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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联系我的时候已经是我约他晚餐的一周多后。
“抱歉,我昨天才刚回来,临时有事耽搁了。”他说。
“看来这次出差颇有收获。”我随口说。
原本他说三四天后回来,谁知又多了几天。如果他早一点回来,我还会重新接纳世德吗,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那时回来——在我答应见世德之前,我们见面,不知会不会有什么进展或不一样的事发生……假如有,那么我现在还会和世德在一起吗?这个推测已经完全超出我的认知。而这里,也许不是想象力该发挥作用的地方。
无论如何,他现在才回来,而我已……
“其实不算收获,是有些棘手事。”他话锋一转,“想吃什么?我们可以今晚去,若你有时间。”
我自然不便询问他的公事,而且想来自己也不可能帮得上忙,但仍然说,“你刚回来应该有很多事要忙吧,是不是也要陪女儿。”
“昨天刚巧周末,小影不上学,我中午落地,后半天的时间已经全陪她了。”
我不知说什么,也已经失去和他见面的热情和动力。
“今晚?或者我们改天也行,看你方便。”Ray说。
“好啊,那么改天。”我搪塞。
“好。”
但是Ray后来都没有再发来消息。我不确定是不是我们在这方面很像,都颇为矜持,一次遭拒后不会再贴上去。是否他如阿巫所言是害怕受挫。抑或他约我仅是出于礼貌,实则并无兴趣和意愿,所以才并不坚持。可是,他也曾为邀我一餐饭而执着询问过。
或许,是感知到了我态度的变化,感觉到了我的冷淡和退缩……我几乎忘了,Ray是一个多么敏锐的人。
我想起了那个梦,他在第三辆车上,连那个人是不是他,我都无法确定。然而也曾有过几次清晰的梦境,确定是他,并且感觉温馨,有些像我酒醉那晚的一些时候。也许因为相信不会无端梦到一些人,尤其重复梦见,所以我对他才并非全无想象。然而又能怎样呢?现实终究是现实。
一天下午,世德很突兀地让我去医院做一次检查。他说刚刚确诊,他感染了hpV。
难怪梦露一直说我像是一个活在真空里的人,我竟然连hpV都不知道。虽然直觉明白了是什么,但我平静且冷静,一边去查询确切是什么,一边请世德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他说发现异样有些时日了,一直不见消除,便去了医院检查。他强调、保证说没有乱来,自从前年和我在一起后直到现在,除了我,他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关系。他的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慌乱和气息不稳。
我信吗?不大信。除了去年11月他赶走我、然后见双鱼座前女友、两人在海边搂抱且合影那茬之外,我觉得他一直跃跃欲试在寻觅别的可能。他与一些女人——旧识,新识,还有据他说对修行感兴趣的——见过面、咖啡、吃饭,还见过那个女人……和任何一个都有可能。
当务之急我先去做了检查,尽管心底里隐隐觉得自己有护体神功——深受上天庇佑,不会有事,但也还是要等结果出来的一刻才完全放下心来。确实幸运,我并未感染。
世德发来网上查询到的资料,上面说感染并非只有亲密接触一途,也有可能通过毛巾、马桶等外部接触而感染。言下之意既然他只和我做爱,而我没事,那么他应该是不小心接触到了什么东西,有可能是某日不小心裸身坐在了健身房的凳子上。
我根本懒得追究。以往之所以一旦我对一个人产生怀疑便立刻掉头而走,正是因为深知许多事根本难以调查明白,所以不如彼此放生,省得耗费时间精力与心情。如同我无从追究那个女人回来时世德究竟有没有和她上床,我现在也同样无法追究他的hpV染自何处、源自于谁。
既然选择了继续和当做修行,我便不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多一秒都不想停留。至少,他有相当一段时间需要安分地休养,等待治愈了。
谢天谢地,我没有中招。
还没有等我从这件事上完全回过神来,【她+】爆发了一场空前的“内乱”,把我全部心神牵引过去。
起因是一条已经播出的访谈视频。
同样一条访谈,在大平指示下剪出的短视频与梦露手下剪出的大相径庭。梦露新招募的一名手下原在mcN公司就职,被她高薪挖角,特意配备给【她+】指望如虎添翼,更上一层楼。然而经他授意剪出的所谓内容,全部奇短,而且都是断章取义的东西,有些甚至完全歪曲了被访者的原话与本意。大平疏于查看,以为剪辑师轻车熟路,直到看见播出的视频……
我们都吓一跳,点击量相当高,评论量也高,各种攻击与负面评论。
被访者是位50多岁的女性,成功经营着珠宝生意,讲述来深城30年的经历,以及事业、婚姻、母女关系等等,中间提及近期最开心的一件事,是长期助养的许多贫困家庭的孩子中,今年有许多个都考上了大学。然而经梦露那位手下的操刀,视频变成了她与先生并未生育,所以助养了许多贫困儿童,她很满意她的生活,每年会好几次飞去意大利……
而原本我们访谈时这是两个毫不相连的话题,她每年要去意大利谈珠宝生意,以及虽然生活也有种种不如意——比如因为先生的健康问题,如果生孩子有可能遗传,所以他们选择放弃,但她选择知足常乐,所以对生活充满感恩,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评论区里许多人在骂这位嘉宾凡尔赛,去意大利有什么了不起,更恶劣的还攻击说,自己生不出孩子才去养别人的,助学有什么可炫耀的……
阿巫很生气,骂梦露的那个手下,“这个人脑子里有屎,逻辑是断裂的吗?他究竟有没有认真看整个访谈?”
