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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俄瑞斯忒斯打算开启市民的心智时,宙斯提出异议,他说如果俄瑞斯忒斯撕开人们眼前的遮蔽,“他们会看到自己生活的真实景象:污浊、徒劳。”可是俄瑞斯忒斯坚持说人应是自由的,人应该面对自己的决定,并说出了着名的存在主义宣言:“人的生活始于绝望的另一端。”
——让·保罗·萨特《苍蝇》
我继续浏览着我与世德的对话。
他说,“你没有跟随真实的感受,感觉在当下,你跟随了死去的思想,以恐惧代替了当下,很可惜。不管怎样,我们都是渴望爱的,都希望不要伤害,所以现在也是一样,我以前冷漠的时候很多,现在自食其果,我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所以我们不管以后怎样也不要再说那些不好的话,对于我以前说过的我跟你道歉。我们都渴望快乐,我和你在一起是快乐的,因为快乐才会有这些问题,只是每个人都受制于自己的思想反应,得失机制,我也是如此,所以对于我,我的问题是自己。你知道吗?我们去年分开后我其实天天都有想你。”
而我回答,“我没有能量、力气和意愿再消耗在旧事上了。你去自虐和虐别人吧,放过我。”
“每个人都有安全感的问题,我也有。”
“去年一年我都努力想给你安全感。”
“是的,我感觉到了,所以我说我怀念的是你后面的时候。你做得很好,甚至让我感觉到无私的感觉。”
“你完全不了解,我从来没有改变过。你看到的只是表象,并为表象迷惑。我要的、坚持的,从未改变,包括选择男人的标准、对爱情的理想,包括认为爱是一个决定。你所以为的我的暗性和你后来喜欢的所谓无私,它们全是我本身具备的,只是不同情境下的不同选择——或说反应。我可以在恶劣的土壤里仍然选择无私,也可以在和平状态下选择放弃。”
“我现在明白这些了。我也可以很容易就恢复到过去和你在一起的生活状态,我以为的不好的地方都是我的投射,你没有问题。问题是在我思想中,在我的概念里,我想当我再见你时会如实去感受你,不再评判,不再定义,因为你的善性可以如此耀眼,我感受到了。”
……
显而易见,是我们之间的又一次拉扯,我坚定地拒绝,他坚持地试图挽回。然而无论我多么坚决,显然最终仍是妥协了……否则不会再有后来到现在的这些纠缠拉扯。
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与争执都在这段对话里充分展露出来,同时无可辩驳地昭示出我们一直在一起的状况。我从中勾选了一些发给那个女人。
我并没有刻意发那些甜蜜的东西与对话给她,尽管那些更加能够“证明”我和世德在一起。但我不是绿茶。所以实事求是地发我与世德的矛盾和争执给她。我没有什么需要隐藏。了解真相的唯一办法,就是对别人说出真相,既然我选择做那颗撞破秘密的光子。但凡这个女人还有一点头脑剩下,不是所有脑子都被被害妄想吃掉,那么就该能从我与世德对话的字里行间看出我的诚意,以及毫无隐瞒。我从未说我们一直恩爱有加,责怪她任何,甚至我一再表示,若她与世德要在一起,我立即隐退。如果这样她仍质疑我的真诚而不肯据实相告,那我也只能判定世德与她绝对不清不楚了。
其实这时我已然明白,为什么她纠缠不放要我证明我和世德还在一起,尤其指定这段时间。必然是世德在那段时间对她表示过要和她在一起或诸如此类的意思。所以我此前的判断没错,她也是“受害者”。尽管我不喜欢受害者这个称谓,但一时之间似乎找不到更确切的词汇来指代那种被欺骗和蒙在鼓里的境况。
对于我被迫成为“受害者”,我感到愤怒。相比之下,我宁可做一个加害者。
抛开所有成见,想到这个女人也只是被欺骗或哄骗,也许还在做着美梦——如同我被那一点点希望诱惑着做美梦时一样,那么此刻看到世德与我的对话,尤其世德那些天天在想我、在重新规划我们的生活、要留在我身边之类的话,会是怎样的心境?
