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猜疑症?

公子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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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叫作爱的多面性的东西,成功地建立了从此岸到彼岸的桥梁,只不过桥的两岸都是孤独。这些桥可能非常美丽,但很少能永远屹立不倒,而且经常因为不堪重负而倒塌。

    ——卡伦·霍妮《两性之间的不信任》

    从外卖送到到吃完,整个过程我都在思考我的梦境,世德则边吃边看视频。我找餐巾纸,最后在世德桌上的杂物中找到一包,拿起时带出了一张纸片,是一张收据票根。餐巾纸来自Loft创意园的一间餐厅,过去我和大平梦露常去,但从不是世德会去的地方。我拿起收据,也是那间餐厅,上面清楚显示着消费日期与时间。

    我走去厨房,世德在那儿煮水泡咖啡。我微笑,“还记不记得上上一次我们吵架闹别扭,你来找我和好,说会比过去做的更好,还说从你做起?”

    他即刻脸上布满警惕,舀咖啡的手停了下来,不情愿地点点头,“怎么说起这个。”

    我依然笑着,“请问你所谓的比过去做的更好、从你做起是什么意思呢?”

    世德一边低头舀咖啡,冲水,搅拌,一边回答,“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我紧追不放。

    他不理我,端起咖啡大口喝着。

    “那一次不快你还记得?”看他一脸烦躁与无动于衷,我重现剧情帮他回忆。“那天你说累,七点多就睡觉了,我打电话不接消息不回,直到十一点多——”

    世德打断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你又说起这些。”他十分不耐烦,回身瞪视着我,严厉地说,“我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能相互让彼此快乐,分开的时间让我一个人安静和独处。你可以发信息,但是你如果还要用不安全感这些折磨你自己和折磨别人,那没有意义。如果你想让我变成一个平庸的玩物,这永远不可能。如果你不能战胜你的小我,别拉着别人陪葬。”

    平庸的玩物?我完全不明白他何出此言。为什么这样的词汇和想法会钻进他的头脑与意识,是谁给了他这样的感觉,难道是我吗?他和我之间,难道不是应该反过来?他像我的玩物,简直不知从何说起。但我没有纠结这个问题,注意力盯牢在我要搞清楚的事情上。

    “原来你所谓的比过去做的更好、从你做起,仍是坚持你原有的一切,而期望我做出改变来适应你的一切。”我保持始终未改的微笑,抛出一直以来的疑问与那个真正的问题:“可不可以请问你,3月16日傍晚七点我打电话你没有接,后来说在睡觉,但为什么你的肉身会出现在Loft创意园?”

    世德瞬间身体僵了一下,握咖啡杯的手明显一紧,显然是因为听到最后一个词。但他立刻矢口否认,“谁会记得两个月前的事?我怎么知道那天我在哪儿,有没有去过Loft创意园。而且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盯着他看了一阵,知道他会继续否认下去。并且他会有两种否认方案,一种是坚称餐巾纸不是他的,另一种是不承认在我打电话那晚去的那间餐厅。第一种很好拆穿,因为还有收据,收据可以查支付账号。至于第二种,在我刚才决定找他问清楚之前,已经预先核对了票根上的就餐时间与我打电话那天的日期,证据确凿是同一天,我打电话时他应该正在用餐。

    还要继续看他表演吗?

    我去桌上拿了那包餐巾纸和收据,递给他。

    不,我不想看他表演,也希望他不要再试图演下去。

    “你凭什么就认为我撒谎,我忘了什么时候去那儿吃过饭,但可以肯定绝不是你打电话那天。”他的态度和语气都很硬气,愤怒也很真实,仿佛我该为自己的无端猜疑而跪下请求他的原谅。

    我深深叹了口气。他如此不遗余力撒谎,那么与女人有关是坐实了的。

    我转身去拿手机,先给他看电话记录,然后是微信记录。所以,我个展开幕的前两天,他给人上完健身课没有过来找我,说很累,在回去路上,已经快要到家了,及至我问出“你是不是在陪别人”他也没有回复,打电话也不接,是因为那时他不方便。所以,十一点才多回我,简单用在睡觉来搪塞。

    “七点到十一点也足够’睡觉’了,那么,你是和与你共进晚餐的那个女人一起睡的?”我冷冷说。

    “根本没有这回事!”世德暴跳如雷。

    “没有和她睡觉?”

