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要不要一起去新加坡

公子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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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德开始讲起来,声音低缓,沉稳,娓娓动听。我以为他会用他诗化的语言讲述自己修行的缘起与历程,谁知他却是从自己从事过的工作说起……他沉浸于自己的往事和世界里,没有留意到我制止的眼神。他说了许多我认为不该说的东西,关于他自己,并且是与修行无关的东西。我看到王先生眼神里的变化。

    无论世德如何认为自己的人生与生活,他身在其中,自以为波澜壮阔、经历坎坷,但放在一个大千世界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在王先生这样一个十几岁即走南闯北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赤手空拳创造出财富和一个小“王国”的人眼里,世德振振有词说什么“我感觉我已经什么都经历过、拥有过了,但什么都无法令我满足”,会令人感到幼稚可笑,乃至看轻。尤其在他把人生经历和所有家底都透露个底朝天之后——甚至还包括债务。他哪里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呢,又曾拥有过什么在世人眼里了不得的事物?只有悉达多那样身为王子拥有过一切的人才有资格说放下这样的话,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有什么可放下呢。

    我只恨距离太远,不然还可以用肢体触碰给些暗示。他的讲述只传达了一个印象:他是一个生活的失败者,债务缠身,所以才转而寻求灵性。

    多年来猫在镜头后观察着人类,我已熟知他们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王先生明显松懈下来,并不失望,似乎一切令他很满意。然而我从这种放松里看出了轻慢。

    等世德说完,王先生便踌躇满志提出了他的方案。

    一种是为世德在新加坡或香港开设道场,当然首选是新加坡,他希望世德能够跟他一起过去,他会在公司现有场地里为世德辟出一块作为修行的道场,世德在新加坡的吃住全由他提供,并每月支付一些薪资。他自称身边往来非富即贵,都热衷修行并敬重修行人,他会带他们见世德,谈论、践行修行的事。此外,他自己身体不是很好,也想减掉肚腩,希望世德同时在健康方面提供些日常指导。

    另一种是,假如世德目前不想离开深城,他愿意提供资助和帮忙推广。资助世德每月的生活费用让他可以不必工作专心修行,推广则是用自己的人脉和资源协助世德开课分享之类。其间他也提到世德的债务,表示愿意提供资助解决偿还。

    尽管王先生一再强调两种方案他都可以,但我和世德都听出他明显希望世德跟他去新加坡。他还问了世德的护照,说了许多签证有关的事,并问及我是否同去。

    推拒了王先生夫妻共进晚餐的邀请,目送他们驾车离去,我与世德慢慢走着,回他住处。世德没有会面前兴奋,喃喃自语说了句,“果然是吸引力法则。”

    我立即明白,意思是因为他心心念念所想,所以吸引来了这对夫妻。

    他问此前王先生问我的问题:“你要不要一起去新加坡。”我尚未开口,他又说,“可以一起去。”

    “你要带我去?”反倒我惊讶。

    “当然了,”他搂着我的腰,“难道你想和我分开?”我没说话,他又说,“或者我先去看看情况。”

    “你想去吗?”我问。我没有问“你决定去吗”,因为我知道他不会这样快下决定。

    “不,不想。”世德几乎毫不迟疑地回答。

    “为什么?我以为你会很愿意,毕竟这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有人为你提供一个地方修行,无需你为生活操心。”

    “你觉得王先生是个怎样的人,是否可以信赖,他说的那些——”

    我已知他要问什么。我说出推测和判断:“这位王先生也许真修行,也许假修行,这个我不确定。他希望你去新加坡大约是为了借助你帮他维系甚至拓展人脉圈,以修行为噱头来聚拢那些他所谓的非富即贵之人,毕竟东南亚的宗教氛围尤为浓厚,做生意的人很少有不信仰宗教的。最坏的情形,也许是想借助你帮他达成商业目的——让你打着修行的旗帜给那些人洗脑,劝诱他们做出王先生期望的举动。总之我不信他是为了什么宣扬佛法以及认真修行,也绝不是真心为了帮助你,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

    世德没想这样深远,但也担心那是一个陷阱。他若去,背井离乡又人生地不熟,签证、担保、一应居留全都仰仗王先生,等于受制于人并且失却自由,万一一切非他所想,或者王先生要求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呢?他甚至想到了器官买卖。

    我突然笑起来,“如果王先生在那边给你弄一个土耳其后宫,里面充斥冶艳女子呢?”

