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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有处县城,春秋时属于燕地,五代却沦入契丹,直到后周世宗大克益津关收复失地,再次设州置县,曰霸州。
霸州东邻天津,西连保定,北据京城,乃三大要冲之地,自古商贾云集,热闹非凡,县城向西,约摸25里地有个村落,叫于家庙,村中有口大池塘,水清鱼跃,莲藕丛生,在其东南角坐着一处大宅子,嫡长子叫韩福临,便是我的爷爷。
故事得从1917年讲起,民国六年,岁在丁巳,天干阴火,地支金蛇,形意火中翻滚。一开年,胡适炮轰旧文学,***遥相呼应,到了7月,张勋的辫子军北上入京,溥仪再次登基,护法战争开始了。
我爷爷那时刚满十八,身材精瘦,青须大眼,长指扩口,皮肤黝黑,两道剑眉颇有武相,虽是地主家的少爷,却颇有江湖侠气,加上韩家的买卖本就藏着些暗活儿,与同村的周家算是一个摸宝,一个出镖,于是,爷爷在黑白两道混得风生水起,最好的朋友便是周家的少东家周云生,但心中的偶像却是旁村的张弥勒。
那老人在霸州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光头银长须,满身肥肉圆圆滚滚,虽然过了耳顺之年,却面无褶皱,整天粗布褂子,一副庄稼汉的打扮,谁也不知他所传承的法脉,但捉妖屠鬼的手段堪比天师,平日没有农活时就喜欢在门口晒太阳,遇到可爱的娃娃便调教一二,乡里乡亲对他可是敬畏,皆以弥勒佛相颂。
爷爷自小就爱往老头子那里跑,遇到捉妖除怪更是鞍前马后地跟着,可张弥勒真正的功夫在内丹,此门功法只能嫡传,但还有一道本事,便是观尸问鬼,说白了,与仵作相像,却有些独门的招法,干脆全部教给了我爷爷,但这已经让他心满意足,对老人家更是是孝心常在。
腊月初二这天,一早便跟家里打了声招呼,奔着张家去了。
刚到张弥勒家,就看到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人,弓着身子满脸堆笑,身旁摆着大小箱盒,张弥勒却连连摆手。
“李管家,礼物不能收,麻烦您回禀孙大老爷,我稍许准备便去宅子看看,还望留下几人协助我。”
“哎呦呦,我的弥勒佛,您这一答应,我们孙家可有救了!我这就先回去,恭候您仙驾!”
张弥勒叹了口气,点点头,看着那人千恩万谢地离开,这才发现韩福临。
“师父,哪儿来的管家?”
“嗨,保定的孙家,六日前,他家少爷不知怎的突然消失了,结果三日前被发现死在了祖祠中,五官扭曲,就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家老太爷当时在村中老宅,听闻此事顿时瘫了,这不,邀我去看看是不是妖孽作祟。”
“哦?保定的孙家,据说大明时以矿产发家,后来满清入关,下大注结交了某个王爷,摇身一变又成了皇家御商,就算后来禁矿,也丝毫没有影响,可是三代以前不知为何突然转行作了典贷之类的生意,但绝对富甲一方,高贾豪门。”
“可是,在自家祖祠被吓死,倒也蹊跷。”
“不是他家的,据说是什么供养恩人的地方。”
“那您还要去问问尸?”
“问不了啦,管家说,孙老爷子见不得尸首,干脆草草埋了。”
爷俩正说着,却听到院门轰的被推开,一个布衣小厮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满脸是伤,肿得像个团子,眯着眼睛径直冲进屋里,扑通跪下就开始哭嚎。
“韩少爷,您快救救我家少东家吧!”
韩福临倒是坐的稳当,方一打量,便赶紧上前扶了起来。
“周三儿,可是云生出事了?他不是在京城求学吗?算来还有半个月才回啊。”
“没错,可您知道,我们少东家就喜欢土里的活计,半个月前,有人送来一封手书,说在野三坡中有处大宝,已经确定了地方,但苦于无法下去,于是邀请少东家前往。”
“而且,信纸背面还用药水写了暗语,少东家一看,算是散链子上的兄弟,于是按照约定,提前到了野三坡,他让我回家报个信儿,可是等我返回,就被侦缉队给抓了,说是少东家黑吃黑,结果为首之人,听到他在于家庙住,便打听您的名号,不想还是熟人,这才停了用刑,命我回来请您去做个验证。”
“哦?野三坡属保定地界儿,我没有熟人啊。”
“叫季子康。”
韩福临一听,噗嗤笑了。
“这小子也是咱们霸州人,一直在县里当差,人不算坏,但脑子不灵光,他可有什么交代?”
“说了,务必请您去一趟。”
韩福临看看日头,又瞧瞧张弥勒,俩人一脸坏笑。
“好你个周云生,你爹送你去求西学,你却天天想着刨坟。对了,你可给周老爷子报告过?”
“没有,老爷子神出鬼没又不知道去了哪儿,您啥时候方便?”
