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床伴的可能性

公子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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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诉阿巫昨夜那个关于名字的梦,她笑起来,“你觉得你和他有没有只做床伴的可能?你们这样纠结,这样状况,如果不谈感情和未来,只享受当下,是不是反而更好?”

    “梦露也曾经这样说过,不过是很早以前……”

    “嘴上说着恩断义绝,却连做梦都呼喊人家的名字……总之你好好想一想。”

    我开始思考有没有只把世德当床伴的可能。

    当初梦露说的是,世德对我没有多少价值,既不高也不帅,也谈不上什么品位,跟我的共同爱好屈指可数,似乎勉强只有看电影一项。还动不动要自由要空间,没钱,工作、收入还不稳定,应该像除去一个祸害一般剔除。但是与其我那时病急乱投医遭遇渣男,还不如把他当床伴先用着。

    但是我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

    想起昨夜后来睡意朦胧中读到的费尔南多?佩索阿的一段话,这时又去找到重读。佩索阿说:

    我们从来未爱过什么人,我们只是爱自己关于何许人可爱的观念。我们爱自己的观念,简言之,我们爱的是自己。这是任何一类爱的真理。在性爱中,我们通过另一个人的身体媒介,寻求自己的愉悦。在非性爱中,我们通过自己已有观念的媒介,寻求自己的愉悦。手淫者也许是一个可怜虫,但据实而论,他是表现合乎逻辑的自爱者。只有他才既不伪饰,也不自欺。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么世德所言中就有一部分真理:许多时候我们都是在把别人当做工具。

    但真的是这样吗?

    尽管我一直极度反感“工具”这个说法与做法,现在却开始认真思考:我能做到只把世德当做工具吗?

    如果我能,那么这将是我个人的一大进步还是一大退化呢?我也并不清楚。

    至于能不能,试一试就知道了。我发消息给世德。

    于是我们去看电影,看完他很自然跟我回来……

    我不住告诫自己不要走心。不要走心,不要情感泛滥,不要过度理解。阿巫对床伴的那句“我不关心……不知道是最好的”令我如梦初醒。对照想一想,世德的行为不也像是一直拿我当床伴吗。不关心不过问任何,只在需要时召唤,然后各忙各的,平时并不交流沟通,无需什么维系和联结。

    也许我的痛苦与问题正在于:对世德来说不过是前戏的各种温柔善待、小恩小惠,却被我误以为是对我的爱意与情感。所以当他已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我却还期望着爱意绵长。对他来说只是一种为达目的的手段,我却错把手段当做了目的。

    我身热如铁,却眼冷似灰,随着对自我不要走心的告诫与对世德行为的了悟,终于剥离了情感。

    然而剥离了情感,我对做爱开始无感。

    一个人怎能一边想着千万不要认真又一边投入呢。我早已在与世德的欢爱中得知,我是一个对身心合一有着极高要求的人,这其中容不得一点谎言与折扣,任何一点伪装与勉强都是对自己的背叛,而背叛首当其冲的代价即是愉悦的缺失。

    全程我都仿如灵魂离体,有另一个自己冷眼旁观。一边看着世德激动地忙活,从楼下到楼上,沙发到餐桌,举起又放下,心里觉得这一切激情狂野,应该十分激动人心才是,一边却看到自己冷静地做出陶醉享受的样子,其实却在揣测自己此刻的样子是否够美,是否足够动人心魄。

    我无法投入一场没有情感参与的身体运动。而不投入,我就无法获得真正的快感。不是那种感觉自己应该很愉悦、视觉看上去很刺激的快感,而是切切实实、身体感受到的快感,那种忘我,没有闲暇去顾虑自己的形象好不好看。

    世德一如既往地投入,他享受的样子令我非常羡慕那些能够灵肉分开的人。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游离,开始不住用行动和语言提醒我当下正在发生的,强行要求我的关注与投入。他很卖力,极其卖力,似乎在和我的意志争夺我,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的战争。他用非常大的诚意邀请我纵身一跃,要求我沉浸,胁迫我被情欲没顶……

    他几乎用上了所有的温存,浑身的解数。

    他赢了,我无力抗衡。

    于是所有的感觉都回来,全部旧日的愉悦。

    “你们绝对通过了贝克德尔测验。”大平说。

    上半年将要结束,【她+】开会,其它工作人员散会后只余我们四人,结果却是阿巫梦露和我三人滔滔不绝,大平在一旁插不上话,末了只在我们谈话间歇说了这一句。

    “贝克德尔测验是什么(鬼)?”我和梦露异口同声,梦露比我多说一个“鬼”字。

    梦露和大平的关系有所缓和,至少大家在一起时也能正常交谈了,有时也会有说有笑。大平终究没有能明确对梦露说出什么,因为他刚想开口就被梦露打断了,梦露说,“大家都是成年人,翻篇吧。”轻描淡写一句,令大平如释重负。我和阿巫自然是开心的,不然我们俩夹在他们两人中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虽然我揣测梦露是心有不甘的,但我也并不能怎样,强行撮合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大平望向阿巫,阿巫也摇摇头,于是他像是提示,说道,“伍尔夫。”

    “弗吉尼亚·伍尔夫?”阿巫问。大平点头,但阿巫仍是说,“我还是没有明白。你说的那个测验和伍尔夫有什么关系?”

