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短篇故事——莫嘉叶个人摄影展

公子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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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贺你啊嘉嘉,我就不去了。”一醒说。

    我的个人摄影展定于3月18日开幕,也就是后天。听一醒这样说,我并不意外,然而也不是没有小小失望。我很想让他看看我现在的拍摄水平,让他知道我一直没有停下没有懈怠过。

    但他不肯下山也在我意料中。终究,他在那个安静熟悉的环境中久了,越来越不愿回到山下的喧哗与骚动,也许有一点惧怕。

    “好吧,那我拍现场照片给你看。”于是我说。

    “这样最好。很好。”一醒又说了一些鼓励与祝福的话。

    世德今天给人上健身课,我以为他下课后会过来。上周六晚他来找我,次日离开时我告诉了他展览开幕日期,他未置可否,但我确定他听到了。其实我应该揪住他衣领,质问,“什么意思,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对我的个展这样无动于衷,你不为我高兴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和来回揣测。但为什么不那样做,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想要他主动自愿地关心,而非我索要来的。

    但世德下课后没有过来,他说很累,在回去路上,已经快要到家了。

    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前,我的问句已跃然于屏幕:“你是不是在陪别人?”

    我不知道这样一句话是从哪里冒出来,似乎刚才有一瞬间,我被某种自动驾驶的力量接管了。然而望着手指下流出的这句话,我知道,我的潜意识一直都明白一些我的表意识所不明白,或装不明白,或不愿深究的东西。

    没有收到世德的回复,尽管我是紧跟着他说累那句话问的。如果他所言为真,在回家路上或将要到家,那么没理由看不到我的问话。不方便?不想理?不愿回应?

    我拨了世德的语音通话,然后电话,均无人接听。而电话音像是不在服务区那种,我怀疑是否他和我一起时时常设置的飞行模式。

    看看表,现在晚上七点半,我考虑着自己要不要过去——如果他不在家,那么,就应该很清楚了……但我并没有过去的动力。最终,我只是摇了一卦。

    摇出的是“节”。

    节卦是周易的第六十卦,无需看卦辞,顾名思义,已知意味着节制。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既然我问了,天意给出如此卦象和答复,那么我必须遵从,不然何必占卜?于是自我克制,按捺下了跑去世德处查岗的冲动。

    世德消息回过来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他说在睡觉,并且态度很不好,指责我对他无端猜疑,说正是因为我的猜疑,他才不想答复我。我十分迷惑,不清楚自己的揣测与怀疑究竟是否合理——是他在撒谎,还是的确是我在无端猜疑?三四个小时,足以发生许多事了,也许之前我应该过去,如有亲眼所见,便不会有现在的迷惑。

    “你确定你一直在家?”我说。

    “我在哪是我的自由,和你无关。如果你不相信,坚持猜疑我在和别人怎样怎样,那么不如互删。”世德态度强硬,十足被冤枉误解的愤慨。

    他的话语和态度令我想起去年海边那次,如出一辙的说辞,没有任何探讨余地,生硬冷酷地想要断绝。

    我无法不冷笑,“这就是你所谓的重新开始?”

    “我说的重新开始并不是你现在这样,也不是像以前那样。哎,我觉得还是不要情感牵绊比较好,太麻烦了。”

    我无话可说。看起来,似乎是我的问题?

    这段时间我们这样好,世德的行为也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为什么我会突然冒出他在陪别人的想法?难道我的大脑或精神状况也出了问题,患上猜疑症?

    个展开幕这天,世德没有出现。我以为他会来,无论我们如何争执,纵然是我误解猜疑,他也能把恩怨抛在一边,来见证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个人摄影展,即便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他也能为我高兴,甚至为我骄傲。然而他没有,甚至连电话和信息都没有一个,似乎完全不知情。

    还是——纯粹不关心,认为与他无关?

    或者,他有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

    或,人?

