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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哥!你听俺说,听俺解释!”毛孩一边抱头鼠窜的躲避着,一边嚷嚷着,两人一追一逃,绕着屯堡跑了半圈,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你说,我听你解释!”吴成喘着粗气,用木棍当拐杖撑着,指着毛孩怒道:“你要解释不好,我今天非打烂你屁股不可。”
毛孩也凌乱的喘着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成哥,不是俺不想找个好先生,你去问何老头,武乡县的书院咱们真去过了,那些个措大一听是要给咱们这些丘八教书,就把咱们轰了出来,说什么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是考功名,怎能自甘堕落去给丘八当蒙师?”
何老头赶了过来,扶起毛孩在一旁帮腔:“毛孩说得没错,还有话更难听的,说什么圣贤之书,岂能以无知丘八污之,还骂咱们永世当兵的贱种,合该蠢笨无识,嘿,要不是咱两个人少,当时就得把那帮措大打一顿。”
吴成一阵沉默,他还是没有完全融入这个时代,知识被士绅垄断,读书人多多少少也算特权阶级,既然是特权阶级,自然会对社会的底层歧视和漠视。
孔老夫子说“有教无类”,那也是对着“民”来说的,在不少读书人眼中,只有士绅算得上“民”,更别说他们这些奴隶一般的卫所兵了。
长长叹了口气,吴成扔下手中的木棍,指着那名披头散发、靠在板车木轮上抱着酒壶痛饮的男子问道:“那这个酒鬼又是怎么回事?”
毛孩见吴成扔了手里的木棍,陪着笑脸凑了上来,呵呵笑道:“成哥,咱们两个不是被书院轰了出来吗?又找了几家私塾,也没人愿意来,后来俺就想,你不是说只要找个会写算的,教一些军令旗号啥的,也没必要找个博学儒士不是?所以俺便拉着何老头去了观文巷,那巷子里都是些破落的措大卖字画的,总能找到几个有肯来的。”
“结果咱们转了一圈,要么就是咱们看不上,要么就是人家看不上咱们,要么就是狮子大开口,要么就是薪水都谈好了,结果一听给卫军教书又不肯来了......”毛孩双手一摊,无奈的耸了耸肩,随即又指了指醉倒的那男子:“后来看到这家伙,嘿,这货被那些措大排挤,蹲在最里头的角落里,身边就是酒楼的泔水桶,臭气熏天的,哪有人会来?但这货浑然不绝,卖的字画摊在地上,就在泔水桶边呼呼大睡,咱们踹了几脚才踹起来。”
吴成大感惊讶,问道:“既然如此,你们怎么看上他了?”
“因为这家伙有真才实学!”何老头接话道,从怀里摸出几张纸来:“吴兄弟,你看看这些,别的措大卖的都是抄写的经典或者人家定死的文章、祭文什么的,唯有他卖的是自己写的诗文,我看了几篇,觉得写得不错,但你也知道我水平不行,所以带回来给你看看。”
吴成接过一看,他也不是诗词专家,诗词水平他也看不出来,但那几篇文章却确实极有水平,大多是一些论评时事的策论,也有不少杂文散文,引经据典不说,起承转合极为流畅、观点颇为新颖尖锐,只是不时流露着愤世嫉俗的情绪。
吴成瞥了一眼醉倒的男子,说道:“这些文章没有一定的水平写不出来,这家伙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措大,把他弄醒来,我要问问他的来历。”
一盆凉水泼在靠着车轮酣睡着的男子身上,浇得他浑身透心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如蚂蚱一般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哎呦!凉杀我也!哪个贼鸟厮扰人清梦?”
周围的屯丁卫军纷纷放声嘲笑起来,那男子却全然不顾,将湿透的衣袍一件件解了脱下,一边眯着眼四处打量着,不一会儿便盯住了正抱着双臂上下打量他的吴成:“这位壮士,想必就是募在下的小旗官吧?”
吴成皱了皱眉,这家伙还真是放浪不羁,当众脱衣解裤也就算了,对自己都没有一点尊敬,难怪会被那些落寞文人排挤得蹲泔水桶旁边。
挥挥手让毛孩给他拿上一身干净衣物,吴成皱眉问道:“先生猜得不错,便是在下募的你,不知先生是何姓名?有何出身?”
那男子一边穿戴着衣物,一边淡淡的回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酸,直呼在下名讳便是,在下杜魏石,武乡县杜家村人,天启元年过的院试,生员当到如今。”
“天启元年的生员.....”吴成身旁的何老头念叨了几句,猛然间抢上前来问道:“杜神童,你是杜神童?十二岁童生试三场第一的杜案首、杜神童?”
“正是在下!”杜魏石哈哈一笑,晃了晃脑袋:“好汉不提当年勇,嘿嘿,什么武乡百年难遇之奇才、什么文曲星下凡的,都是坊间瞎传的空话而已。”
吴成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也没人提你当年勇啊,自己就吹起来了。一旁的毛孩忍不住打断道:“既然是童生试的案首,怎么会弄到这般情况,在泔水桶边捡吃的?”
杜魏石原本兴高采烈的情绪猛然间黯然了下去,别过脸去不想回答,但何老头却已经代他解释道:“当年传得沸沸扬扬的,杜神童天启五年考举人没过,崇祯元年又卷入了舞弊案,被朝廷下旨永世不得参与科举,家财田地都充了公,老母都给他气死了,如今看来,这传言是真的了。”
“真个屁!”杜魏石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贼鸟厮!爷爷没有舞弊!是有豪绅看中我家祖宅,逼我献宅,我不肯,那厮便勾结乡试主考官诬陷我舞弊,用自家亲眷占了我的举人名额,贼鸟厮,朝廷也是没眼,就信了他们的鬼话!逼死我母、害我家破人亡!”
杜魏石双眼赤红,这厮那鸟的乱骂着,吴成却眯了眯眼,出声问道:“杜先生,科举舞弊往重了说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武乡地方有这么大胆子、又有这么大能量的,难道是那张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