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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很偏远，在新开发区的边缘上了。
陆拾染不知道修了这么多房子，到底卖给了哪些人，又有哪些人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买套房子住着，然后每天坐上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回奔波去上班。
她把车停到路边，环顾四周。有五栋房子正在同时修建。地上到处都是大坑，小推车推着沙石不时从她眼前经过，洒了一路的细砂。
天气太热，太阳火辣辣地晒下来，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没一会儿就红了。她用包顶在头上，护着脸，一路走，一路大汗滴落。
拖着砂石的大卡车呼啸而过，扬起的灰尘迷得她睁不开眼睛。捂着脸站了会儿，继续前进。工地上基本上都是男人，她一出现，那一双双好奇的视线全往她身上投来了。
她穿着小包裙，被看得极不自在，深一脚浅一脚地跳过了沙堆，到了地址所注明的十七建。
“您好，我找方大刚。”她跑到一个看上去像工头模样的人面前，拿着写着方大刚名字的纸条和手机上的照片给那人看。
这照片还是方大刚身份证上的，也不知道现在叫什么。
“没这个人，你是不是找错了？”工头上下打量她，大声问道。
“没错的，这几天是不是有警察来排查过？”陆拾染又问。
“真没有。”工头推开她的手，不耐烦地说：“姑娘，这里又热又脏，还不安全，劝你赶紧走吧，受伤了我可管不着。”
她好好地站着怎么会受伤？陆拾染知道对方误会了，以为她来寻麻烦，于是赶紧解释。
“我是帮他的妈妈来找他的，他都好多年没回去了，他妈妈八十多岁，已经病了很久了，非常想见他。不要担心没钱的事，他们家的老房子有人要买，他妈妈不肯搬，就想等着他回去。”
“开发？”工头眼睛一亮，随即狐疑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警察？居委会？”
“哦，对，居委会。”陆拾染留了个心眼，继续劝道：“你叫他出来，我和他说。”
工头向她伸手，慢吞吞地说：“再让我看看照片。”
陆拾染赶紧把手机递上去，工头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小声说：“有这么个人，但他在这里不叫方大刚，叫方全。”
“能叫出来，我问问吗？”陆拾染激动地问道。
“你等着，我要去找找。这里人员流动大，有的怕苦的，干几天就不见了。前几天又遇上排查，有些身上有事的，也悄悄溜了。”工头摘下安全帽，抹了把额上的汗，大步往工棚的方向走。
陆拾染走到树荫处，用包用力扇风。
眼前高高的脚手架搭得密密的，工人们正冒着烈日在工作。
“喏，来的，这就是方
全，和你手机上的照片有点像。”工头去而复返，领着一个黑脸的瘦男人。
陆拾染拿着出手机一对比，感觉五官还是有点像，但据他上回换新身份也有十年了，样子变化挺大。起码以前没这么黑，也精神一些。现在这样子，猛地一看简直就像叫花子。
“你是南风区的方大刚？你妈妈很想你，都病了很久了，你现在和我一起回去看看他吧。”
“我不回去。”方大刚抬抬眼皮子，木然地看了她一眼，眼中一点感情也没有。
“为什么不回去？你妈很想你。”
陆拾染没说完，方大刚转身就走。
“喂，你这傻东西，你家里搞开发，你回去就有钱拿。拿了钱，你就能把欠人的钱还了。”工头啐了他一口，大声骂他。
“我不回。”男人还是继续往前走。
“他欠钱了吗？”陆拾染小声问。
“欠了何止一点点，他在广东那边买私彩……”工头压低声音，小声问：“对了，开发后，他能得多少钱？”
“可以给他一套新房子，如果不要，就按市价给钱。”陆拾染眉头轻皱，小声说：“我再去劝他，这人也太差劲了，让老母亲在家里望眼欲穿。”
“喂，喂……小姐……”工头拉住她，往左右看看，堆着笑脸说：“他不回去不要紧，其实他还有个媳妇儿子。”
“真的？那挺好啊。”陆拾染眼睛一亮，老婆婆知道了肯定高兴。
