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爱情与理智之不兼容

公子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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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点,幸福里大街。

    默默行走一阵之后,梦露一改平素的娃娃音,以低沉忧郁的嗓音,一板一眼、毫不含糊地说,“那样说来,我的伴侣价值可没我自以为的高呢。”

    我们从大平的晚宴上出来,不急于回去,两人就这样沿街道慢慢走着。大平整晚犹如穿花蝴蝶,忙碌地从一桌到另一桌,后来又过来我们这边一次,但没说几句话又被剧组的人叫走。我们和阿巫聊得很开心,直到阿巫也被叫走。看到整个剧组以及相关的人聚在一起,自成一个小世界,我和梦露便悄悄撤了。

    “哦,难怪你这么沉默,原来还在琢磨那个伴侣价值。”我说。

    “你不也沉默寡言的。”

    的确,我心情也不算很好,因为到底也没等来世德的消息和回复。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不过两天前才在公园门口道别。

    “难道你改变主意打算进入婚姻?”我安慰梦露,“反正你游戏红尘的,伴侣价值不价值,有什么好计较。”

    梦露看我一眼,没说话,眼神却很奇特。我的心思在别处,没想追问。

    “但是,你的伴侣价值很不错哦。”从不知梦露记忆力这样好,她掰着手指细数起来:“年龄、长相、身高、罩杯、体重、学历、性格、家庭环境,这8项,除了性格和年龄,你都具备诶。”

    “我性格怎么了?”我立时反问。

    人真是有趣,被夸赞六条都不在意,唯独对一条意见跳起来。至于年龄,没什么好争议的,我当然知道男人喜欢的是最佳生育年龄,简言之要年轻貌美。

    “唉,自己人,现在也没外人,我就实话实说嘛。老实说,你的性格不算很好那种啦,尤其对男人来讲。你自己总知道吧?”

    我仍不服气,辩白,“怎样算好,忍气吞声、睁眼闭眼吗?”

    “好好好,”梦露摆手,“我才不跟你争,你觉得好就好。我想说的重点是,像你这样伴侣价值高——用人家女编剧的话说——在婚恋市场有竞争力的人,完全有实力匹配一些更好的男人。”

    我没有接话,然后我们之间有短暂的沉默。这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店铺林立,不乏国际大牌,这个时间仍旧有许多人在店铺间穿梭。

    我用询问梦露的伴侣价值来打破弥漫我们之间的寂静,“你怎么不高啦?”

    “哎,好像除了长相和罩杯,其它都——”

    她被旁边橱窗里展示的一件珠宝吸引了目光,要我陪她进店去看和试戴,我们就此结束这个话题。是一只一指宽的黄金手镯,上面镂空雕刻着牡丹,梦露套在腕上左右转动,一会儿远看一会儿近看半晌,终于不满意地摘下来。

    “衬得我皮肤好黑,你觉不觉得?”一边走出珠宝店,她一边问我。

    “黑我倒不觉得,反倒是镯子本身不够好看,最好更宽一些,三指宽也不怕。”

    “那当然,你hold得住嘛。”梦露耸耸肩,“不过我怕我戴上会像暴发户。”

    珠宝店出来又接连进了两间服装店,梦露陷入纯粹的购物热情,我们不再交谈衣服以外的话题。我没有逛街的兴趣,也没发现第一眼就被吸引住的东西,但与其坐着干等梦露试衣出来,不如随便在衣架上翻翻看看。这样一翻,便发现一条缀满烟紫色花朵的半身裙。还恰巧是我喜欢的伞裙,细窄的腰身,蓬蓬的下摆。

    我把白色长方形手包从手上转移到腋下夹着,腾出两只手来,取下裙子拿到镜前比划。烟紫色花朵与烟灰色绉纱的半身裙,竟与我身上的灰色礼服长裙颜色十分协调。我仔细打量着长度,略微有些遗憾,似乎短了点,若是到小腿位置才堪称完美。一边想着与衣橱中哪件上衣搭配,一边想要唤人询问尺码,正在这时,腋下传来一点震动。

    取出手机,是世德。说在公园坐了一整天,刚刚看到我的短信,小猪很可爱。问我此刻在做什么,要不要去找他。

    在大脑运转做各种权衡之前,手已经自行其是,回了一个“好”字。

    梦露还在试衣间里,而我已等不及要走,却并不想告知她去向。正迟疑,店员上前抱歉,告知快十点,店铺要打烊,我舒一口气。梦露不情不愿从试衣间出来,埋怨说还有两件没试,店员满脸堆笑,请我们明天再来。