    “根本就没有什么你说的那样的女人!我那天只是遇见一个以前认识的朋友,女的,就一起吃了饭。知道你会问东问西,怀疑这个那个,所以才不想和你说。”

    “哦?确定只是这样吗?只是因为你遇见一个女性’朋友’,打算一起’吃饭’,就编一套什么你累了、在回家路上,以及在睡觉的谎言?至于这样如临大敌?”

    “如果我不这样说你会怎样?你不会问是谁、什么时候认识的、有没有过暧昧、会不会暧昧吗,难道你不会问这些?”

    我知道我一定会问。

    “但是能不能请你不要混淆因果?你承诺不再撒谎在先,既然承诺,就不该因为任何理由失信。因为你怕麻烦,不想被追问、怀疑,不想这个那个所以就对我撒谎,还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我就是不想你问来问去,也不想经受你的怀疑!”他咆哮。

    “我为什么会怀疑你呢?”我冷笑。

    我们争执到下午三点,世德坚持他的行为与做法没有问题,也坚称没有任何我怀疑或想象的事情发生,他没有和任何其他女人怎样,但是我还怎么可能相信?

    最后竟是他愤然起身,做出要离开的态势——忘了这里是他的地盘,说得十分决绝,“我今天就要终结这一切,我不会再打扰你。”

    又来这套?愤怒之外我只觉好笑。稍不如意就逃离,然后没两天又会来挽回。

    “你令我觉得自己现在像在用无理取闹来要求爱和关注。”我说。

    “要求关注和爱没有问题,饿了你需要吃,我有吃的我给你,冷了你要穿,我有穿的我给你,这些很简单,你想做爱我也想做,那我满足你。”世德开始长篇大论,“但是让你痛苦的东西是想象出来的,你执着于情绪并与它们同行,可是我不,我在撤销与世间万物的认同,我在卸下想象的负担,’我是超越一切的’这种认知已经发生,现在就在我的行动中一点点表达。我可以给予爱而不计较,也可以转身离开而不惧独处,生与死都不再是问题,何况是小小的欲望和自怜的情绪呢。’我无处不在,我什么都不是’这样的信念日渐茁壮。你现在把自己当作一个分裂的个体并执着于这种分裂,你只能靠运气来获得幸福,但是我现在清楚地知道我不是一个个体,甚至不是一个人,一切只是习惯罢了。正如习惯是在无意识中成型,在觉知中习惯也会逐渐瓦解,对于这些我不再有困惑,也不再从外界寻找幸福……”

    他滔滔不绝说着,与此同时我的脑中形成了一个意象:一个人在水中呼救,另一个人漫步在岸上点评——既然不会游泳为什么要离水这样近呢?你看我游刃有余多超脱。

    要么就是,一个人在水中挣扎,另一个人在岸上指点“你应该这样那样,你看我都上岸了”。

    是了,这两者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感受。

    或许我有问题,控制欲,需要被关注被爱被在意,猜疑。但他一样不给我也不打算给我,甚至不仅不肯抬抬手打消我的疑虑,反而一再加重它。我像一个哭闹的孩子,不停哭喊着看我、看我、爱我、爱我。

    他的愤怒与要拂袖而去,表现得如同一个受到极大冤屈之人,仿佛我一直在误解猜疑他,使他受到不公的对待,莫非真是我误解了他,把他想得太不堪?是我的猜疑与不信任造成他宁愿撒谎?然而与此同时,我却无法忽略自己的感觉——几乎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呐喊,他在撒谎,他在撒谎,一直在撒谎,事实绝非他说的那样!

    我被混乱不堪席卷了。

    会不会,是我的感觉系统或大脑出了问题?任意一天,只要体内的某种神经递质或化学物质发生某种特异的变化,甚至仅是肠道微生物群出了状况,人类赖以生存与生活的感知便会被扭曲,现实将会被颠覆。是不是我患了某种被害妄想,或其它什么,使得我无法信任,一味猜疑?