梦露却气定神闲,“他是故意的。”
因为是短视频,一个访谈嘉宾我们会依据内容剪出一至数条视频,数量依具体内容而定,通常会有三条。偶尔也有访谈完毕却一条也未见播出的情况,譬如上次那位歌手。凡是三观不正的内容,统统过不了关。当天访谈完这位嘉宾,我们都觉得至少可以剪出三五条来,母女关系的部分尤其可圈可点。而梦露的那位手下,大约是想故意混淆信息引起不满,然后再在第二条视频里做出解释说明。
“他为什么不能好好说事,要用这种哗众取宠的手段?”阿巫斥责。
“短视频就是要吸引眼球呀。那种伟光正的东西不吸睛不说,想让网民高抬贵手点个赞他们都懒得,更别说评论区留言了。可是平台的考核与推流机制,点赞量和评论量都是极重要的数据。至少这条有效。”梦露得意洋洋。
“可是被我们访谈的那位,看到这条视频与评论不知会作何感想,是否有足够心理素质扛过。”我这样想便这样说出来。
“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呢,十万加的浏览量,而且还在嗖嗖增长。”梦露说。
我感到不快,“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全是抨击。”
“切,这些争着抢着要上【她+】的人,不为出名为什么?只要出名,管它是美名还是骂名。”
大平一直在引绺自责,没有说话,这下忍不住了,径直怼梦露道,“恐怕全世界只有你为了出名才会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吧!”
“对,没错,我就是你说的这种人。”梦露立刻拧身叉腰,仰头与大平杠上。
我和阿巫原本是劝架的,却劝着劝着也加入战团。到后来,团队其他工作人员也掺和进来……【她+】内部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执,形成了两个“派别”,一派是梦露为首坚持要投平台所好的,几乎团队里的年轻小伙伴们都抱如此意见,另一派是看似孤零零的大平阿巫与我三人,坚持要做出自己风格不趋奉任何平台。
完全是两种价值观的拉扯。甚至也是两种审美的对立。
梦露笑,“要是以人数来论,你们输了。”
“谁说要以人数?乌合之众人数再多也仍是乌合之众。”大平愤愤。
“你以为人身攻击就能挽回败局了?”梦露说。
我拍拍大平,让他别再说话。
梦露眼珠一转,“要不找金主爸爸裁决下?”
“不需要。”阿巫果断拒绝。“Ray是投资人,说了不参与经营,我们的事还是我们自己解决。”
我却不免揣测:Ray会赞同哪一边呢?他商人的那面,我并不了解。然后紧接着我又笑了——他非商人的那一面,倒好像我了解一样。
阿巫说,“虽则我们只有三人,但毕竟四位创始人占了四分之三。这件事对【她+】的未来走向至关重要,不能以少数服从多数来决定。嘉叶,你说呢?”