“我让她们跟你先回去？然后让她们母女再继续劝他，你看这样如何？”工头笑着问。
“也行。”陆拾染看看时间，她还得赶回去参加活动。
“那我去叫她们母子，让她们跟你回去。”工头乐呵呵地转身，又往工棚跑。
陆拾染看他进去了，乐滋滋地给老同学打电话报喜。
“老同学，我找着人了，他还有老婆儿子呢，这回真是太感谢你了。我一下带三个人回去，老婆婆一高兴，说不定病就好了……”
“什么老婆儿子？”老同学诧异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那人在外面偷东西，有一只手被人砍掉了四根手指，还因为偷别人的婆娘，被打成废物了，哪里来的能力生儿子？他在工地上就做做饭而已。”
“啊？”陆拾染猛地抬头，只见工头带着一个长相富态，皮肤白白的女人跑过来了，那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想骗我？”陆拾染冷笑几声，挂了电话，看着他们三人跑近。这人胆子还真够大的，居然临时给方大刚找了个媳妇儿子。
“来了，来了，我们走吧。”工头笑着说。
“这样，让方大刚出来一趟，我确定一下。”她微微一笑，态度温柔
至极。
工头和女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女人立刻上前来，热络地说：“不用了，我家大全很听我的，现在他是没想通，以为没挣到钱，不好意思回去……”
“还是要确定一下的，因为他欠我们老板的钱必须要还了，不然我今天回去不好交差。”陆拾染眸子里狡黠的光轻轻闪动，笑吟吟地看着女人说。
“欠什么钱？你不是居委会的人吗？”工头脸色微变。
“我不说居委会，他怎么会见我？他已经没了四根手指，还想再没四根吗？或者拿这小家伙去抵债也行。”陆拾染去摸小宝宝的脸蛋，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
“别碰我儿子，你这个狗东西，你想钱想疯了？”女人冲着工头恶狠狠地吼了一句，掉头就走，“这事和我没关系，我可不是那窝囊废的媳妇。”
工头脸上红一阵绿一阵，瞪了一眼陆拾染，嚷嚷道：“你玩我呢，赶紧滚蛋，不然我揍死你。”
“你敢吗？”陆拾染心里打鼓，硬着头皮晃了晃手机，小声说：“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老板是谁，我怎么敢到这里来。”
工头上下打量她几眼，悻悻然闭上了嘴。
“我找的是方大刚，和你没关系。”陆拾染亲眼看到方大刚进了一间工棚，白了工头一眼，大步往前走。
“呸。”工头啐了一口，不情不愿地走开。
那些看热闹的工人们一阵阵地哄笑，工头恼了，冲着他们一阵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陆拾染在前面听得直好笑，钱这东西太厉害了，让很多人没了底限，没了脸面，没了良心。
到了工棚里，那方大刚正翘着腿，举着一本翻烂了的杂志看，杂志上面有个衣衫半敞的女人……
“方大刚，跟我回去见你妈妈，你还是不是男人？”陆拾染走过去，用力推了推他。
“你少管闲事。”方大刚瞪她一眼，继续看杂志。
陆拾染这时候都想放弃了，这么个儿子回去了，老婆婆会不会更伤心？会不会把房子哄到手了，他又卖掉换钱用？
但若他是一个只图钱的人，刚刚听到房子开发，应该像工头一样，马上眼睛大亮，头点得跟捣蒜一样才对，为什么又坚持不回去呢？
“方大刚，你知不知道，你妈妈每天坐在路边等你，哭得眼睛都看不到了，背驼得很厉害。为了躲过开发商，给你留着一个家，只能在躲在你远房表哥十几平的小房子里，她爬不起楼了，都有好多天没有出过房门，每天就站在窗口朝你们家的方向看着……你是男人的话，赶紧给我起来，回去见你妈妈去，不然你永远就没机会了。”
方大刚把杂志往地上一丢，跳起来就把她往外推，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骂，“给我滚，你罗嗦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