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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阳光灿烂,房前屋后荼蘼花开得肆意妄为。
一盏茶的功夫前,当新的住户已在花楼里欢天喜地,前一年住在这里的那些人则以自己最极端的方式纵情欢愉,一刻钟都不浪费。当他们踏船而去不过片刻,半城的大街小巷里随即又沸腾起来,开始了另一拨人的放纵。
半城新的一年从抢房开始。
寸言拖着叶轻飘在花楼的人群里挤了半天,发现要从汗味、脂粉味、酒味、新衣服的料子味、酸臭味等各种混杂的味道中挪出去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索性钻进一个包间,拉着叶轻飘从一个连一个的窗户跃了十来个,终于来到一条秋风吹秋叶落通向山坡的小径。
自然的风一过果然神清气爽,站定后放开了喘几口大气,寸言忽觉有些不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紧紧拉着叶轻飘的手,如摸到烙铁那般赶紧松开了去。
一时间又想到拉着她逃离出来的原因,不禁脸红到了脖子根,还真不知道怎样面对她,正愁要找个什么话题来打破在他看来已沉寂了很久的气氛时,突听得叶轻飘在一旁感叹道:
“哇,好蓝的天,好丰富的颜色……”
原以为她现在也正和自己一样在这旁无一人的寂静里觉得气氛窘迫,不想却听她这样说到。
寸言一愣,扭头看过去,叶轻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骑坐在路边堡坎上两手枕靠在一棵大叶子树干上,一片片或黄或枯的叶子在她身旁飘落着,她却闭着眼睛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
呃,这丫头……!寸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可以放回去了。
“嗯……!”叶轻飘把一条腿叠在另一条上伸平了放在那堡坎上还吧嗒了几下嘴。
“真的是秋高气爽,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叶轻飘睁开眼直接盯向寸言,寸言心里一阵发毛,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不禁目光闪烁起来。
“这时候要是再能吃个桔子……那就真的是完美了!”
“哦!”寸言再次放心下来,奇怪又庆幸他们俩现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同一个方向上。
“你很喜欢吃桔子?”寸言把内心恢复得和外表一样的淡然和镇定。
“对呀,我想我最喜欢吃桔子,尤其是在金色的阳光洒满树枝,斑驳的树影投到地上……秋风起,秋叶落,耳边全是风声和‘哗哗’的树叶声响起的时候吃桔子会觉得特别放松、特别温暖、特别踏实。要是能在这样的时候穿梭在商贩的小摊边挑选桔子,然后回到家里晒着太阳听着风吃那就真的是天下什么都比不上的美事了!”
她说的话充满了画面感,仿佛这个时候她就是那个买桔子的人,内心真的满足得不得了。
这样的场景寸言发现自己竟十分愿意沉迷其中。
“不就剥皮吃个桔子,哪有你这种还要就个秋风秋叶的,麻烦。”他那样想着却这样说。
“其实这是我在六四的笔记里看到的,她总是很喜欢这样写。我看到这些话的时候,脑子里就特别地向往,然后就背了下来。我也问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她说她也是在书上看到桔子的图画而想象的,家乡的桔子尚未挂果她就跟着大家搬走了,后来我们居住的地方种不出桔子,所以我们都没有吃过。”
寸言看着她一脸无邪地描述着一件本该遗憾的事情却满脸的幸福,心里某个地方一下子柔软起来。
“哇,让开,谁能挡得住我……”
这样美好的时刻被一阵人欢马叫给打破了,而冲在最前边还不时跟试图抓住他腿或是想法子绊倒他的人拳脚相向的正是更云。凭他轻功再好,此刻总是有人可以充当绊脚石。
叶轻飘和寸言还来不及开口问个大概已被这突然而至的人群卷着向前涌去。
在被动地推来搡去中,叶轻飘起先还试图抓住寸言或是更云,很快她就被挤得披头散发,连另外两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显然她已被淹没在人海中。
她本来以为和她无关,只要让开就可以了,但哪是那样简单的?这人潮还就过不完了,她在里面打着转,还不时被人踩被别人大喊时的口水喷,被别人抓来挠去的手巴掌扇。
这还不算,由于她没往前走反倒挡了别人的道,被别人撞不说还要被吼几句。
终于她忍无可忍了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用吃奶的力气喊到嗓子都刺痛,但这样的声音显然在这样疯了的人群中引不起任何注意,看都没人看一眼。脸上相继又被挨了几个巴掌,口水又喷了一脸。
“哇,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没教养,啊……”叶轻飘就快要疯了:“我和你们拼了……”
她咆哮着抓住前面一个人的肩,用屁股拱开后面紧挨住她的一个人,蹬直双腿,一脚踏在不知谁的胸膛上——只觉脚下有些软和,借力一个跟头翻出去,也不知是踩在谁的肩上还是头上……总之只要有个地稍换力,立马拣着那些正往天空抓挠的手踩去,嘴里还喊着:“比疯谁不会呀!”