    但,我并非怀疑一切,只除了世德。

    这段时间我的怀疑与不安在持续发酵。他动不动没有音讯,说话不尽不实,总似乎有所保留。尤其在他对过去的诠释上,我每每发现谎言,譬如一会儿说不记得细节,一会儿又绘声绘色描述起来,一会儿说某人无趣,一会儿又说出实则两人花样繁多。他前妻也并非以往他所传达的温和贤惠,而是出言不逊、极具攻击性,甚至威胁要去他工作的地方大闹。他们爆发过剧烈冲突,乃至他把家中一切一砸而空……而没多久前他还说,他唯一怀念的是他前妻……现在倒叫我糊涂了:他怀念前妻究竟是因为她温和贤惠的一面——随便他和别的女人去看电影或做什么,而且任由他把家都砸了,还是极具攻击性的一面?显然,这个攻击性和女人有关。

    我益发感到真实的不可触摸,尤其从他这儿。他永远只是拣选一个片段和面向,从不是事物的全部。

    最后愤然离开的是我。

    愤怒只是表象,实则我为自己感到悲哀。世德如同显影液,在他的作用下,我不可见的部分从黑暗中现出轮廓。在他面前,我被凸显得像一个弱者,照见的全是我的脆弱、不安、依赖和需求不满。我似乎总对他怀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希望他的包容和耐心,希望他的理解和关爱,但永远也不可得。我要逃离的或许并不是世德,而只是变得如此卑微无助的自己。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

    我问大平梦露阿巫,“你们有觉得我有任何精神异常吗,与以往不同,或与常人不同?”

    “单凭你会问这样的问题,就不可能精神异常。”阿巫说。

    是了,我记得曾经一醒的主治医师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凡现在关在他医院里的都是缺乏自我认知的人,几乎从不自省,任何事都是别人的错社会的错,总之他完全没有责任。而我,是一有问题总先自问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一个随时自我省察、与外界进行校准的人,怎么可能精神或心理异常。

    梦露则说,“本来我没觉得你有异常,但你这么问,我就觉得有些异常了。”

    大平却是发来私信询问是否出了什么事。

    我已经连对阿巫都不再多说我和世德间的那点事了,来来回回了无新意,就更不可能对大平说什么了。但也懒得撒谎,只胡乱应对了事。

    痛定思痛之后,我觉得明智的解决办法也许是:与其期望别人改变,不如自己担起所有责任——令自己满意和高兴的责任。不去揣测,也不用相信——因为只要相信就可能遭遇谎言,把一切想到最坏反而没有什么可以再失望、可以再不快。要么接受,要么离开。接受,相当于接受一切——包括最糟的可能。——既然无数次事实已经证明,离开是难以做到和切实执行的。

    世德还在发消息和我说什么顺其自然,要不就是头脑念头那些破玩意儿。还说让我不要拉黑他,可以只删除,这样等他哪天想好了、确定和我回到当初——我们最初的相处模式,好再来联系我。

    神经病。我心里骂一声,回复都懒得。

    梦露和阿巫都怂恿我找Ray,区别在于梦露说,“哪怕只搞个一夜情多夜情也好,这么优质的男人,不亏的。”

    阿巫则直觉感到Ray对我很有兴趣,只是碍于身份、面子种种,不会主动,希望我能先递出一根橄榄枝去。她说,“这种男人最为爱惜羽毛,尤其惧怕在女人面前受到挫败,所以不如你先明确表明态度,让他不用猜度你心意。知道你确实有意,那么接下来他自然会出手。”说完又不忘打趣我醉酒那次:“如若次日你让他知道你是借酒表白,说不定现在你们早在一起了。”

    我的心态很矛盾。Ray没什么不好,甚至可能太好了点,确如梦露所言,优质。若说以前还觉得对他无感、不来电,那么喝多那晚我的潜意识与本能早已代我做出决定与判断。尤其在他怀中的那种安全感与安宁平静……但是除了不愿、不习惯主动——我还从未对男人主动过,似乎还有别的东西阻碍着我向Ray靠近。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然而我感到自己现在迫切需要做些什么,而不只是被动等待和束手就擒,无论是等待世德还是等待Ray。我希望充满力量感,需要和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动手去拿,不再等谁来给。甚至——如果立刻能够与另一个男人发生点什么,直接快进到……,于我反而是种解脱:那么,如果世德确实有问题,我们扯平了。

    我更愿意怀着愧疚去对他好,也不愿意做一个受害者去原谅。

    发消息给Ray,约他晚餐,才知他出差在异地,还要三四天才能回来。我没有失望,反而是卸下重负的轻松感,如同不情愿健身但逼着自己去却发现健身房没开的劫后余生感。

    三四天,三四天足以发生好多事好多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