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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中午我回到工作室，静候Ray带女儿来拍照。
小影十四岁，已经是一个小小少女，十分高挑，一双长腿十分像Ray，五官非常精致，想来妈妈也是美人，她遗传了父母的精髓。她原本在摄影棚兴高采烈地四处张望，见到我的一刻却怔了怔，然后脸色冷峻起来。
“小影，这位就是那幅作品的作者，叫嘉叶姐姐吧。”Ray说。
Ray今天穿一件灰色的针织薄开衫，蓝色牛仔裤，开衫里面是一件圆领白t恤，十分居家舒适，与他往日装束大相径庭，俊朗挺拔却是万古不变。
小影的小脸绷得更紧了，昂头看着我，说，“摄影师是女的？”
她在同龄人中身高已经不矮，目测未来应该是一米七以上的个头，只是现在才十四岁，刚到我肩膀的高度。她的脸上带有敌意和戒备。听到她的问话，我立时了然。
我笑笑，“我们这儿也有男摄影师，换他拍也可以。”
“那你呢？”
“我？我就回办公室歇着去了呀。”
小影的戒备稍减，望向Ray。
Ray显然也已经明白，他不动声色，对女儿说，“这位嘉叶姐姐是位优秀的摄影师，也是这里的老板。她平时很少亲自为客人拍照的，找她拍照除了要加钱还要排队——”他转头看向我，冲我眨眨眼，“排很久的队。”
小影有些迟疑，目光在Ray和我身上转来转去。我抱着臂，似笑非笑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所以，你决定，是要嘉叶姐姐拍还是——”
Ray没有说完就被小影打断，她显然下了决心，“老爸，嘉叶姐姐既然是老板，肯定很忙，我们就不要占用人家时间了好不好？”
我没忍住笑，立刻说，“好啊好啊，谢谢你啊小影，我确实很累，想要回去休息。”我扭头招呼蔓迪，低声说，“叫小武来。你们伺候好这位公主。”
后续自有蔓迪小武化妆师他们接手。离开前经过Ray身边时，我悄悄冲他扮了个鬼脸，他一脸无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平时的杀伐决断。我早已知道他十分宠溺女儿，如今看来，竟是十足女儿奴。
既然已没我用武之地，我径自回了世德那儿。
晚上时Ray发来消息，“抱歉。”
“何歉之有？言重了。”我真心说。
“小影……”
“我明白，完全明白。”
“改天请你吃饭赔罪。”他又补充，“不要拒绝。”
“好。”我也补充，“不过要排队——排很久的队。”
“哈哈，好，我排，多久都排。”
我是真的明白。单亲家庭的孩子通常早熟，十四岁又正是青春期、叛逆期，小影恐怕不只对我，而是对所有看上去对她有威胁——或许会分走Ray的时间和爱的女性都充满敌意。我又不打算做她的后妈，何必趟这趟浑水。
但是Ray，难道不是早该知道这一切吗，为什么还要带小影来，难道他指望会有奇迹发生？
可惜我已没有多余能量缔造奇迹。
世德总共禁食了11天，然而也仍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境界——开悟。他很沮丧，但也并没有就此放弃开悟的想法。随着他宣告禁食结束，我们的生活也逐渐趋于常态起来……一切都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没有他所谓的一起健身看书，他几乎不去健身房，刷短视频的时间也多过了看书的时长，不在一起时我依旧缺乏与他的联结感，更没有一体的感觉……
然而他突然有热情做起了图文短视频，开始在平台上发些修行体悟，渐渐也有了一些粉丝。我帮他起了视频账号的名字，趁天气好时在户外一株他很喜欢的大树下为他拍了些照片，他要用来做头像。
与此同时，那个女人依旧阴魂不散地赖在我们的世界里，找着各种名目一刻也不停歇地向世德索求关注。有天她又找了与财富有关的话题和世德谈，问他怎样看待财富，我看到只一笑。世德也并没有回答，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那天动过手之后，对世德，我没有再任怀疑和不安全感肆虐。我抑制住了自己的感觉，用理性来掌舵：毕竟，最坏的情形已经发生过了——背叛，欺骗，脚踩两条船，现在最糟也无非是再重来一次。而这一次我有了更多底气，我知道，只要我不寻衅滋事，世德不会舍得放弃我，即便那个女人祭出她的所有胡萝卜——离婚、金钱……使出一切诱惑手段，世德也依然会想要和我在一起——纵然他已被那女人买下。但当然，那时还要不要和他在一起，我的决定是另一回事。