叶轻飘把这几个月所练习的身体灵活度发挥到了极致,因为寸言跟她分析过她身形不算魁梧,尚且算得上娇小,再加之本能的反应迅速灵敏,如果再更敏捷,速度上可以练到于行动中却无形,那么也能算是有一项拿得出手的技能。
叶轻飘正于万人头顶穿梭跋涉,突遇前方正在撕扯扭打,远远地看扭打的原因是大家都想阻止一个几乎领先的人。
一堆乱七八糟的拳脚之间有一个身影最是明显,于是叶轻飘瞅准了那背影,卯足了劲儿,冲将过去,飞腿就是一脚,借力翻身跃到前方几丈开外,往背后一瞟,冲身后的人扮个丑陋至极的鬼脸,双臂一挥,飞腾至无人的前方。
身后一个杀猪般的嚎叫声在人潮里若隐若现:“叶轻飘,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瞎呀你……”这不是更云又是哪个?
日落时分,抢房子大战已结束。
有人一把就抢到自己满意的,自然欢天喜地拔了钥匙就入住。
也有第一把抢到后却还惦记着后面的,最终却连最差的都没有混到。当然也还有那从始至终一把钥匙都没有摸到的。
总之到天黑,有房的留下,没有的立刻走人,无人敢多话。
掌灯时,喧嚣了一整天的半城总算是消停下来。叶轻飘精疲力竭瘫坐在街边一个铺子里,和她一样的还有那些左邻右舍。
“哎呀,总算是找到你。”正昏昏欲睡,更云和寸言进门就一屁股跌坐在长板凳上。更云提起桌上的水壶晃晃,一滴水没有,使劲咽了一口干涸的喉咙。
“我说你也不去找我们,知道我和寸言找了你多久吗?那可是挨家挨户啊!”
“你傻啊,你们找我,我找你们,那估计一夜都得在错过,不如在这里等还省点力气。”
“还有,你不去抢房子,抢这么个铺子干嘛呀?”更云把双腿抱到板凳上捶打着,寸言好奇地四周打量。
“就说你是榆木脑袋,你以为来这里挥霍的人是只要有时间就可以么,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有钱人,所以我肯定得狠狠地赚一笔。”
“啧,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俗气了?”更云翻着白眼鄙视她。
“俗气?你是不知道你刚刚抢房子时有多面目狰狞。再说了,到了这里,你跟一群野蛮人讨论俗气?你以为你清高得很啊!”
“你……”更云说不过,抬腿蹲在板凳上一个指头指向叶轻飘。
“哇呜……”叶轻飘一口就咬过去,还好更云缩得快。
“叶轻飘,自从出来你就瞬间升级为泼妇,看你还怎么回去!”