    谧·艺术馆并不像寻常展馆般占地广大,然而十分别致典雅,地段尤其好。最初我被吸引,是因为它浓重的哥特风格与当代设计的美妙融合。高耸的建筑立面是非常现代的流线型,然而却用哥特式拱门和尖塔装饰着,阳光洒在上面,勾勒出深邃神秘的阴影。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将周围的城市风景映射出来,经过玻璃上某种设计的扭曲,仿佛是一幅巨大的抽象画展示在城市的中心,吸引着远远近近的目光。夜晚又尤其美,看起来像一座古堡,《天鹅湖》中公主被囚禁的地方。

    此刻,艺术馆的玻璃幕墙上,醒目展示着我的展览海报:短篇故事——莫嘉叶个人摄影展。

    Ray考虑十分周全,为我预订的场地上下两层,由一道螺旋铁梯贯穿中央,避开了我最初对场地太大的担忧。我并不想拿一些不很理想的作品来充数,太大的空间极易显得零落,而现下的空间单层虽然略小,两层加起来却十分完美,尤其身在旋梯上,无论向上向下观望,都十分——

    “震撼。”

    Ray一见到我便如是说。彼时我正和蔓迪立在门口迎宾。

    我一怔,既而恍悟,他必然是开展前已经悄悄来过。但,是什么时候呢?昨夜我离开已是凌晨两点。

    见我疑惑,他微笑,“实在没忍住,早上送完女儿顺道来看了看,先睹为快。”

    我当然明白这种心情。昨夜布展完毕,我何尝不是独自踯躅在厅中,又攀上旋梯,独自与墙上那一张张脸对视。想一想吧,每张照片都近一人高,而上面赫然只有一张脸,或木然,或欣喜,或愁苦,或光滑如剥壳的鸡蛋,或皴皱纹路如刀削木刻,在深夜的寂静中将人萦绕,那种感觉确实是“震撼”。尤其,它们是我的作品,来自我的眼睛与大脑,我的创造。

    蔓迪见到Ray早已眉飞色舞,这时才插得上话,“雷总早上好,这个地方棒透了!”

    “地方再好,也还是需要好作品的,不然就辜负了这个艺术馆的初衷。”Ray说的时候看着我。

    他穿米色的休闲西装,洗得发白的浅蓝牛仔裤,不正式也不显得太过随便随意,正适合看摄影展。不知是否光线原因,或者我的心情好,他今天看起来格外俊朗。

    “那就但愿我不会辜负这个地方吧。”我说。

    “当然不会。”

    “肯定不会!”

    Ray和蔓迪同时说。

    然后蔓迪笑得眼睛眯起来,“嘿嘿,我们说了一样的话哦,雷总。雷总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帅啊,穿什么都这么有型!”

    眼见她花痴犯了,我轻拍一下她脑门,“你,到停车场去,迎一下大平和阿巫,看他们是不是找不到地方。”

    蔓迪哦一声,委屈巴巴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向停车场方向去了。我望她背影笑着摇头,转过头来却与Ray目光相接。他正欣赏地打量我,唇边挂着赞美的微笑,见我看他,他说,“嘉叶,你今天真美。”

    “我哪天不美?”我反问。

    “是是,你任何时候都很美。”他表示同意。

    我不确定是否自己敏感,他说“任何时候”的时候似乎稍微顿了顿。我听不出他话里是否有暗示或特指,有点做贼心虚地想到那晚,立刻有些不自在起来。

    Ray笑一笑,“但是今天更美。”

    “你也不错。”

    我真实的赞赏这样说出来显得缺乏诚意,像只是在投桃报李。但我急于说些什么以抹去尴尬,仓促间只想到这个。

    他又笑一笑,样子仿佛知道我的种种心思,他指指不远处一个人,说,“你先忙,我看到一个朋友,等下开幕再过来。”

    我这才重重吁出一口气。真该失忆,失忆就好了,每次见到Ray,只要想到那晚我就所有伶俐和淡定全没了,只能用呆若木鸡来形容。要到什么时候这件事才能真正翻篇呢……

    上午十点正式开幕,十点前嘉宾和媒体们陆续到了,梦露、大平、阿巫也先后施施然而来。梦露照例是衣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势,大平惯常的仙范儿,白布衣黑布裤黑布鞋,阿巫则是非常经典的赫本式装束,白色短袖上衣,一条过膝的黑色伞裙,乌黑的齐刘海儿,朱红色的唇。

    整个展览的策划、布置、现场的议程由梦露一手安排操办,除了作品的安放之外我完全放手。她甚至对我的着装提出明确要求——“要尽可能抢眼。”而我并未听从,只是从蓝灰两色中选了一条宝蓝色礼服裙,式样十分简洁,长及脚面,裸露的只有手臂,以及后背。

    这是我的大日子,我觉得比结婚还令人激动,没有另一个人,是我自己独自面对整个世界。这些摄影作品是我诞下的孩子,是我的一部分,认可它们即是认可我,否定它们即是否定我,而婚姻,虽是和另一个人的结盟,却多数时候都很难有这样的骨血相连感。