    世德也笑了,“没有你可不行。”

    默默走着,我厘清思绪。抛开王先生与这件事是否靠谱,我需要把自己置身事外,不考虑我的意愿是否希望世德离开。我真心希望他能做他想做的,得到他想要的,然后才是我的福祉。每个人都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先获得个人满足,不是吗?要求别人为自己付出和牺牲是不人性也不人道的,除非出于别人自愿。

    于是我力求公允,对世德说,“刚才我们谈的是风险。从好的方面看,这的确是一个机会,假如王先生不是邪恶之人的话。他能够提供的正是你目前最想要的,所以是否值得尝试?如果打算尝试,我们可以想办法规避风险,或者把风险降到最低,一个能承受的范围……他应该不是想把你弄到新加坡然后切碎了卖,虽然你看起来健壮,但器官未必都健康。”

    “不,”世德摇头,“我不想依赖任何人。去新加坡的话,我很担心会失去自由,必须依赖和受制于人。你觉得他会愿意帮我还掉债务并每个月给我生活费吗?”

    我默了一默,说,“那就是第二种方案了。也许可以试试。”

    对此我并不抱希望。那位王先生是一个生意人,那样说恐怕只是谈判策略,同时为了自我感觉良好。而世德如此天真——天真还是贪婪?想要别人的无偿资助,却不想付出代价,让渡自己的自由。我突然明白了那个女人拒绝世德的原因——未必是她不舍得花钱为世德提供一个住处和供应生活,恐怕是世德同样不想出让他的自由,并不愿意与她双宿双栖。

    我们一路商量探讨,直至回家,最终确定了对策与答复,由我发给那位王先生。这样,若有什么不妥或更改,世德可以再出面斡旋,好有一个缓冲。

    给王先生的信息里,我代为转达世德的意思,说目前还是想留在深城,若王先生如他所言,愿意资助还清十八万的信用卡债务与提供每月生活费,那么不胜感激。在世德坚持下,没有提及回报——按我的意思,是要提一下的,日后容报之类,表示有知恩图报的意思,但世德说对方既然自己提出,就不该指望回报。我叹着气随他,不想争辩,毕竟这是他的事,当然以他意愿为主。只是,若他一直以这样态度在人世间闯荡,只怕下场堪忧。别人亏欠他吗,理所应当为他付出吗,竟连起码的感恩都没有。

    消息发出后并无回应,世德坐立不安,我安慰他,“王先生明天启程新加坡,想来临行前很忙碌,稍安勿躁。”

    然而我心里的感觉却是,恐怕人家对此提议并无兴趣。

    好消息是,我们见过那对夫妻后,世德便对安娜的每日嘘寒问暖与各种关注和索求关注,反应十分淡漠。

    不知是否为了激起世德的反应,安娜开始十分关注世德的图文短视频,不住询问他的情况和想法,表示愿意帮忙推进,并花一千多块帮世德做投放推广。

    我得知后十分不快,但却不是因为她帮世德。她帮世德我没什么不快,甚至应该感谢她,但是无知真可怕,她以为她是好心,却不知其实是好心办坏事。

    【她+】的成功是因为内容,不是靠投流。我也以为世德的图文是因为内容好,才有那么多人点赞关注,谁知却是买来的。而且,那个女人不知道不了解平台机制,对平台来说,一旦你愿意花钱来买流量,它就不再给你免费推送了,既然你花得起钱,那就继续买好了。只要买就有流量,不买就没有,所以她其实等于害了世德。难道世德每天挖空心思做一条视频,发布出去,是为了买人来看?能买多久?世德本应在真实的世界里验证他的所思所想,现在却进入了一个信息茧房——他看到的只是他想看到的,不同见解全被隔绝在外。他只会越来越固化,越来越钻牛角尖,越来越龟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与真实世界、真实生活越来越隔离。

    我不知这一派虚假繁荣能够维持多久。

    安娜还不住追问世德,“你说帮助你也是在帮助我,是说在修行方面的帮助吗?”

    显然是十分的不死心,十分希望世德会有别的意思和暗示,直到世德干脆回一个“对”字,她才半天没有下文。

    然而第二天她又卷土重来,追问,“修行方面的帮助体现在哪里?”