叶轻飘龇牙咧嘴瞪向更云,紧接着不知哪里蹿出来的小老虎也跳上桌冲他“呜嗷……”怒嚎着。
“先回去吃饭吧。除了卷堆,我、更云都抢到了房子,苏桂一早霸占了一处房子睡觉,所以算起来我们抢到了三所。但由于我们是一起的,只能留一处,最终我们留下了最好的一所,就是苏桂那里。估计现在卷堆连饭都做好了,你这铺子不算住房,生意的事等休息好了再说。”
寸言说着抱过小老虎干净,大家往新的家走去。
你别说,居家过日子卷堆可是真有一套的,不仅菜做得很好,就是收拾打点家居那也是毫不含糊的。也正因如此,他才在一行五人一虎中享有极高的话语权。
这不,当三人到达新家时,卷堆正拿着一把泡活的豆稞一点点搓洗着石楼梯的每一寸。
“我们不是跟你一起打扫过了吗?你还能擦出花来不成!”因为已经来过,更云熟门熟路,直接带头往吃饭的地方走去,那里果然用竹罩子罩住一桌饭菜。
闻着菜香,叶轻飘哪还有心思管其他的,胡乱洗完手就操饭碗。
“不不不,你永远不会知道上一家住在这里的人他们在这屋子里都干了什么。所以必须从头再打扫一次,尤其是那些犄角旮旯,今晚都不许睡啊!”
卷堆拣了个朝里的位置坐下,饭还没吃一口呢就举着筷子点过每一个人。但谁理他呀,大家都各吃各的。
“我要睡觉去,反正我哪里都能睡得着,你们轻点别吵到我!”苏桂含着一满口饭含混不清地说着,几粒米被喷了出来,叶轻飘立即怒视着捡起那些米塞回她嘴里。
“啥都可以凑合,但是住的地方不行……”卷堆使劲咽下口中的饭,眼泪都被噎出来。
“啧,比谁都邋遢还装干净!”更云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服气。
“不打扫的话,一个月内我不做饭!”卷堆威胁。
“明天再打扫吧,今晚大家都累了。”寸言也提议。
“不行,不重新打扫过我睡不着!”固执的卷堆。
“哎呀,好饱……咦,干净呢,这些骨头可以给它吃。”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大讨论的时候,叶轻飘一如既往地闷头吃饭。
“骨头!”——其余几个人听到这两个关键字如大梦方醒,同时朝那盘香辣排骨看去……
一盘子肉现在就只剩下一堆啃得油光水滑的骨头。
叶轻飘这家伙,每次都这样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所有肉吃完。
“你,你……”任凭再使力,卷堆的三角眼还是瞪不开,唯独眼角绷扯得紧紧的。
“叶轻飘,我可是筷子都还没碰到那排骨,你吃光不说还要把骨头给你的老虎,是不是太过分啦!”
本来卷堆呼吁大家打扫卫生没人响应就一直很不爽,现在更是火冒三丈,掐着腰叽里呱啦一阵咆哮,叶轻飘吃进去的肉都差点被吼出来。
“好啦,不就一盘排骨吗,我保证晚上有办法让你神清气爽打扫一个通宵。另外,你,你,还有你,晚上打扫卫生!”叶轻飘一个个点到,然后转身欲爬到一旁休息去。
后面的人还来不及抗议,就听得她大呼一声:“死猫!”
其余几人“咻”地扭头朝门的方向看去,只见干净正被一只比它大一倍的花猫追着,从栏杆上窜进来后撒开四腿不要命地狂奔。
恰巧那些地板都才被卷堆用皂角水擦拭过,干净脚底下打滑,好几次“嘣咚”地斜摔在地上,立马又用爪子抓牢了继续奔,嘴里还“嗷呜嗷呜……”叫着。
后面那只老猫见了人竟然也不怕,根本不是用跑的,而是每次跃起都全身往前扑,感觉每一次干净都有可能被它的肚皮压死,难怪干净要逃得那么拼命。
叶轻飘在看清状况后才做出反应,立马觉得自己反应太迟钝了,好在为时不晚。
她一脚踹开挡在脚边的椅子,双脚并步绕开干净扑向它身后的老猫,嘴里还吼着:“死猫,居然欺负上门来了!”