    所以灰色太低调,蓝色正好,介于低调和抢眼之间,尤其与我的作品相得益彰。

    眼看十点将至,我结束迎宾,回到展馆中。梦露在空地中央做了一个两级台阶的圆形小台,她单手持麦克风,摇曳着吸引众人的目光,一边站上去,一边召唤我,同时号召大家来这里聚拢。

    人群渐渐聚集过来的途中,她低声埋怨我,“幸亏早上问了你一声,不然我差点也穿了蓝色。”

    “你怎会穿蓝色?”我讶异。她历来红色、金色为主。

    “还不是想着你是主角,不想抢了你风头,觉得蓝色低调点。”

    我低声笑起来,难怪梦露今天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黑色。然而固然是黑色,却是深V,露出肩膀以下的大片肌肤,长裙紧贴身体蜿蜒而下,曲线十分惊心动魄,更不必说妆容一丝不苟充满撩人魅力的脸了。

    “亲爱的,放弃吧,你永远学不会低调的。”我说。

    梦露还想再说什么,人们已在我们身前围拢。立在台上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我的视野毫无阻隔地能够看到最后一圈的来宾。我不大喜欢梦露的这个设计,我们成为圆心,而人们一圈圈将我们环绕起来。如果这样,那么圆台应该是能够缓慢转动的,不像现在,有许多人只能看到我们的背部。我不喜欢说几句话就转个身,或者边说话边转圈左顾右盼四面打招呼的状态,又不是歌星。

    大平和阿巫都站在最前面,我看见他们把Ray从后面半拉半请地“拖”出来,坚持让他站在他们中间。蔓迪和工作室的工作人员也挤在前排站着,激动地仰望着台上的我。小伍则端着相机游走着四下拍照。【她+】的其它工作人员也都到了,有的摄像,有的帮忙招呼现场,此刻也都聚在台下。除了一醒和世德,大约,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都到了。

    我最后望一眼门口,只看到保安的身影,知道世德恐怕是不会来了。

    我轻轻点头,梦露开始致开幕辞。

    照例是先感谢各位来宾……但我坚持砍掉了领导发言的部分,因为讨厌那种官样文章,何况我无组织无纪律也没什么领导,更不想请什么所谓领导来站台,只觉得他们是在浪费我和大家的时间与生命。至于嘉宾致辞,从Ray到大平阿巫,他们都一一推拒,索性也砍掉。于是感谢完来宾,便成了梦露直接介绍摄影展介绍我,开门见山,开宗明义,我倒觉得蛮好。

    梦露对我不吝赞美,用词考究到使我质疑她背后有写稿的枪手。我以为她会洋洋洒洒霸住舞台多说一阵,谁知她言简意赅,介绍之后便果断将麦克风交给我,自己闪身站到一旁。

    小小圆台正中央只剩下我,镁光灯闪烁,开始有更多人拍摄。比镁光灯更强烈的是一道道聚焦在我身上的目光。

    幻想过这一刻吗,当然。有时去看某位艺术家的个展,看到非常棒的作品,看到驻足流连、赞誉有加的如云观者,会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做这样一个展览,仿佛是交答卷,终于有一些能够拿得出手的成果,向自己、向在意我的人做一个交代,告诉说,我没有虚度光阴,没有荒废思考,没有颓废生活,我活着,并努力创造。也像是某种宣告,告诉世界和上天:我存在。

    眼下,幻想成真,这一刻真的来了。

    我竟然毫无想象中的紧张,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果然是越重大的时刻反而越冷静。握着麦克风,我微笑着,不禁想自己此刻的脸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在别人眼中也值得挂在这间展厅的墙上。当然,楼上一个角落有我痛苦茫然的脸……

    照议程,此刻我是要讲创作初衷的,以及创作感悟。然而此刻望着面前的一张张脸,我突然失去了表达的欲望。

    厅中有一瞬的静默,我敏锐捕捉到梦露在一旁有些焦灼。她该不会以为我紧张所以忘词了吧。

    我轻轻一笑,把麦克风放到唇边,望着台下的人们说,“我并不认为阐述我的创作理念和创作初衷,能对大家观看作品有多少帮助。事实上,这些脸,这些脸的主人,他们在被我拍下的一刻有任何创作意图吗,他们会想着我要基于某种理念来创造一个表情和状态吗?他们没有。所以我也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我会说这所有都来自于一种直觉。那一刻,它只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