于是我不动声色，不抱怨。
如果略过中间的分分合合，今年的七夕是我们在一起两周年。等我忙完【她+】收工去世德那边已是傍晚，我们去看电影，天空飘着细小的雨丝。晚上回来照常做爱，然后各自吃了褪黑素睡下。过了许久我仍然睡不着，而世德已毫无挂碍地睡去。我的喉咙发干，十分渴水，却在枕边摸了空。通常临睡前世德会拿一支水放在我的枕边，知道我夜半会需要而又懒得起来，这样不用下床就随时都有水喝。今晚显然是忘记了。
我不想动，开始思索一件很奇怪的事：除去我们体质的极大不同——世德从不会像我这样被空调吹得缺水，就是同样开空调这样一件事，在我公寓那边我就不会觉得干。是环境能量场的差异，还是和世德在一起的能量不对？
我想是环境吧？然而他这里更加靠近海边，原本应该更湿润才对。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梦见一个温暖的男子，似乎是某个我认识的人的兄长，依稀像是Ray。我们拿着一张地图，在研究上面的地名，我指着一个很长也很古怪的地名问他，“这是哪里？”他看一看说，“像是世界的尽头。”然后他立在原地——一个小山坡上，而我在一个广场上加入了一支骑脚踏车的队列——一辆只有一个方向把、却有许多脚蹬和座椅的自行车，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在用力踩，十分开心，在广场上转圈。我也很开心，但眼睛一直望着小山坡，知道他在那里等我，却并不焦虑，知道他会和我一样高兴。
这仿佛已经成为一种惯例，每隔一段时间，三两个月，Ray便会入梦一次。我无从解释这种现象，只觉非常奇诡。据说梦见一个人是因为那个人在想你，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说明Ray在想我？我设想过有一天，我能够大大方方地问他：“喂，你是不是经常想起我？”以此来验证那个据说是否准确，以及为我的梦境找到解释。但，会有这样一天吗？
概率微乎其微。除非等我再一次喝醉。
梦见Ray的这些梦境里，从无香艳情境，最亲昵的也不过是一些居家日常，譬如一起靠在沙发上，一起在厨房，永远都是那种脉脉的温情，全然的安全感与信赖，极致的干净与纯粹。是那种我仅看见、望到他，便忍不住从心底里、眼睛里溢出微笑来的开心和安宁——一如那天晚上。
每次梦到Ray和这样的梦境，似乎都在提醒我生活里的缺失，提醒我什么才是我想要的，让我不要将就，不要草率。又似是慰藉，告诉我总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于世界上，存在于某处，也许终会与我相逢，遇上。
第二天白天与以往一样，世德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我们各行其是。我也不知我在要求什么，甚至我的要求是否合理，但我觉得除了做爱，其余时候我们相隔甚远。世德所有的生活情趣与活力似乎都在我们刚在一起时用尽了，现在总是病怏怏的，不是头痛就是耳鸣，总有哪里不舒服，除了坐着躺着根本不想出门走动。加之他的房间阴郁窄小，连我也被影响得情绪压抑起来。
我不清楚世德原本的能量状况如何，但觉得某种程度上必定是受到了那个女人的能量侵扰，被污染了。说是邪不胜正，但如果连世德的能量都不好，我要力挽狂澜未免吃力。
“黄帝内经说，动则生阳。我们是不是应该出门走走？”我放下手中的事说道。
“现在吗。”世德从手机上抬头。
“现在，或者十分钟后。”
他皱眉想了想，“宝贝，我不想出去。”
我也皱起了眉。
他拉我到身边，给我看他的手机，他正忙着编撰一段文字用来做图文短视频。“我想把这个先做好，不然没心思出门。”
我看一下他的短视频首页，短短时间粉丝已有2000多，倒是增长颇快。
“粉丝到2999时告诉我。”我说。
“好。但为什么是2999？”
“因为弱水三千。”
他似乎明白了，点点头，继续埋首在手机上。
是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要做那一瓢。
他发的都是灵性分享，他自己的理解与领悟，吸引来的也都是对灵性有兴趣以及生活遇到难题的人。我支持他做这件事，既是对他思考的整理，也是一种输出与生产，无形中也许能为他人带来帮助。此外，必定会引来一些不同意见、见解的碰撞，也是好事，也许能够令他的思维不再那样固化。