“喵呜……”那老猫也不是真的就吃了熊心豹子胆,见主人如此凶悍,立即转身扑下楼逃走,叶轻飘追到门口走廊,哪还有猫的影子。
她这才怒冲冲地转身去看自己的老虎,只见干净眼角全是眼屎。
一顿饭的功夫而已,它就从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老虎变成了现在这样:全身的毛不知是不是被那老猫的口水弄得粘到一块儿,满眼的眼屎堆在眼角还一坨一坨地鼓出来,有些也往下淌到鼻子边,头顶上的毛也少了一撮,一边的胡子也只剩下又短还弯曲的几根,鼻子下方嘴壳旁边还被连皮带肉挠去了一块,血红的肉露在外边。现在危机解除了,它才坐定了,用一只爪子不停拨弄着一只耳朵。
它居然完全没有留意到叶轻飘的愤怒,这让叶轻飘气不打一处来,蹲下去便戳着它的脑袋:“干净,你咬它啊,可别忘了你是一只老虎哎!你怎么能让一只老不死的猫追得屁滚尿流呢,而且还追到家里来……你真是把老虎家的脸都丢尽了……”
看叶轻飘如此大发雷霆,小老虎似懂非懂,甩着舌头舔着嘴眨巴着眼看着叶轻飘。
看它这副样子,叶轻飘突然怎么看都不顺眼,她“啊……”地大叹一声捂着脑门站起来。
叶轻飘定了一会儿,转头用凌厉的眼神盯着它,把小干净吓得也不敢甩舌头了,嘴边的胡子一抽一抽地,目光欲缩又不敢缩地看着叶轻飘的眼睛,嘴中小声地“嗯嗯……”哼着。
“气死我啦,你!”叶轻飘突然又加大了音量,用一个手指指着它一下子蹲下来。
干净以为自己要挨一巴掌,使劲闭了一下眼睛,脖子也往里缩了一下。
旁边几人都咬着筷子就那样看着叶轻飘训干净。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干净可是一只老虎哎,居然被一只猫欺负成这样,但又觉得哪里欠缺点什么,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好啦,你还知道干净是一只老虎啊,它整天跟人在一起,你说能不被欺负吗?它需要跟老虎学。”寸言说着过来抱起干净拍着捋着它的毛,往有水的地方走去。
“那我也要找得到有老虎的地方把它送去学吧!”眼看寸言就要拐进另一间屋去,叶轻飘大声嚷道。
“不用,有现成的。”说着,寸言已经拐进去了。
叶轻飘使劲想也没想到半城有老虎,于是又喊道:“哪呀?”
没有寸言的回答,后面饭桌边的三人却“咯咯咯”笑开了:“他的意思是有你足够了,哈哈哈……”
苏桂刚把话说完就绷不住了,一口笑开之后,三人立即人仰马翻、滚成一团。
夜已过半。
带着十万个不打扫的借口,也念叨了十万声“明天再打扫吧!”,整幢房子又被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按照卷堆的标准,只差把每个地方都搓掉一层皮。
睡神昭枣硬撑了几个时辰,眼看已经打扫得差不多,枕着干净歪在门口的花架下就睡着了,最终还是更云把她抱回她和叶轻飘的房间去。
叶轻飘也困到了连眼皮都是靠意志力硬往上提的地步,刚把外衣脱掉准备上床,忽觉未关严实的窗台上有个影子,瞌睡瞬间被吓跑,正眼“嗖”地盯过去,只见是一只猫,并且是那只追着干净咬的猫。
有仇不报非飘飘!