我突然一阵心软,不禁说,“重新看到这些信息我很难过,想必你也难过吧,对不起。”
那女人——安娜——没有说话,不知是还在逐字逐句看,还是正平稳情绪。
我觉得自己残忍,现在真的像一个加害者。
我逐字逐句敲字:“我不希望你误解他。现在回想起来,去年底和今年初是我最忙的时候,正在拍东西,同时还要兼顾搬家。那时也是我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不想再和他纠缠的最坚决的时刻,你看聊天记录就可以知道。所以如果他那时和你说我们已经分手了,那不算谎言。”
我不是永远都学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歪曲事实与诋毁别人,而是从未想要学会。甚至无需学,如果我想那样做,就一定能做到,只是我不愿意不想罢了。不是我缺乏编织的技能和头脑,而是不愿背弃真实。上天造我的时候,似乎注入了比旁人多得多的良知与正义。所以我既不会故意或刻意去诋毁世德,也不会为了减轻会给他造成的后果而尽力美化他,但求公允。
谎言,对我来说是一种耗损,对心情对能量对品质的耗损,犹如内伤自己去换取虚假的和平美好,或达成其它需要建立在虚假之上才能达成的目的,是非常得不偿失的。面对真实是勇敢者的游戏,然而这世上勇敢的人不多。我连对自己撒谎都懒得,又怎会耗费脑细胞去为别人扯谎。何况世德和这个女人都不配。我不会为了别人的舒适而出卖自己去撒谎,毕竟值得我背叛真实的东西不多。
现在我对世德连一点恨意都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可怜,好可怜,太可怜了。
他大约是从我这里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于是去找这个女人。就像他没有从她那里得到想要的,又回来找我一样。现在事实几乎已经很清楚了,而我既然不可能再接受他,为什么要破坏乃至断掉他的后路?我要的只是真相,不是报复。
那女人仍然没有动静。
我便继续说下去——真心实意地:“他不是一个坏人,只是软弱。我恐怕也没有给他多少安全感,所以他想重新寻找。虽然你不肯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我现在已经大概明白了。照世德所言,你是一个很善良很宽容的人。也许你也有能力帮助他,那么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用你的宽容和善良去包容他、好好对他吧。”
我已没什么好说,真相也已经显而易见。我很平静。也许这平静只是假象,或者是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也许要沉淀一阵之后才有其它情绪浮上来。已近十一点,我放下手机去冲凉洗漱准备睡觉。
十多分钟后,我刚上床,看到那女人发来的消息:“他并没有和我说起你。”
“如果他和你说起,你会怎样?”我问。
我是真的好奇,如果她知道我的存在会怎样。会收手撤退,还是像之前一样,反而愈挫愈勇、使尽手段也要破坏?
她没有回答,但却说,“呵呵,还真是英雄气概。”
是评价我之前的话。也许是强烈的嘲讽。
“我说了,只要真相。”我根本无所谓她的态度与评价。
“你为什么说没有给他安全感呢?你挺维护他的,不离不弃的。”
像你那样的“不离不弃”吗?我很想出言讥讽,却忍住了。
我说,“如果我多包容些,是像他母亲和前妻那样怎样都不走、都能接受的,那么也许他会有安全感些,可惜我不是。”
与其说我在回答,不如说是在自省。但我遗憾不是他母亲、前妻那样的人吗?当然不。
“他前妻那些事你也知道啊。他如实说的吗?”那女人问。
“怎样知道是不是如实呢,你是当事人吗?”我反问。
她即刻岔开了话题,“他不是在开悟的路上吗?”
“我在想你怎么知道是否如实,除非你在场。”我揪住不放。
“对的。他年龄不大,似乎经历挺多的。”
那么,她是当事人了。只是,是怎样的当事人?世德与前妻婚姻的解体,她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恐怕不仅仅是推波助澜,更有可能她是肇事起因,甚至祸端。我现在明白世德一向温良恭俭让的前妻为什么会有攻击性极强的一面了,甚至要跑去世德工作的公司去闹……但这些无关我的宏旨。
“你对他是怎样的感情。”我说。
“说实在的,我都被搞糊涂了,我挺佩服你的勇气。”
我庆幸从世德那里练就了紧抓主题不被带偏的能力。并不理她说什么,依旧重复自己的问题,“承认对一个人的感情不丢人。你应该是对他有感情的吧。”
“我感觉我的感情似乎不在一个层面上。”
“层面”。是世德影响了她的说话方式与思维方式么……
“那是哪种。”我说。
“我现在说不上。但你对他说的话还是挺透彻的。你愿意和他有未来吗?”