世德最新发布的一条图文获得了900多个赞，是关于两性关系的。他说：
“如果相爱的两个人都渴望重新认识自己的真实本质，并把这作为最高目的，那这样的感情是永远不会败坏的，因为彼此都在齐心破除小我，所以不管发生什么磨难和冲突彼此都可以交心探究并不断超越，最后回归自己的完美真实本相，真正认识到彼此是一体。这是最高的爱意。但是现在多数人的爱情模式不过是在加强小我，彼此依赖，占有，控制，猜忌，你浓我浓，腻来腻去，被物质，娱乐，面子等等外在的东西困扰，把能量耗费在没完没了的欲望和矛盾中，这样的感情是非常肤浅和不堪一击的，因为谁可以让谁永远满足呢？只要我们还只是执迷于从两性关系寻求那些短暂的体验，我们就不可避免遭遇冲突，痛苦和乏味。很多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伴侣，结果也没有太多区别。甚至到死的那一刻还在被欲望和痛苦折磨，而没有领悟到自己的本质一直是圆满的，无所求的。”
对我来说并无新意。
我便留言评论说，“人身难得，故除求证，也应相爱。男女之爱如同珍宝，即便有时带来苦痛，但若有领悟，亦可令彼此获得解脱。相遇乃至真正的相爱相知相伴，实属不易，得遇，且修行且珍惜。”
没过多久，我如愿成为世德的第3000个粉丝。那一瓢。
月末的时候，一对夫妻通过世德的图文寻来，说是想与他展开某种合作，约在附近酒店的大堂吧见面。我陪他一起去见，路上让他等下介绍我是他的助理。
“为什么这样说。”他不懂我的用意。
我解释，“你对外展示的是一个修行者的形象，现在人家慕名而来，你带着女朋友现身，对普通大众来说会很难接受，也会质疑你的修行。如果你带着助理，只会为你加分，说明你很成功。”
俗话说看一个男人的品位，就看他身边的女人。我若是他的助理，没人能够看轻他。
那是一对蛮奇异的夫妻，三十多四十岁的样子，妻子很漂亮，戴着遮阳帽，装束像是去打高尔夫，但眉宇间却郁郁不乐，即便微笑和开怀时那种惆怅的感觉也徘徊不去。丈夫穿t恤和休闲裤，中等身量，皮肤黝黑，光头，脖子上挂着蛮大的佛牌，腆着肚子，没有出众也没有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地方，看上去是普通的生意人。妻子叫小阳，称呼丈夫为王先生。是妻子刷到并发现了世德，然后告知丈夫。
听到王先生在新加坡做区块链时我偷拍照片发给了Ray，询问他是否知道这个人。因为王先生给我和世德展示了许多他参加的千人大型活动，他是发起人并做主题演讲，似乎在圈内很有名。而Ray大约对区块链和比特币领域颇为熟悉，我曾无意中听梦露说他称得上是币圈大佬级人物。
王先生目前的事业主要集中在新加坡，过两天就要回去，他约略介绍了自己的人生经历，以及第一次遭遇精神危机然后转而求助于佛法和修行的过程，包括这些年断断续续进行的一些修行，和对一些修行人与修行项目的资助……
基本是王先生在讲，但说到修行时小阳也提起自己曾跟随一位师太在小黑屋闭关七天的事，并且说，“我以前很不自信，总觉得自己这里不美那里不好，迷上了整容，结果越来越不像自己……”
听她这样说，我便细细打量她。从侧面看过去，是非常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紧致的下颌线，尽管漂亮，但并不显高级，是时下千篇一律的审美。而且，她仍是不快乐的，即便物质优渥，又师从了什么大师、师太，闭关、斋戒种种。她并不跟随王先生一起去新加坡，会独自待在深城家里。
我从她脸上身上认出幽怨来，意识到这是一个枯萎的女人，得不到爱情与心灵的滋润。不知王先生是无能给，还是不愿？
Ray的回复过来，他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也不记得见过。嘉叶你要小心，许多号称做区块链的人其实都在行骗，尤其聚集在新加坡和东南亚一带。”
“好的，谢谢。”我回。
“你是在做什么，为什么问起这个人？”Ray又发来。
“陪同朋友谈事，碰巧遇到而已。”我不欲多说。
“总之小心。有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好。”
王先生态度坦诚，自我介绍完毕，试探着询问世德的经历，样子颇为恭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