想想它追赶干净时可恶的样子,再想想干净被它咬过后的怂样,恁它是一只猫又怎样,照样得收拾。
叶轻飘拿出自己认为最凶狠的表情,眉毛都快被挤成草垛掉下来,但那猫却很淡定地回视着她。
这样的淡定分明就是藐视,不给它点颜色看看还就真被一只畜生小瞧了去。
叶轻飘三下五除二把靴子又套回去,一个箭步扑向窗户……那猫又不傻,早有防备,见她才开始穿靴就微蹬后腿,她一起身它就纵身朝窗户下逃逸。
叶轻飘不得手又岂会咽下那口气,早料它会逃,所以跟着一猛子往窗外就扎,扑出来才发觉秋天的夜是真冷啊!
以叶轻飘现在的速度,抓猫也只是一伸手的事,可她临时却改变了主意:猫捉老鼠,最享受的不是吃而是捉这个过程。
这次倒要叫它当一回老鼠!
明明一切尽在掌握,却还要假装配合看它四处逃散,今天就要用它的方法来收拾它,不仅要抓住它还要让它丢尽做猫的尊严!
“死猫!”叶轻飘嘴角露出一抹带着轻蔑的坏笑,放慢了速度跟猫前后脚落地。
在接触地面的那一瞬,她仰头看向自己和苏桂居住的房间,还真是高啊!
回到正题,那只猫并没有逮着叶轻飘查看房子的档口就偷跑掉。
相反,叶轻飘收回目光时一眼就看到眼前是通向邻居家大门的石梯,而那只猫就嚣张地坐在最顶上的那一级,微微扭着头从上面俯视着叶轻飘。
嘿,好个畜生,这是只猫妖吧!
也好,最好是只猫精,要不然以后传出去自己竟跟一只猫过不去,还真是有点丢人……脚下轻轻一点,叶轻飘纵身直接上最高的那一层台阶,不过还在半空就看到那猫也是灵活得很,一层层借助旁物蹭蹭地就上了围墙。
叶轻飘心里很清楚这只猫似乎在引导她去某一个地方,却并未迟疑,越是如此她越是想去看个究竟。
跟着那猫,越过围墙,里面一片光明,不仅院子里的灯亮着,就是那楼里也是每一间屋子都灯火辉煌。
每一间都亮着就意味着每一间都有人,那这得住了多少个人啊?
叶轻飘暗忖:真是奇葩,还有带着一家老小来这里放浪形骸的?
静谧的夜。
自打进了这院子,那猫也消失了。根本不用费劲,叶轻飘就听到一阵“咕咕噜噜”像是煮东西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又是石楼梯,不愧是依山而建的房屋。
这次叶轻飘决定走楼梯上去,原因很简单:这样的夜再飞过去的话,像是半夜三更闯入别人家一样。
整个院子里除了那“咕噜”声就是自己轻得和呼吸声在一个频率上的脚步声。
每爬两个折曲的楼梯就是一方平台,平台那头就是房子,但声音却还在上面,叶轻飘又继续往上,
直到站在楼梯上已经可以看得见自己和苏桂的房间,那“咕噜”声已近在耳畔。
又往上踏了两层,叶轻飘的眼睛刚能看到这一层平台的第一眼,就看到亮如白昼的平台正中铺了一张两丈见方的芦苇席子。
席上设一几,几上一个碳炉子中的木炭微微发红,炉子上一土锅中浸着十来个圆肚子陶瓷酒壶,不难判断那“咕噜”声就来自这里——温酒的水沸起来的声音。
炉子一旁有杯盏、书卷等和喝酒有关的一切杂物,却无下酒菜。
其实叶轻飘先看到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习惯性地在看到第一眼捕捉到的人或物后尽快纵观全局,以便在接下来的过程中遇见任何情况都好应变。
这是从小篱酿就交给她的,并告诉她要变成一种本能。
吸引她第一眼的是案几的对面,一位穿百合色对襟罗裙的女子斜靠在一个雪白色的软靠上,身下的芦苇席上铺着一床用几张银狐皮拼接成的软卧。
听见她上来,那女子连眉眼都不曾抬一下,一门心思全在手中白菜绿酒杯中的酒上,这是第一感觉记住的。
待把其他的又扫视一圈后,叶轻飘目光再次回到这个女子身上: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只在脑后编成一根三缕编的辫子,发梢处绑了一根红色头绳,再无其他任何一点发饰。侧颜处得见她雪白的肌肤如同白色的瓷面。
“深夜打扰,深感抱歉。”叶轻飘走上去抱拳,但也只是站在席子之外。
那女子一样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这位姐姐,请问你可曾见到一只猫?”
