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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露目前在一家金融投资公司主管公关部,是几年前来工作室拍照时我们认识的。那天很有趣,她明明举手投足都是慵懒性感的质地,发型衣着也完全熟女韵味,却偏想拍清纯的照片,又完全没自信,在带来的一堆衣物中乱翻,极其不确定地询问我哪件合适。
当时我可能因为累而有些不耐烦,掐灭烟蒂问她,“你为什么要扮清纯,照片是在什么场景下用?”语气直接而不婉转。
她当时愣了愣,然后含混说,“一个形象久了,想要换一个造型。”
“那你应该去发廊和商场。”我毫不客气。
说出后自己都惊讶了——这并不是我历来的待顾客之道。通常有时间心情的状况下,会愿意发掘被拍摄者的特质,多花些心思使他们在我的镜头里呈现出最好的样貌;没时间心情时就让他们自己发挥,展露自己最满意的一面给镜头,而我只负责在光影和构图没毛病时按下快门。
以为这个看起来时髦又精明强干的女人会对我十分不满,甚至也许会高声要求投诉——当然她最后会知道在这儿投诉无效,我正是老板本尊。但是梦露没有,她高高挑了一下眉,上下一番打量我——通常许多人会在这番目光丈量下退缩萎靡,就像后来我常看到梦露的打量在别人身上发生的那样。当然我没有。
然后她说,“我一个同事在你们这儿拍的,很好,我也想拍几张那样的。”
我凑过头去看她手机上展示的一个年轻女孩照片,确认是大平拍的,不由叹了口气。
“有什么问题?”她问,一边细细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我想你可能误解了这间工作室。我们针对个人的形象与肖像拍摄,是实拍,不是常规影楼那种虚构。”
梦露用下巴指了指墙上的那些广告摄影,我解释,“那些是商拍。商业拍摄不同,本身就是用俊男美女来造梦,所以纯属虚构。个人如果是想拍这种,任何一间影楼都可以,变换发型,各种服装选择、妆容,可以瞬间从现代穿越到美国西部。”
“但是你们不拍?”
“不拍。”
这就是我和大平创立工作室伊始确定的定位。商拍必须要做,那些机构和品牌是大客户,经营和赚钱主要靠他们。个人摄影如果再做以前我们在影楼那种就没劲了,再多的造型选择,到了相机面前都是遵循固定的拍照套路,来来回回那些摆拍动作,人与人毫无差异特色。那些顾客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自以为的独一无二,看在我们眼中纯属千篇一律,所有人的个性均被抹平,毫无存在感。
所以针对个人我们只做实拍,纪实拍摄的手法,宁可损失流水线作业的效率,花费更多时间去发掘每一个人的特质,让他在镜头下呈现出尽可能的真实。所以我们的生意很好,通常是靠口碑,那些看了照片的人不会感到照片上的人漂亮得几乎认不出来,会明白知道正是自己熟知的那个人,只是却意外——有这样美和深邃的一面而自己竟然毫无所觉。
“谁不想被真正看到呢。”当初我对大平这样说。
所以梦露那个同事的照片,年轻女孩的那份清纯安静,不是我们摆拍和营造出来的,是大平从她身上发现并展现出来,然后定了格。
拉了把椅子,反向跨坐上面,双臂搁在椅背上,望着梦露,我说,“相信如果有足够久的时间,而你又足够放松,是可以发现并抓拍到你的另一面的,每个人都有不止一面。但是为什么要去抓住、定格你的某一个侧面,而不是你的现在?遵循你原本的气质,做真实的你,有什么问题,难道不好吗?”看到她犹疑的眼神,我坦率说,“同为女人,我就很喜欢你身上散发的性感和成熟味道,相信很多女人都梦寐以求,——更不必说男人了。”
她看了我一阵儿,然后笑起来。“我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不是营销我。”
“我只在必要时说谎。”我想也不想说。
梦露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她穿裙装,当然不能像穿背带裤的我一样跨坐,而是自如地交叠双腿,斜倚在椅子的一侧扶手上。
“女性通常不喜欢我,”她说。
“当然,你的存在感和攻击性太强。”
“你不介意?”
我耸耸肩,“这是我的职业,什么样的模特和人都见过。再说,我也没什么男人怕你抢。”说完我自己先笑起来。
“我从不抢男人,都是男人主动来找。”她没有笑,紧紧盯着我。
我抓起了相机,迅速对准她按下,来不及调校各种参数。依然是她,这个性感妖娆女子,只是另有一种严肃和……冷酷。
她有些错愕,我放下相机,问,“要不要拍?”
“就这样?”