    世德的回应就更淡了,只说:“随缘。”

    我和世德说起那个秃鹫的梦,说安娜就是那只老秃鹫,一直在旁窥伺着,等待时机扑上来。他只是笑,像是觉得我的梦和比喻有意思。但我知道那不仅仅是梦,迟疑着是否要再进一步作出要求。

    我们之间引起不快的总是同样因素,我的占有欲和他感到束缚。

    其实分开的那么多次和那么多时间里,我并不介意他在和谁做什么,但只要一在一起,执念即起。每每在亲密无间水乳交融之时或之后,便忍不住妄念出来,似乎是安全感使得创伤自以为可以浮出得到解决,于是便觉得有资格质问和要求。但是永远也无法解决,我不能克服占有欲,如同他不能接受依赖于人和被束缚。我无法理解的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一边期望别人为自己提供所需,一边又不依赖于对方?无欲则刚,一个人但凡有欲望有所求,怎么可能独立得起来?

    一次争执,我负气之下提出还世德自由,他却没有如往日般反应——即刻说好,而是磨磨唧唧不是很愿意,坚持留我。但不过片刻,他又动不动说束缚和不想再为这些烦恼,直到我发脾气,让他想好再开口,说了就不要再反悔,他才收声。

    “我对你上瘾。”世德说。

    “是吗,没觉得。”

    尽管我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却觉得或许他说的是真的。骨子里他确实对我有依赖,只是他从不表现出来,并且想要尽力克服或说戒掉这种依赖。他太极端了。自由、依赖、束缚,其实是一体两面的东西,越介意,说明越依赖。当一个人说不想依赖任何人,要么他其实无人可依,要么觉得依赖不安全。

    一个人怎么可以一无依赖呢?呼吸、大地,皆需依赖,万物亦相互依存。可是那时我还没想明白这些,或者隐约明白但却还无法清晰表述出来。

    有一天我翻看旧日微博时发现自己曾摘录了《月亮与六便士》里的一段话,不禁莞尔。我念给世德听:

    “我不需要爱情。我没有时间搞恋爱。这是人性的一个弱点。我是个男人,有时候我需要一个女性。但是一旦我的情欲得到了满足,我就准备做别的事了。我无法克服自己的欲望,我恨它,它囚禁着我的精神。我希望将来能有一天,我会不再受欲望的支配,不再受任何阻碍地全心投到我的工作上去。因为女人除了谈情说爱不会干别的,所以她们把爱情看得非常重要,简直到了可笑的地步。她们还想说服我们,叫我们也相信人的全部生活就是爱情。实际上爱情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部分。我只懂得情欲。这是正常的,健康的。爱情是一种疾病。女人是我享乐的工具,我对她们提出什么事业的助手、生活的侣伴这些要求非常讨厌。”

    我暂停一下,看世德的表情。他果然一副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我接着念:

    “要是一个女人爱上了你,除非连你的灵魂也叫她占有了,她是不会感到满足的。因为女人是软弱的,所以她们具有非常强烈的统治欲,不把你完全控制在手就不甘心。女人的心胸狭窄,对那些她理解不了的抽象东西非常反感。她们满脑子想的都是物质的东西,所以对于精神和理想非常妒忌。男人的灵魂在宇宙的最遥远的地方邀游,女人却想把它禁锢在家庭收支的账薄里。你还记得我的妻子吗?我发觉勃朗什一点一点地施展起我妻子的那些小把戏来。她以无限的耐心准备把我网罗佳,捆住我的手脚。她要把我拉到她那个水平上;她对我这个人一点也不关心,唯一想的是叫我依附于她。为了我,世界上任何事情她都愿意做,只有一件事除外:不来打搅我。”

    “谁写的?”世德惊叹。

    “毛姆。怎样,恰如你的心声是不是?”

    “是。”他笑。

    “你觉得我是那种女人吗?”

    “是也不是。你很重视爱情,也有很强占有欲,但你不软弱,也不狭隘,更不物质。”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他拉我过去坐在他腿上,胡茬蹭着我的脸。“所以我们才契合,你才是唯一和我契合的。”

    “只要不来打扰你?”

    世德大笑起来,然后附在我耳畔说,“欢迎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