从她露在杯子边沿的脸庞可以看到她嘴角上扬,就连眼皮也弯了一下。似乎她很是喜欢“姐姐”这个称呼,所以扬手把杯子放在几上,正眼看向叶轻飘。
这时叶轻飘才看清她的全貌,一时间竟有些目瞪口呆……
世间何止千种美,但大多少不了女子的柔美。可偏偏这位姑娘眉若雪覆清竹,眼似寒潭笼冰,眉宇间竟与别人不同,多出几分让人着迷的英气,额间开阔明朗、眼波流转处都似在沉思且有些男子的刚正。
就刚刚的一抬眉眼、一落酒杯和她的长相一样干净利落,少了寻常女子的迤逦,换成一种遗世独立的傲气,却又被一股慵懒笼罩回去。
“我的确有一只猫。”女子下颚微微展开的弧度让人不堪玩味。
叶轻飘挺直了胸脯:“那只猫伤了我的小老虎不说还欺负上门。”
“哦,怎么个欺负上门法?”女子一挥衣袖坐正了身体,继续说道:“来,坐下说。”
叶轻飘也不客气,微微作礼便在她对面的席子上坐了下来。
“它咬伤小老虎不说,还一直穷追上门。不仅如此,还一直守在我窗边,等我回去,瞪着我,向我挑衅!”
说话间,女子已经倒了一杯热酒推至叶轻飘面前。
“我是上门来讨说法的,喝了这杯酒还怎么硬气得起来?”叶轻飘说着把双手压到了屁股底下。
“哈哈哈。”女子连笑声都收放得很是干净,这让叶轻飘又打心底里喜欢了不少。
“嘣嘣,嘣嘣,嘣嘣嘣。”女子抬起两只手以这样的节奏拍打着,声音刚落,那只老猫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拉长了四肢伸着懒腰。
“姑娘你看,可是这只?”
“正是。”
“那交给你了,你只管向它讨要说法,包括它的命。”
叶轻飘很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那只猫爱搭不理地完全漠视叶轻飘的存在,对她即将对它要做的事情表示毫不关心,却极其温顺地伏在她主人的身旁。
“算了吧,只能怪我们干净怂。帐一定要算的,只不过让干净以后自己来。”
“嗯,没关系,我就住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反悔了随时都可以来。现在可以喝酒了吧?”女子给叶轻飘换了一杯热的酒。
“可以吗?我可是上门来找碴的!”叶轻飘努力压制住满心的好奇,想想在桑榆,自己那所谓的亲爹家就是酿酒的,可是两位管事的完全就因为怕篱酿不好惹而不准喝,再想想此刻,这可是完全的自由身。
“那又如何,你若还没找完,不妨且喝着,没准就有了很是新奇又满意的找碴法子;若是完了,咱们就为喝酒而喝酒,总之怎样都很好!”女子说完自斟一杯敬叶轻飘。
叶轻飘自然不再多说,学着女子的样子,一仰头一杯酒咕嘟就直接吞进了肚子。
什么滋味都还没有品出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从肠子直接反灌回鼻子和脑袋……
叶轻飘一下子被这种恣意张扬攻击到满目泪花,鼻子也一下子堵塞了一般,耳朵里一阵轰鸣。
她使劲眨了一下眼睛,长舒一口气,把手中的杯子往几上一摁:“我可以再喝一杯吗?”
女子笑而不答,直接从土锅中拎出一壶酒,拭干酒壶边的水珠放到她面前:“但求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