“原本是愿意的,但经过这么多,很难了。”我反问,“你愿意和他有未来吗。”
“我先叹口气。”她发一个捂嘴偷笑的表情。然后问,“你和他,除了闹别扭,应该没什么其他的分歧吧?”
“这个问题也许该问他,他也许对我有很多不满吧。”
“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被愚弄被欺骗。”
“没有,”我立刻说。尽管前半句我是想肯定的——世德确实一直说她很可怜。但他说的可怜并不是她的后半句。“你不要误解他。他一直说你很善良,有人性的光辉,以此与我的阴暗和负面作比较。如果你非要这样说,那我们都一样。但我觉得不是他的本意,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怎样可以怎样。”
“你真的可以和他pk的。”
“?”
“就是你俩的音频会比较接近,就是吵架也能吵出个三七二十一。”
“我累了,只想把生命用在美好的事物上,不想自我消耗和消耗别人。”
“我是有同感的。今天还是挺有意义的。”
“但是恐怕还是让你难过了。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伤害你或任何人。但如果不知道真相我会自我怀疑至死,会一直认为是我的问题,是我在胡乱猜疑。”我想结束对话了,最后说,“他只是一个脆弱的人,如果你爱他,就请明白他的局限并包容他。我觉得也许你能给他想要的。”
我觉得自己像是在托孤。
“你多虑了。”那女人说。
“我不是在试探,是真心话。”
“他不是很有知识才能吗?他应该有关照你吧?”
这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关照我?”我说。
“在健康和灵修健身什么的。”
“嗯,有。灵修就不算吧,我比他了解的早。”
“是这样。现在你们在一起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障碍的。”
“我不能容忍谎言。”
“他说谎了?”
“在你的事情上啊。”
“哦。是吗?”
“你觉得呢。”
“呵呵,自己想笑,感觉自己突然要成佛了。”她又发一个偷笑的表情。
“何出此言。”
“就是个’空’字。你们认识多久了?你应该了解他吧?算算认识应该有两年了吧。他以前表现得很好?”
“嗯。”
然后她一直询问世德与我相处的细节,怎样对我好法,是否我罗列要求需求给他让他照做,又问,“如果问题解决不了呢?你喜欢的东西他买不了呢?你也就ok了。”
我不懂她说的ok是什么意思,但很不喜欢现在话题的走向与这种问话方式,带着引导和陷阱。
“从来没有。”我简单说。
“这一点我怀疑。”
我不耐烦,“我从来不向他要任何物质的东西。他主动给我买,我也经常不要。”
“比如什么东西?”
“手机耳机化妆品衣服鞋子那些。”
“这还真的被你说中了。手机?苹果手机?”
“说中,什么意思。”
“他会给你买手机?”
隔着屏幕,我几乎都能感到那女人的暴跳。为什么她如此在意这个,尤其揪着手机不放。
“对呀,但我没要。”我回复。
当初iphone新款上市时,世德带我去专柜,非要买给我。可我这支不过去年才换,只比新款早一年,还没用够,加之不想他为我破费,于是拒绝。他又提出我用最新款,我这支他用,换掉他自己那支,我也不肯,嫌麻烦,而且并不觉得新款比我这支漂亮。最后我建议,“既然你这么喜欢新款,你那支又比较旧了,你又总是摔,有时变砖头,何不你自己换一支。”他便依言换了自己的手机。但这些我根本懒得对那女人讲。
“他只是问问,知道你不会要?”她还在问。
我反应过来,难道——
“他之前那只手机是你买给他的?”我疑惑。
“是他这么告诉你的?”
“没有。你这么问,我以为是。是吗?”
她未答,却说,“如果他那时买手机送你我还真的佩服。”
“佩服什么。”
“男生送手机给女生那是大礼。”
“是吗?不至于吧。”我感到惊诧。
不是据说她经济条件佷优渥吗,怎么像没见过什么世面似的。手机算大礼,那贵金属珠宝算什么,房子车算什么。别说梦露,就是我,也还从没把个把手机看在眼里。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但一支手机,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吧。
“当然看什么手机。”她说。
“万八千而已。”
“你收过类似的礼物吗?不一定是世德。”
“当然。“我坦然回答。
以往有朋友当生日礼物送我,也有男友送。遑论当年一醒总是送最新款手机给我,即便后来的男友,也没人把送一支手机当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不过我不要罢了。我真的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紧抓不放,除非和世德在买手机这件事上有过什么。难道她向世德要求过手机而未得?但我问不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