我们都是民主的人,不愿以创始人身份压制别人,那么就只有以理服人了。
我把自己的感受和看法说出来,“我们都理解各种平台的商业属性,希望利润最大化,但,是否平台就毫无责任义务提升全民素质?低俗恶俗的东西永远存在,但人性除此亦有高尚纯良并存,仅因大多数人空虚无聊喜欢看娱乐搞笑毫无营养的东西,所以就顺应甚至大量倡导,除了使人类集体对空虚无聊上瘾之外,益处何在。如此机制下,创作者们为了获得平台流量与扶持,只得自我修剪以符合平台喜好,又怎会是一个价值多元审美多元百花齐放的良性态势?”
我尚侃侃而谈,梦露拿着手机一板一眼地念起来:“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她竟搬出了老子《道德经》。
“老子说的‘虚其心弱其志’并非我们现在对虚弱的理解,”大平立刻指出,“虚其心是使人的心灵开阔,弱其志是使人的心志柔韧,而并不是什么愚民政策。”
阿巫连连点头。
梦露扭头去问旁边的下属,“是这样吗?”
那个负责做后期的男孩子挠挠头,答道,“我也不知道诶。”
梦露将手机塞给他,“下次先搞搞清楚。”原来那段话并不是她找的。“你们三个太任性了,【她+】是商业项目呐,要对投资人负责的。”梦露转向我,“又不是你的个展。即便是个展,总也还要考虑下市场状况吧!”
我没说话,不想反驳她:Ray需要她说的这种负责吗?但我若这样说,只会把争论引导到别处,梦露必然会问我——难道你是Ray的代言人,他的心思你都清楚?算了吧,我可不想引火烧身。
“可是【她+】的数据很好,投资人很满意。”大平说。
“但还可以更好呀。哪个投资人会嫌钱多?”梦露翻白眼。
最后终究又发展到要征询Ray的意见。
阿巫说,“之前我已经表达了没必要,现在不如还是我们四个人投票。”她先看我,“嘉叶,你的意见是?”
这下没法回避了,我便说,“我觉得不必。投资投的是人,既然投资人认可主创团队,当然是相信我们的能力,何况【她+】的数据确实也不错。这个项目最初是阿巫的构想,而且我们也喜欢,我想还是应该按她的思路来运作。”
“对,尊重艺术,尊重原创。”大平即刻附和。
阿巫夸张地做了一个弯腰致敬的躬身礼。
大平说,“艺术家没有权利动念拍摄他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否则他的职业活动会完全对立于他的生活。在个体生命中,我们的种种行为或高贵或无耻。我们准备诚实做人,就要做好准备承受来自周围的压力,有时甚至是冲突。”
我偷笑,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阿巫却说出了我没有说出口的话,“这段话有点似曾相识……”
“塔可夫斯基说的。”大平报告。
“哦,又是这个斯基。倒是很久没听你说过了呢。”梦露说着叹口气,“你们这些搞艺术的,跟钱有仇。”
阿巫笑,“谁说,我爱钱着呢。只是凡事总得有个取舍,婊子和牌坊,我选牌坊。”
梦露翻白眼,“听听,这也是文化人说的话。”
大家都笑起来,这一笑,所有阴霾一扫而空。
我拍拍梦露,“相信我们的方式,这样大家最开心。毕竟我们大家开心是最重要的,是不是?如果为了钱去拧巴,估计【她+】走不远,我们这个团队也要散了。”
梦露有一阵没说话,最后笑起来,“好吧,我就陪着你们任性吧。”
于是这件事暂告段落,删掉原先播出的视频,在大平授意下重新剪了几条,逐一发布。
第一条刚播出时浏览量评论量都很高,却是很多人在询问为什么之前那条不见了,到底这条和上条传达的信息孰真孰假。然后第二条第三条陆续播出来,三条加起来的火爆度也不如最初那条。我们唯有叹息,这即是不哗众取宠的结果与代价。
然而我们愿意承担与支付。
后来我想,组织与机体一样,同样需要健康的体质,如此才有强悍的免疫力,能够抵御病毒的入侵。病毒无处不在,防不胜防,却有人感染,有人幸免。归根结底,决定一切的是个体自己,而非病毒。
或许,也需要一点好运气?
但与其把命运交给运气,我更相信自己,更愿意握在自己手里。如此即便输了,也输得漂亮磊落,不会一副怨天尤人的讨嫌怨妇嘴脸。谁敢说自己活得轻而易举,但总归可以吃相好看一点,摔倒也可以摔得风情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