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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能否持久,取决于我们是否有爱的意愿,是否有奉献精神。例如,我可能会遇见一个心仪的女人,我很想去爱她,但这么做就会毁掉我的婚姻,危及我的家庭,所以我会抑止这一想法,我会这样说:“我很想去爱你,可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对妻子和家庭做过承诺。”爱的感觉也许是无限的,爱的火苗随时有可能在心头燃起,但是我们能够付出的爱是有限的,不能随意选择爱的对象。真正的爱不是忘乎所以,而是深思熟虑,是奉献全部身心的重大决定。
——m-斯科特?派克《少有人走的路》
那日我们去看一部名叫《攀登者》的电影,看到井柏然演的那人为了带队攀登珠峰写了一封决心书,我不禁大开眼界:原来除了保证书、忏悔书,还有这样一种存在——在一个人为已经做过的事写下东西之外,竟还可以写在做之前,并与过去割裂,只与未来相关。
某种程度上,我觉得决心书类似许愿,或者某种心想事成的“心法”与自我暗示。为了实现想要的成功和结果,把理想和愿望、憧憬用文字描摹并固定下来,给自己的潜意识重新编程,把关注力和能量集中在那些有助于实现愿望和目标的事物上,然后等待某一天它们显化为现实。
世德便写给我,然而看后却令我失望。
他写——
决心书,当我写下这三个字,宝贝,我不禁自问:什么是决心?它从哪里来,又如何坚持它自身?
我需要说:我决心爱你吗?
我需要说:我决心对你好,不管你是笑是嗔是烦,不管你喜怒无常,不管岁月变迁,你容颜改变?
不!不!我的宝贝,我不需要用到“决心”这个字眼。
因为有一种被叫做“爱”的神秘力量自会指引我一切。
爱指引我练就强健的体魄,是为了给你坚实的怀抱;
爱予我一颗敏感的心,是为了及时给你的灵魂回应;
爱予我温柔的嗓音,是为了给你低吟爱情的蜜语;
爱予我蓬勃的热情,是为了让我用温馨、浪漫包围你;
爱磨练我的耐心,开阔我的胸怀,增添我的温情,是为了替你抵挡情绪的阴云……
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思绪,我的呼吸,就像不同的乐器,而爱就是一个高高在上,不可摇撼的指挥家,日日夜夜都在向你奉献着甜美的乐曲。
宝贝,生命如此短暂,而我如此幸运,能够在生命还繁盛的时刻,和你不期相遇,爱你又被你爱。
这世界遍地腐败和丑陋,可是爱就像一流甘泉,灌溉着我的心田,催生出一朵又一朵馨香的花来。
爱是唯一指引我的明灯,也许它会引我穿过荆棘之途,也许要遭遇艰险的祟山,可是我会坚定地跟随它的脚步,直到和你登上幸福的顶峰。
文字美则美矣,然而并不符合初衷。这不是决心书,他把一切推给了爱,声明听从爱的指引。
我能说什么呢,今天我们可以相爱,明天也可以不爱。丘比特可以来了又走,箭伤也可以痊愈,不过又一场随波逐流的荷尔蒙运动史,爆发至消亡。我能说什么呢,说不是我想要的,和我想的不一样?我怕他的爱将如流星,转瞬即逝。
对我来说,爱是一个决定。
如果爱对他只是一种感觉,那么一种感觉可以来也可以走,他可以对我有也可以对别人有。这种太飘忽的东西我不敢信任,也无法信任,所以无法决定去投入。感觉太飘忽,看不见牵引它的那只锚容易引发人的不安全感,像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不知从何而起也就不知至何而终。正因为变化永存,人才渴慕稳定,总想抓住点可以确定无疑的东西。
而“一个决定”是一件灌注了意志的事物,不是飘忽的“我感觉”,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我确定”。一个感觉在爱的人,当感觉不在可以随时离开,而一个决定要爱的人,不管遭遇什么都会继续下去。我不信任感觉,只信任意志。是意志力使得西西弗斯一次次把从山顶滚落的巨石再推回山顶去,纵知徒劳也永无休止。不离不弃是一种意志。我要一个人无论怎样都不离开我,不管我做什么,哪怕我非常可恶。
于是引发了一轮争执。世德先是极力说明爱与决心的不同,后又改口说自己有决心,然而已造成前言不搭后语、前后不一的印象,使我不耐烦继续说下去。