“就这样。”
然后拍起来。我要求她不要对着镜头摆姿势,不要噘嘴嘟唇,不要刻意放电,一切随意,自然放松的和我聊天就好。
说是聊天,其实是我问她答。通常我会由浅及深,从普通的个人资料开始提问,职业、工作、兴趣爱好等,然后随着被拍摄者的开放度与放松度,循序渐进问一些较深入、更个人的问题。
其实每个人最关心和感兴趣的都是自己,只是通常没意识到,或者不好意思承认,即便承认也未必能够获得别人的关注和兴趣。我的提问使得他们聚焦自身,然后我抓住他们认真思考和其它我感到有价值和存在感的时刻拍下来。
和梦露一开始的对话就很顺畅,后来更是畅快无比。她很坦率,有问必答,一点不遮掩,并且主动分享更多细节,甚至开始反问我一些问题。我自然也坦诚作答,有两次认真思索她的问题竟然忘了拍照。后来便约定现在仅限于我问她答,先好好拍照,拍完后可以另约时间地点任她一次问个够。
自然,拍摄结束,我们已成为朋友。
我喜欢坦率的人。坦率本身即已是奖品,此外还意味着其它多项品质:自信,勇气,诚实,开放,充分的自我认知……一个人没有强大的自信和勇气是做不到坦率的,她必然顾虑太多,担心暴露,所以藏头露尾遮遮掩掩,不敢说出任何明确的话,也不敢有明确清晰的行动,惧怕承担和不愿承担任何责任。这背后实际上隐藏着她对自己的不认可。她不愿表露出来的事实,正是她感到羞耻的。
坦率的人,要么能够正视自己的问题有勇气说出来,要么努力不让自己去做那些会令她羞于说出的事。无论是这两者哪一种,坦率者都只会在阳光下生活,没有太多隐私和阴私畏惧光明的照耀,活得坦荡磊落。
所以我喜欢坦率的人,而梦露无疑十分坦率。
“我终于遇到和我一样不爱装的同性了。”梦露说。
“我说过,我只在必要时说谎。”我眨眼。
“哪些时候必要?”
“这是一个太大的话题,容我以后慢慢说可好。”
“好。但我也要告诉你,我在你面前不装,也基本不在别的女人面前装,但在男人面前,我可是装的。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要因为这个讨厌我。”
“好在我不是男人。你装吧,我万一看到,尽量保证不笑场。当然也绝不会拆穿。”
梦露后来说这是她第一次遇到不排斥并欣赏她的同性,但当时因为我的背带裤和明目张胆的称赞,她还揣测过我是不是喜欢女人……
此刻已午夜一点,酒吧里依然人满为患,虽是一间清吧,但也嗡嗡嘤嘤人声鼎沸,音乐只隐约可闻。地方是大平找的,他有场戏要在酒吧拍,恰巧认识了这间的老板,否则平安夜没有提前订位我们恐怕哪里也去不了。25分钟前我问他们在哪,说要泡吧,两人竟然同时秒回。大平没有节目也就罢了,他因为这次拍网剧用上了几乎所有积蓄导致女朋友和他分手,但梦露闲在家就很不正常了,若平时我必然会问,但今晚……
梦露依旧大红唇,齐肩的波浪发,衣着性感托出曼妙身材,低沉略带沙哑的一把靡靡之音。许多人看外表,会认定梦露是那种很有心机的塑料花姐妹,时不时准备在背后插上一刀。我却是经事识人,深知她“蛇蝎”外表下的真挚直率与赤诚。大平则惯常的“仙派”打扮,黑色棉布裤,黑布鞋,白色亚麻的袍式上衣,长度及肩的头发随意披散着。
深呼吸,振作了下精神,朝他们走去。
“单刀赴会?”梦露惊讶,“齐世德呢?”
原来他们以为我会和世德一起来。
我夸张地提起裙摆单腿后撤屈膝,另一只手两根手指在额前比划了两下,行一个欧洲贵族的礼节,然后站直,指着自己介绍:“me,七天前的小孩、少女、知己、尤物,出现是神助。七天后的恶魔、毒妇、宿敌、斗士,出现是天谴。”望着他们两人一脸的不明所以,我在嘈杂的音乐和人声中微笑,“所以,我和齐世德分手了。”
大平和梦露对视一眼,十分惊愕。我面前的酒杯还空着,他一边给我倒酒一边嘟囔,“昨天你走时我就觉得不对。”
“昨天你们有见面?”梦露眯了眯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大平。
“我请嘉叶帮我拍剧照。”
“怎么不叫我一起?她拍照我可以探班嘛。”
“哪里请得动您,”大平顿一顿,眼睛望向我——我正认真研读酒瓶,然后他对梦露扯扯嘴角:“是不是该先关心下嘉叶?再说我那破剧,入不了您的眼。”
酒是野格,我还向来只闻其名而尚未喝过,毕竟世德和我都不喝酒也不泡吧。野格是梦露的至爱。
梦露低头看了看我的腿,上面还有尘土和轻微擦伤,瞪圆了眼睛:“家暴?齐世德胆敢家暴你?”