    在路边各自打车回家。因为可能会喝酒,梦露今晚没开车。

    我先回家换衣服,这样明天可以直接去工作室。在司机播放的粤语金曲中,开始琢磨衡量男人的那8项伴侣价值。年龄、身高、长相、财富、智商、情商、性能力和长期承诺。无法避免要把世德代入进去。

    年龄没问题。身高,世德身高不符合我理想,不到一八零。长相……尚可,虽不算英俊帅气,但五官有轮廓,尤其在我镜头下十分有表现力。长相里应该还包括身材吧……身材自然没话说,尤其我已转变审美,不再偏好高瘦略有肌肉的男子,能够完全充分地欣赏肌肉型……财富,虽然他花钱没有什么节制,但自然不算世俗标准上的有钱人。智商……

    突然发现,所有一切都是有时间节点的,而我不能再以从前的世德来对应这些标准,一切衡量都只能用当下一刻的状态来进行……

    是不是从今往后,与世德相关的时间都会变成两个,“现在”和“以前”呢。

    若是从前——其实哪里有多“前”呢,一个月而已——会判定世德几乎所有标准都符合,然而现在……

    我不再认可他的智商与情商。至于那方面能力,我们已经有段时间没亲近了,不知道一心寻求开悟的他是否这方面还与之前的水平相当,也许会下降?长期承诺,不,现在已不具备。

    真要严格拷问下来,如今世德的伴侣价值,几乎已经不剩什么了。

    所以之前梦露说——你完全有实力匹配一些更好的男人——时,我才沉默以对。因为知道她话语的指向是世德。尽管那时还没有像此刻这样八项一一锱铢相较,但仅凭直觉与感觉,已知世德恐怕是难能符合了。梦露火眼金睛,有她惯常衡量男人的一套标准,这方面远比我高明,早已知道世德斤两。她希望我精明理智,看清真相,世德和我并不匹配,以期早日放下。

    但倘若说这么些年关于爱情——准确说是我想要、我认为的爱情——我明白了些什么,那就是:爱情是一件无法用理性衡量的事物,我无法抛开感觉只用理性标准来取舍。甚至,理智与爱不能并存。

    某种程度上,爱情是上天的眷顾,属于神秘事件。

    前些年读mbA时,某次在一堂资深心理学教授的课上,做一个测试。每个人都埋首答题,为了获知未来一年内自己罹患重大疾病的概率。尽管我喜欢做测试,但仍然对大家如此孜孜以求疾病与自己的距离而震惊。有时候,“防患于未然”,对“患”太在意,太心心念念,会不会反而把“患”招惹过来?

    但我怕什么,生活早已令我一无所惧——还能有什么更糟的事发生我身上?不如一齐来。

    教授对我的计分结果表示不能置信,亲自和我确认一遍过程,并没有得出不一样的结果。按照那套测试,未来一年我不可能幸免于重大疾病或其它不幸状况。他不能够相信,看起来我是那样阳光快乐,照说完全不可能经历过题目上罗列的那些糟糕事件。

    那套测试的逻辑,是一个人如果在过去的一年内经历过死亡、重病、丧偶、离婚等等重大负面事件,那么几乎很肯定的,未来一年他或她不可能过得很好。

    课堂上不便,课后便约喝茶,教授对我的状况颇为关心。然后得知一年内那些重大负面事件我几乎全部经历过了。

    “这些事不可能对你没有影响,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是小事。但你怎么……看起来没有一点忧愁阴郁?那天和你们班主任闲聊,我们还都说你是天之骄女……”教授说。

    “天之骄女。对呀,上天对我特别好,所以才用这些磨难试炼我。”我微笑。

    “你这么看?”老教授从镜片后深思地望着我。

    “不,我不这么看。”我摇头,“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想。只是,如果以泪洗面有用,我保证天天做。”

    我咽下了后面的话:如果能够找到一个不痛、不受罪又能保证立刻死亡的死法,我也早做了。

    但是教授说,“你没有轻生吧?也许有过冲动,但最终放弃了。我感觉你内里是很坚韧的,而且你热爱生活。”

    “可能我的生命力太强大,求生欲太强吧。”

    我用轻描淡写抹去所有挣扎,甚至持续至今仍在进行的挣扎。

    好心的教授花了点时间来判断、确定、评估我的心理状况与精神状况,直到确认没有异常。尽管我其实早已不再自我怀疑并确信了自己的正常。

    谈到未来人生方向、未来伴侣,教授建议:“把你对理想伴侣的要求全部罗列出来,然后再按照重要度排序。当你遇见一个人,只要符合前3-5项标准,那么这个人就是适合你、可以去交往的。因为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理性地取舍才是幸福人生的真谛。但是注意,这些要求务必是可以清晰衡量的——”

    “要符合Smart原则?”我开玩笑。

    谁知教授竟点头,“那当然最好。”

    天,也就是说我列出的要求——或说标准,必须是具体、可衡量、可达到、彼此相关、有时限的。

    “所以我不能把必须有感觉列进去?”