他后来发消息:“宝贝,跟你讨论的原因是不想让你对我有误解。在我的决心书里,我表达的是理想的、完美的境界,我不是在表达感觉。如果我们的余生彼此都是充盈着浓浓的爱意,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爱的力量包含了决心、责任、品质、意志,包含了一切美好的元素,但决心不能包括爱!古往今来,多少人因着爱而惊天地泣鬼神,也因着爱,创造出多少艺术和美,多少伟大的作品,因着你,我要一直活在爱之中。决心对于我是次一等的境界,我不想沦落至此,我爱你,这对于我已经是一个信念,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因为这个信念已经融入我的血液,我的呼吸,少爱你一点点,我就要窒息过去……”
我没有回应。
他现在才这样说已经太晚,且过犹不及,已不能挽回第一感受与印象。虽然试验里那些肯延迟满足的孩子据说长大后都比较有出息,但是没有人做试验,那些肯延迟满足的成年人后来会怎样。我想,他们往往在等来满足前已经死了,要么因为等不及而放弃了。要么立刻要么永不。好男人不会让女人等待。
我想我不只任性,而且有时残忍冷酷,执着地盯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要求立刻马上获得满足,不允许不同与怠慢。
那天晚上我们还一起看《泰迪熊》,电影虽有趣,我也一直在笑,但决心书的余波一直未散,敏感如世德,自是感觉到了。如他所言,爱磨练他的耐心,开阔他的胸怀,增添他的温情,是为了替我抵挡情绪的阴云。他像一个拆弹专家,致力于排遣横亘我们之间的一切明桩暗雷。
他暂停电影,抱我在膝上,轻声细语,“宝贝,你说得对,爱是一种决定,一种决心,一种不管在什么困境、什么挫折、什么恶境下都不改变的信念。我现在意识到我对你的爱就是一个决定,一种决心。我时常跟你说我想和你白头偕老,我时常想不管我们有什么冲突矛盾,我都要选择爱,我时常告诫自己,为我们未来的美好生活努力,我想这就是你说的决心。这种决心不会是来自飘忽的感觉,它一定来自我灵魂深处的意志。肉欲会来来去去,起起伏伏,像发烧一样,但我的爱不会,我的爱不是一种感觉,它是你在我心里种下的决心。为了你,发芽开花,蓬勃茁长,直到冲上云霄……”
然而我这个被延迟满足的孩子,却已经对这样晚才拿到手的失去了兴趣。如果他一开始就给我,那么将皆大欢喜,但现在……事已至此,倒像是被我逼的。
我从不喜欢靠勉强得来东西。
电影中的决心书是自愿写的,是那人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梦想而表的态。世德的决心书一开始就已经有点勉强的意思,并非他自己的主动意愿,而是为了投我所好。然后一路又扭曲他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一路投我所好下来,讨我欢心,博我欢颜……他心里没有不快吗,他就真的如他所言认为我说的对?似乎那时,我总是对的。
勉强来的东西自然无法持久,所以如今我们才是这般结局。
他的决心并不坚定。也许那时我便感觉到了,所以才对他的《决心书》如此不满和介怀。
和决心书一起翻到的,还有这样一段文字:
我昨晚失眠了,脑海里一直沉浮着你的音容。我一想到你,就莫名地渴望去呵护你,去陪伴你。别因为我这样说而忧烦,因为我会尊重你的,可是就像我在诗里表达的,我不知道意外和爱情哪一个先来,对你的情感就像海啸一样猝不及防地扑过来。我难以去伪装自己,也许我应该表现得内敛一些,圆滑一些,一点一点地接近你,感动你,可是我心里的真挚是如此强烈,如此抗拒披上虚伪的华服。在冥冥中,就像上帝给我预兆一般,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们的脚下会盛开绵延的快乐的花朵,如果你把手放在我手掌里,如果你挨近我,贴着我的胸膛,你就不会有疑虑了——我的心就像一座充满鸟语花香的孤寂的岛,多少年来就只为爱情的船而守望!也许,你不会和我有同样的感应和悸动,我们就像乐器上的两根弦,发出的是不同的音调,可是我宁愿你冷漠地看我惆怅,也不愿因为我的沉默而和你错过可能的应和。
时间是去年的9月5日,而我已完全想不起当时发生些什么,以致于世德发来这段文字。似乎是因为我的冷淡?