想要大笑。要说家暴,也是我家暴世德,他历来对我呵护备至忍让有加。但,想到今夜……谁说家暴一定是肢体上的暴力,刻意冷淡和晾着、无形地逼迫,何尝不是暴力,冷暴力。
低头抿口酒,立刻一哆嗦,“这就是如雷贯耳的野格?怎么喝起来一股药味。”
大平随意地把肩上头发拂到耳后,一笑露出两排略显参差的大白牙,“嘿嘿,你和我第一次喝的反应一样。我当时以为瓶子里装的是藿香正气水!”
“我觉得像掺了酒的止咳糖浆。”我难以理解地看向梦露,“你怎么喜欢喝这个?”
“名字,我喜欢它的名字。”梦露拿起酒瓶摸了摸,犹如在爱抚,“野格的意思是狩猎大师,最早是为猎人设计的酒。”
“哦哦。”我和大平异口同声表示明白。
梦露从来不愿做猎物,她才是高明的猎人。如果某个男人以为她是猎物,那也不过是她让他那样以为罢了。
我又喝一口,发现还是不怎么好喝,但果断谢绝了兑红牛之类的建议。不喜欢不纯粹的东西,何况我是来买醉的,喝什么都行。这才简单说了刚才遇到的那台车。
一经确定擦伤与世德无关,梦露早已失去兴趣,不耐烦地挥手打断,“现在说说刚才你那一大堆天使魔鬼的是什么玩意儿。”
“你不先问她为什么分手?”大平立刻抗议。
梦露翻白眼,“谈恋爱分手是迟早的事,有什么好问?她又不是第一次分手。”
“但齐世德——”
“齐世德也没有三头六臂富可敌国,不过比一般人肌肉多点儿,有什么特别了?”梦露抢白。“不过是嘉叶高看他一眼。”她轻轻推我,“快说,你刚才滴里嘟噜那一串话什么意思?”
如果可以,我真想伸手去掏出香烟,点燃一支,向后靠在这硌人的铁椅子靠背上,呼出放纵的烟圈,然后用一副吊儿郎当的语调,满不在乎地讲出全部故事。但室内不许抽烟,于是只得一口气灌下半杯酒,蓄足马力,这样才能镇定自若地重新回顾一遍整个故事,并尽量不显得幽怨和不那么像一个受害者。
“七天前世德曾写诗,用了一系列排比句,铺陈我既是可爱任性的小孩,也是天真烂漫可爱的少女,又是他从来未曾遇过的知己,同时还是一个令他心神俱醉的尤物,说我的出现是上天对他的恩宠……”
如果不是刚才来酒吧的路上一时冲动删掉了与世德的所有聊天记录,那么现在就能对着大平和梦露声情并茂地朗读原文了。韵脚优美,文辞典雅,世德一贯的风格与水准。
接着说下去,“而现在他眼里,看到的全是我狭隘、自私、蛮横、猜疑、攻击性与其它种种缺点。把他的种种评价和指责总结一下,大概可以得出结论——我已成为恶魔、毒妇的代言人与化身。”
梦露好奇心得到满足,哦一声,这才又问,“那是发生了什么,难道他有个失散多年名叫白雪的女儿突然找来,你像个恶毒的后妈一样给她吃了毒苹果?”
从大平诧异望过去的眼神里,我发现不只我发觉梦露变幽默了。
“女儿他没有,倒是有一个儿子——”我停下来,“怎么,你们不知道?我、我、没跟你们说……”
“说”字低下去,几不可闻,我像做错事的孩童。
“吓,原来还是结过婚的。”梦露撇嘴。
大平也满脸惊诧,不比听说我分手的惊诧程度轻。
“我还以为我说过的……我也是偶然才知道。有一天——”
“别说这个了,先说重点。”梦露打断我。
“重点……”
我一时有些回不过神,还在想为什么会遗漏世德曾有一次婚姻、以及有一个儿子的事,竟然没有向组织汇报。
“你们为什么分手。”大平提醒。
“她的毒妇之路。”梦露强调。
这下大脑短暂断掉的神经元又重新联结上。我晃晃空酒杯,“来来,快给你们的坏皇后满上,想不想听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