    “据说,弗吉尼亚·伍尔夫催生了现代电影中的一场运动——贝克德尔测验。贝克德尔好像是一个美国漫画家,但至于为什么用这个名字命名我忘了。”大平说,“只记得任何一部电影如果要通过贝克德尔测验,就必须包含一个场景,在这个场景中有两个女人在聊天或谈话,但她们谈论的必须是一件与男人无关的事情。按照这个标准,只有极少数电影能通过测验。”

    我笑起来,“那你们拍的《单身都市》怕是没有任何一个5分钟可以合格。”

    “可不,我们拍的可是四个女人,而且通常四个女人一起谈论男人。”大平也笑。

    阿巫一直在思索,这时如梦游回魂,啊一声说,“我想起来了,伍尔夫在《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中说的,她发现男人在描绘女性时,往往笔触非常狭隘,在简·奥斯丁以前,小说中的伟大女性都只见于男性视角,而且女性只是因为她们与男人的关系才得到呈现,才被看见。”

    “应该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催生了贝克德尔测验。”大平说。

    梦露斜睨大平,“所以你刚才是在说,我们三个说的话,竟然可以完全与男人无关?”

    的确,我们只是在谈论【她+】,而通篇都与男人无关。

    大平点点头,只嗯了一声。

    “还真是与男人无关,而且不止如此,男人连话都插不上。”梦露说着哈哈大笑。

    “我记得最精彩一句是伍尔夫表示,对女性来说,与男人的关系在女性生活中占据的比例是多么微小。”阿巫补充。

    “这话说得太好了!”梦露夸张地拍手,一边示威地望大平。

    大平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做未见。

    眼看梦露嘴巴动了动又要针对大平,我赶忙插话,“除了《奥兰多》,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其它作品我都不怎么看得进去,更别说喜欢了。但是阿巫你这样说,不由我对伍尔夫生出了几分敬意。胸怀、格局不大的女人是说不出这样见地的话的。”

    阿巫接口,“你自己那天在访谈时说的话也不错呀。”

    “说什么了我?”

    “无图无真相,视频为证。”阿巫努努嘴,“大平,给她看。”

    大平即刻打开手机,【她+】的页面,点开一条递给我。事已至此,我也只得和自己面对面了。

    横屏画面上是我的半身,但镜头也有切换和拉远,穿插着不同角度和全身。镜头上的我果然与我自己平素看惯了的不同,大约平时看到的都是静止的自己,而现在是动态的。没有想象中那样会显得胖一些,镜头对我十分友好,虽然是坐着,但也看上去修长纤细,薄如纸片。

    “我拒绝界定自己,不喜欢给自己贴标签。人是多面的,我选择活出所有不同的自我。”视频中的我在说,“我觉得女性所要对抗的是整个社会和别人对我们的期望。试图满足别人对我们的期望,这是一种浪费精力的行为。完全做自己、对自己诚实如果是一种反叛的话,那么我宁愿反叛到底。”

    “天哪,”我捂住脸,“视频里这个夸夸其谈的人是谁?”

    “夸夸其谈?怎么会。”大平立刻反对。

    “是啊,说得很好,我还在下面留言了呢。”梦露说。

    阿巫啧啧,“你看你,坐在那里侃侃而谈,言辞简洁有力,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柄随时会从鞘中弹出的剑。”

    “而且见血封喉那种。”大平补充。

    我瞄一眼点赞数量,竟有十几万之多。这么说,还不错咯?

    “大平刚才的话提醒我了。”梦露拍拍手,我们注意力集中过去。“刚才他说的那个测验……而且嘉叶这条的数据很不错,【她+】以后可以更多侧重于这方面,可以少些谈论男人,别一副离了男人就没话可说的架势。”

    “要刻意这样做吗,会不会限制了被访者?”我提出顾虑。

    梦露想一想,“我觉得近阶段可以略为侧重这方面,既然数据表现这样好。阿巫的问题和话题可以照旧,不符合最近热点的内容可以推迟些播出。反正热点变来变去的。”

    “非要追热点吗?”我说,同时望了望阿巫和大平,果然在他们脸上也看到了不赞同。

    “【她+】应该是来创造热点的,而非追随热点。”阿巫反对。

    “哪有那么容易创造热点,你当平台吃素的?”梦露翻白眼。“在哪个平台就要研究哪个平台的规则和机制,不然怎么上热门和获得推荐?平台不给推流的话,做得再好也白搭。”

    “为什么我们非要仰仗某个平台?【她+】自己应该足以——”

    大平未没完就被打断,梦露嗤一声,“你知道现在公众号的打开率有多低吗?你以为现在还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现在做什么不需要推广?”