他都是写在备忘录上,然后截屏发我,被我以图片形式一一保存下来。我删除了他、清空了手机,然而这些稍早的诗歌和文字,却早已同步在云空间里。谢天谢地。平安夜我太冲动,一怒之下删掉手机所有世德写来的诗歌、文字,损失了许多尚未来得及同步的。
这段文字的真诚,远远超过他的决心书与他后来不断改变的说法。这才是发自肺腑。所以并非我敏感挑剔,实在是差别十分显着。
之后是24日的一首诗:
致我唯一的爱——嘉叶
不,我不是在对你凝望
我是在静赏一朵玫瑰的盛放
就像朝阳揉进了第一缕光
在我眼里诏示着欢畅的馨香
不,我不是在和你倾谈
我是在迷醉一只夜莺的鸣啭
就像它痴痴守望在夏天的门前
对朝思暮想的爱侣深情地召唤
不啊,我不是在贴着你的心胸
我是在一个无垠的海洋里畅泳
就像海底隐秘的多少奇珍异宝
多少柔情蜜意,在你心里翻涌
……
我不能再看下去,不能再去看留存下来的其它“物证”,生生忍住了想要去重温的冲动,我知道这无疑于饮鸩止渴。割断所有与过去的联系,断绝回忆,才是明智与该做的。
手指勾选了所有“物证”,这些世德曾经的爱的宣言,想要像对手机做的那样——一键删除,然而终究下不了决心。我没有他的狠心,他可以毫不手软地删除一切。那样过塑的台历,厚厚的十几张,不知他是用怎样的力气撕毁,怎样保证一张张人脸都不再完整,破碎成无法拼凑的残片。
不,我做不到。现在还做不到。
也许终有一天可以。
现在,能够做的,是强行让自己接受现状,接受这所有的丧失。
我失去的,又何止世德和这段恋情,还有那个——和他在一起时的我。
马丁·布伯说,“我在和汝的关系中成为自己。我通过成为自己,来与汝对话。所有真实的人生皆是邂逅。”布伯所说的邂逅,不是在事物表面徘徊,而是深入事物内部的体验,甚至交融。经历过如此邂逅的人,已经和经历之前不再相同。用艾·弗洛姆的表达,即,我存在于与你交往的经历之中。
与世德邂逅之后的我,已不再是以前的我,而是一个新的我——偏偏,我非常喜欢这一个。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爱情在我里面活着。
爱情还活着,但是爱人已经不再了。
哪种失去最痛呢,是失去一个自己爱的人,还是失去一个爱自己的人,是失去一段关系,还是失去关系中的自己?我的头脑一片混沌,根本无法厘清。梦露曾说,自从和世德在一起,我整个人变温柔了。那么以前我是什么样子呢,凌厉、紧绷?我不知道。一个人要如何跳出自己去看自己,既然身在此山中,又如何去识庐山真面目。
大平说接纳不意味着忘却或没有悲伤,是理解了所发生的一切,明白过往已无法改变,也不想要再改变。可是我理解吗,这已经发生的一切?不,我不理解。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离奇。我明白痛苦是因为抗拒,抗拒不愿接受的一切,抗拒这一结果,不想认输,不愿服输……是的,过往已无法改变——但——
现状呢,也无法改变?不想要再改变?
大平没有说他的哀伤三周期是否线性发展,会不会逆转,我也不想去问他,以免听他啰嗦。但依据亲身感受,恐怕这三周期并无时间顺序——有时当我庆幸自己已经开始思考接纳的可能性,庆幸正身处哀伤的第三阶段,以为终于要苦尽甘来时,一个回忆的浪头打来,又被重新掀翻在地……
时间于我已不再是时间,只是周期,失去计时的意义,成为计量哀伤的刻度。
我在这些周期内游走,一忽可以心平气和接纳一切,一忽又愤懑不平对世德充满憎恨,一忽又哀切不能自已感受到无法承受之重。
我们的爱情太短暂,尚未来得及在时间的长河里被消磨殆尽,便被迫戛然而止,于是痛苦与失落令人格外难以承受。而我们的美好却太多,在失去以后的时间里一再咀嚼、发酵,变得越来越回味绵长……
这灵魂暗夜过于难捱,我怕是再也挺不过去了。
真的,为什么没有人拿走我的杏仁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