公和男朋友,无论你有没有女朋友?”

    “又来了。”世德皱眉,不耐烦溢于言表,“为什么你的注意力总在这些地方。”

    “因为这是我目前最如鲠在喉的所在。”

    “你还要怎样,怎样你才满意。”

    是呀,怎样我才满意?我也向自己探究。如果没有安娜的存在,是不是我们就会相安无事,我就会相安无事?还是,安娜只是目前最碍眼的目标, 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使得我和世德间的其它问题变得不显山露水,像是无足轻重。而一旦安娜这个60公斤的秤砣挪走,我们地毯下的大象还能否继续隐身状态?

    我开始逐渐意识到一个核心问题……

    无论上次耳光事件后我曾变得多么驯服,但世德那一瞬的光芒并不足以照耀我的终生,也无法覆盖年深日久的坑洞。当我意识到那个核心问题,于是一切挣扎纠结全数瓦解。

    “还是分开吧。”沉默片刻后,我说。

    这一次世德没有挽留我,是默认的寂静。整个人如石雕,木然而坐,脸上没有表情。

    我推门而走,独自去地铁站,已是晚上。路上安娜发来消息,继续之前的话题,关于她的那位男友。我没有心情,却勉强自己虚与委蛇,似乎隐隐地想要确认她是否已经知道我离开了世德。

    她和我交谈到很晚,局外人看来会以为我们是闺中密友,连她男友的尺寸这样问题都有涉及。我几度想告诉她,我和世德分手了,却终究没说。内心里还不很确定,也许没两天他或我又想挽回呢?我需要静下来独处的时间,这样才能够想清楚自己究竟要怎样,分还是不分。与此同时,在我没有想清楚和最终确定前,我不想安娜又开始蠢动,对世德重燃希望。

    然而我还没有想清楚——世德也并没有找我,接连几日忙碌,一会儿工作室,一会儿【她+】,仅凭感觉,我便知道安娜已经知道了。她不再给我发消息,而且发朋友圈说什么浑水终于变清了,意有所指,配图是她自己一只粗短的手。

    忙完之后我气势汹汹,微信世德,“你如此迫不及待告诉那个女人你自由了?”

    “我没有迫不及待。”世德说。

    “你没有告诉她?”

    “没有刻意告诉。只是说起,便说了。”他反问,“难道不是实情,既然你一再说要分开还我自由。”

    我冷笑,“难道不是你一直埋怨没有自由。”

    “既然你要分开,那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呢。”

    “你迫不及待告诉她,是为了让她重回你怀抱?怎样,她离开男朋友了吗?”

    “她根本没有男朋友。她那样说只是说给你听,为了让你放心。”

    “哈,她绘声绘色讲述那么多细节,全是假的,只为了让我放心?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对你扯谎,让你放心?说不定那个男人早就存在了,一直和你并列、交叉。”说到这里我一阵寒战,不能细想,只觉好脏。

    “我认识安娜很多年了,很了解她。除了我之外,她没有过其他男人——”

    我大笑起来。天哪,他认识那女人至少十年,大半时间两个人甚至不在一座城市,安娜能找他出轨,为什么不能找别人,何况她还有正牌丈夫,夫妻间便完全没有床笫之事吗。仅凭他那点残羹冷炙,甚至一两年都不曾提供一次的雨露,安娜早就饥渴而死了。他哪里来的自信就相信自己是唯一?

    世德说,“即便是你说的那样,她有别的男人,我说过,我不关心这些——”

    “不关心是因为你已经进化到大爱境界,她欢喜你就欢喜,全无占有欲和排他性,还是——”我语气尖刻,“只要她能提供你要的,别的你都无所谓?”

    “只要她能提供我要的,别的我都无所谓。”世德语气坚定,毫不迟疑说。

    这下我无话可说了。

    还能怎样,唯悄然隐退。

    秋高气爽黄金时节,我和阿巫出了趟门,去北方某城采风。她想写个新故事,需要去实地走访下,邀我一起,我也乐得拿起相机出门,换座城市呼吸下别处空气。北方风沙大,气候干燥,离开多年我已很不适应,整晚不停起夜喝水。在外五天,我已经开始想念深城。

    阿巫笑我,“莫非必须要有爱情,才能令你对一个地方产生意义和兴趣?”

    “可是深城也并没有爱情啊。”我哀叹。

    “你确定你们就这样结束了?”

    我迟疑。

    阿巫指着我,“啊,你迟疑了。迟疑就是还没有。”

    “我觉得——”

    我的话被敲门声打断,是导游来通知我们出发。阿巫要去探访的地方非常偏僻,交通不便,而且当地说方言,于是我们便雇了一个当地人做导游,又包了一台车。同车有耳,我们便不再交谈私人话题,只谈其它。

    我自然一直有收到世德发来的消息。重复着我们已经历过无数次的桥段。甚至使得我开始自省:莫非因为我早已知道会是如此,所以说分开时才那样轻松乃至随意?

    我们简直像是在过家家,分合都像儿戏。

    虽则分开的时间并不久,不过一周多点,但距离的拉远似乎的确有一些功效——至少回春的功效——世德开始不住询问我的归期,展现久违的热情。而我也并没有能够通过空间距离的变动带来新的领悟——原本期望会有的领悟。

    我早该知道,我们之间的温度并不取决于我。我是我们之间低温的那个。热力学第二定律指出,热量无法自发地从一个低温物体流向一个高温物体。只要他火热,我多半是温暖的,一旦他冷淡,我就只会更冷。寒冷是无法被传递的,当世德更冷淡,我的热能便传给了他,因为热量离开了我的身体,所以我变得变冷……现下他热着,我便无法再冷静疏离地理性回顾、条分缕析地拆解我们之间的爱与恨,喜欢和厌憎,坚定与动摇,忍耐和爆发,分开还是在一起……

    第六天早上,一位做话剧的朋友打电话来,《情爱长安》今晚在深城大剧院首映,她留了一张票给我。我便在傍晚回到深城,而阿巫不急着回来,还要待一阵。世德来机场接我,我在去机场的路上为他买了一张票,下机后来不及回公寓,我们便拖着行李去大剧院。

    《情爱长安》是一部独角诗剧,声音艺术家杨晨一人分饰四角——张骞、辩机、李白和日本遣唐使,洋洋洒洒一万三千言,讲述四个男人发生在长安的情爱故事。我觉得世德应该看,既是诗,又是新的表现形式,假若他真的打算有朝一日开班讲修行的话。他的构想是能够像克里希那穆提和奥修那样,在一个场合,公开对众人演讲,我认为并不难达到——只要不是一开始就希望有上千人来聆听,小范围二三十人的分享还是很容易达成的。

    世德这次比前年我们看《呼啸山庄》时要认真投入,不再坐立难安,大约是意识到与自己的相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