    在他们吵起来之前,我和阿巫宣布解散,容后再议。我也确实到了该离开的时间——早先约了世德去看电影,最新一部的《速度与激情》。

    速度与激情……我后来想,君子慎始,一件事、一段关系的开始,有时带着宿命的意味,或者某种暗示。和世德的第一次约会也是去看《速度与激情》。正像我们的感情,开始与结束都快速,并始终富含激情。如果愤怒也算激情的话。

    因为世德看错时间,我们最后去看了0点的首映场。跟随电影渡过肾上腺素飙升的两小时后,显然我们的相关腺体也受到激励,一回到世德处便做爱,近4点才睡下。然后5小时后醒来,继续做。

    我已经知道,和他做爱是我唯一能够感到满意的方式,只有这时才是给予与接受平衡一致并等同的,只有这时才可以期望,只有这时期望才能够获得满足。除此之外,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是明确的,所有不快与矛盾,甚至未解的谜题,如同桌上的杂物,在两个迫切需要干柴烈火一番的人手底,被统统扫至一边。然后,在桌上重新堆起杂物、原有杂物陆续回到桌面上之前,新一轮的激战又开始了。

    中午的时候,世德给我一只红富士苹果,让我先垫垫,外卖还要等一阵才能到。他补充说明,是我喜欢吃的那种面苹果,不是脆的。我还不饿,也没有饭前吃水果的习惯,便随手放在桌上。他桌上有一只白色的脚关节骨骼模型,是他最近学习人体知识时用的,苹果恰巧放在模型旁边,形成奇异的观感。丰润的苹果与枯干的骷髅,伊甸园和地狱,深红色与白色,欲望和死亡。我想到夏娃和亚当最初也许是永生的,只是因为偷吃了苹果,便开始有了死亡。

    苹果又突地使我想起昨夜梦境来。

    我已经不会再用“奇怪”来形容我的梦境——既然我的梦境就没有不奇怪的。昨夜梦中我们开了三辆车,去往某处:我和一醒一辆,世德一辆,另一辆似乎是Ray——只是似乎,其实并不确切知道。我和一醒开在最前面,路上遇见一大片与天际相连的楼房,楼房是倾斜的,大约130多度的仰角,像是从天上流淌下来。一条宽幅的、似乎冻住的河流,夹在两栋楼之间,从天至地而下,仿佛凝固的透明晶体。在河流的最顶端有棵苹果树,结满了果实,我还说,“苹果落下是不是经常会砸到人?”我们又开一阵,始终不见后面两辆车的踪影,于是停下在路边买酸奶吃,一边等他们。梦在这里结束。

    我开始仔细揣摩梦境的预示或暗示,感觉似乎意味着许多,却又并不能实际抓住些什么。

    与天相连的楼房、楼房间冻住的河流、苹果树……这些是想告诉我些什么呢?苹果代表善恶,还是牛顿的定律?

    无法从景象中得出任何结论,只能去体会感觉。

    与一醒只是同乘,如同过去曾有的那样,他驾车,我们去往某处,然而早已不是最初同行时的悸动,只是温和的类友情亲情的存在。不用等我发展览的照片和视频,一醒已经自己从网上看到了,一番大加赞赏。我试探,“也许我开第二次个展时你能来?”连时间都还不知猴年马月,他却仍是迟疑、沉吟。我想,大约他是终生都不打算离开那个避世所了。

    第三辆车上的人是不是Ray并不确定,也一无所感。然而既然在我梦中出现,也许只是代表了一种可能。并且他在第二辆车的世德之后……

    也许车辆的顺序意味着感情的顺序。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感情。所以一醒之后我交往过的那些人都没有存在的痕迹。与天相连的楼房、楼房间冻住的河流、最顶端的苹果树,是意味着我的感情之路坎坷、滑不留脚,还是只要我有好的攀登技巧,终能摘到苹果?苹果树,我理解那也许是我一直想要的理想爱情。苹果,欲望之果。

    我说,“苹果落下是不是经常会砸到人”——会不会意味着那些我遇到的烂苹果?我没有寻觅,那些自己找上来然后稀里糊涂在一起的短暂恋情。不是我主动想要和寻找的,只是掉下来便接住了。然后真的只是“砸到”我了。

    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不能等他从天而降,只能自己爬上冰冻的河流,到天际摘取?

    这样又令我想起那个雪山的梦,神秘的世界核心……

    世德在第二辆车上,然而迟迟未到……是因为我没有下车爬上冰河吗?也许要等我独自攀爬、跨越冰冻的河流,他才会到来?回顾我们这一年半以来的历程,我何尝不是在冰面行走,前进两步又滑倒,摔回起点之前。每次看着已经接近了,又滑倒……是我还不够努力?

    还是,我的技能太糟?也许我并不具备徜徉爱河的本事。

    尽管我这样想着,努力为梦境与现实搭建一条桥梁,使它们无碍自洽,但却有种逐渐清晰的感觉慢慢浮上来:我和世德看不到未来。

    依照梦境,难道最后反而是一醒一直在我身边,载我去往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