    教授笑了,“感觉能像身高体重、有多少身家这样明确衡量吗?”

    于是我明白了,并听话地按照这份建议去施行……

    然后铩羽而归。

    约会过几个符合我的前4项标准——5项毕竟太难了,但我丝毫提不起兴趣的人之后,得出的只有一个结论:我可以用理性驱使、控制自己去做一件应该、必须之事,但无法逼迫自己喜欢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可能朝夕共处、关系亲密之人。连和一个不喜欢、没兴趣的人见面、吃饭这样最普通的社交都不愿意,怎么可能想象让他靠近和牵手?

    好外型,好人品,博学多才,有经济基础,这些都不足以令我喜欢一个人。或许可能有朋友间的那种喜欢——而连这一点也尚需时间和事情验证,但绝不可能有男女间的喜欢。

    要么有感觉,要么永远没有。基本上见第一面时已经确定了,尽管有时自己意识不到,但潜意识却明白一切。

    感觉会失去,但几乎不可能从无到有。我不懂日久生情是怎么回事,但一个男人第一眼不能“击中”我,以后也不大有可能会击中。而日久生情也许是潜意识层面早已生发兴趣,只是表意识不知道罢了,直到有一天天时地利人和。

    我和世德就是如此。开始时我以为的没感觉,只是头脑层面觉得不合适不可能,是理智在说话。但潜意识的兴趣早已在第一次见面为他拍照时就有了。

    我不能够放弃感觉,不能够和一个没有感觉的人在一起。完全的理性标准于我不适用。

    所以,按照各种标准,世德不符合又怎样,和我不匹配又怎样,伴侣价值不高甚至不具备又怎样,重点是我高兴,我愿意。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高兴我愿意而又做得到、能得到”更令人满意和快乐的事情吗?

    然而我不愿与梦露争执。尽管我们本意都不是想要争执,但两个价值观念不同之人,很难最后不在争执。梦露不是不要感觉,只是比起感觉和心动,她更看重的是物质,物质更稳固,看得见摸得着,她要的是男人对她好——肯为她付出金钱就是对她好。有了这个“对她好”,没有感觉她可以忽略。而我不可以,我不在乎物质,所以感觉和心动成为爱情开始的唯一先决条件。然后,这个男人只要没有品行方面的硬伤,便可以继续下去。

    “到哪了。”世德发来短信。

    这时我刚到自己公寓楼下。请司机稍等,几乎是小跑着奔向电梯,回家换了衣服,又匆匆下楼坐回车里,报了世德地址。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不愿想。也许在回答“好”与行动之前,应该先弄清世德问“要不要过来”是什么意思。

    门只敲一下就开,世德似乎正等在门边。

    “我听到脚步声,预感是你。”他说,然后轻轻抱住我。

    这是和那天在公园门口不一样的拥抱。这是以前的拥抱。

    我紧紧依偎着他,深深汲取他身上散发的淡淡香氛,森林味道的止汗露,以及刚刚喝过的咖啡香。

    “为什么问我要不要过来。”

    他抱我坐在沙发上,如同以前那般,让我坐他腿上,从身后抱着我。我问,看不见他的脸和表情。

    “不知道。”他把脸埋进我的长发间,声音瓮瓮透出来。

    “不知道?”

    他不再回答。

    “说嘛。”我几乎是在哄劝。索性诱导,“是不是想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问了,你来了,就这么简单,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在回避。然而又接着说下去:“其实问完我就后悔了,但是短信不能撤回,而你的回复也到了,我就想,那就这样吧。”

    酸涩感涌起,我无法动弹,原来并不真心想要我来。若我回复慢点,稍迟疑一阵,就会收到他撤回邀请的短信。看来,我真该拒绝的。

    “何必再管已经发生的事,活在当下吧。”世德摇了摇我。

    “你想怎样活在当下?”我从他膝头跳下,转身挑衅地面对他。

    “这样。”他一把拽住我,重新拉回怀里,用力吻我。

    我的怒气消弭无踪。

    也许因为混杂着绝望,我们做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投入。可能还伴有彼此的恨意,于是黑暗中像两只殊死搏斗的野兽,要把对方的心脏挖出来,把对方的灵魂揪出躯壳,用牙齿,用手,用腿,用手臂、身体,用一切可以用来进行攻击的器官……

    还有久别的想念,压抑许久的欲望,这一切同时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