“哈哈哈,自家兄弟的事儿,还啥时候,去保定最多二百里,快马两个时辰也到了,走呗。”
“不是在保定,在涞水县”
“啥?快快快,随我回家,这又多了一百里,现在寒冬,耽误不得。”
于是,韩福临带着周三儿快马加鞭就奔着涞水县而去,好在没有下雪,却也天色全黑才进了城中,片刻不耽误,俩人直奔大牢,结果一问,周云生被季子康带去了一处客栈,心下总算舒了一口气。
涞水县位于保定以北,满清开国以后,至少有五位怡亲王和五位王爷安葬于此,境内更以四大景观,五大古刹而著名,那位雍正爷的生死战友,十三爷允祥便长眠于此。
但韩福临却对涞水县城颇为陌生,大门楼子正对的便是唯一的主街,南北贯通,两侧店铺紧挨,但目下寒冬,入夜更是阴冷,很多店铺早早打烊,除了酒家客栈的灯笼在风中晃着,其余地方一片漆黑。
俩人一路打听到了街中的禄永客栈,上了二楼推门就进,正看到一桌酒席,季子康正准备仰脖,周云生倒是脸上青红成片。
再看韩福临,大少爷就是大少爷,锦绣皮袄,棉靴暖帽,抹了一把胡子上的冰霜,一步就夺了季子康的酒杯,兀自猛猛一灌,才算去了寒气,大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好你个季子康,抓了自家人还动上手了?”
那俩人也是一时没缓过神来,哪有这么霸道的主儿,可季子康却吃这一套,嘿嘿点着脑袋,赶紧扶着韩福临安坐,倒上酒便开始赔不是。
“哎呦呦,我的大少爷,我哪儿知道云生是您的铁蛋子,这不,他提到于家庙,我赶紧求证了一下,您是不知道,我和云生一聊,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立马儿好吃好喝伺候着,您就别骂我啦。”
“哼哼,说说,怎么个章程?你怎么混到保定来了?”
“嗨,您也知道,咱就是一胆小怕事的主儿,前朝那会儿,混口饭吃,现在民国了,行思着天变了,也该雄起一把,结果一不小心,银子使对了,跟着老官爷来了保定,他也得有个贴己人不是?哥哥我就暂领侦缉队副队长,队长空缺,空缺。”
说完,季子康摇头晃脑地挑挑眉毛,一对狗眼滴溜溜转悠,韩福临一瞧,这家伙倒是脸上胖了许多,大耳朵火红火红,鼻梁看着都正了不少,哈哈一笑,从袖口取出一张银票。
“子康,恭喜啊,咱们兄弟能爬上去,大伙儿可都高兴,这些散钱,替我孝敬咱老太太!”
季子康一瞧,大手一推,凑过脑袋悄悄说道。
“二位兄弟,哥哥我的手脚绝对不干净,但云生这次的事情,马虎不得,等水落石出的时候,再孝敬老娘不迟,说实话,估计得请您二位帮衬帮衬。”
韩福临看着周云生,嘴角一个劲儿的咧,这还是那位英气十足的少东家吗?见了自己也不说话,只是拱拱手喝着独酒。
“福临,说来我也背,啥事没干,见了个人,就被季兄给盯上了,结果,那人还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不,挂花了。”
半月前,周云生在京城接到一封手书,里面说道,涞水县以西,野三坡中隐藏着一座山峰,名叫元宝峰,下面藏着件大宝物,乃是燕国始祖召公所种的甘棠树,可是,那人却不知如何进去,这才寻求周云生的帮助。
周云生起初也是云里雾里,但信背后写着“云尖无暗苍穹无月”,这可是暗门的密语,属于外散链子,虽然不近,但绝对可帮。
于是,按照信中所说,他提前两天到了野三坡东脚下的村落,叫大坑窝,此地乃是通向涞水的要道,所以还算繁华,为了避嫌,俩人各住一处,两天后,周云生如约在福记客栈二楼右首的房间内见到了此人。
一见面便觉得这位气宇不凡,浓眉扩口,秃头立耳,那身板就像狗熊一样,于是按照规矩对了切口,第一次见面难免各有保留,那人自称秋奎海,辽东人士,乃关外金三门之一的黄衣派,周云生一听,顿时谨慎起来,只问道所说的宝物有何特别,不想对方竟止住了话题,悄悄问了一句。
“寻龙可否见原貌?”
周云生一听,颇感奇怪,不是明确说到只是进不了地宫吗?可是那人却摇了摇头。
“此山原名元宝峰,后来也叫坟头山,现在叫啥并不清楚,只知道一次山洪变了模样,但祖上的确进去过,却因为里面妖鬼同在,不得已先撤了出来。”
既然谈的不投机,周云生索性结束了话题,相约转天详聊,不想这就被盯上了,晚上,他还在寻思,却被季子康带人给抓了,原来那人竟死在了村口。
周云生感觉莫名其妙,正要推脱,不想季子康问他为何知道元宝峰,更动粗绑了去到现场,这一看,周云生也是一惊。
“这得多大仇才能下此狠手啊,子康,你早就盯上此人了?”
“没错,秋奎海一进村子,就打听元宝峰,我们没抓他就是想钓鱼,不想云生出现了,那晚他离开后,我行思等等第二天再说,于是撤了人,不想打更的来报,竟然死了。”
“命案一出,我可就慌了,干脆先把云生拿了关进大牢,这不,你来了嘛。”
“脑袋开花,关节碎断,身躯打折,若非仇人便是惹了忌讳,难道有人也盯着元宝峰?大坑窝里不简单啊!”
季子康点点头,眼睛却左右撇撇,凑过脑袋,压低声音道。
“那厮不知道,这村子别看叫大坑窝,可是住着一位贵人,自前朝康熙年间从野三坡迁了过来,绝对富甲一方,不想这段时间家中发生惨案,儿子莫名其妙被吓死了,但老太爷虽然懵了,二位叔伯却很冷静,一面请高人前往捉妖,一面担心有人加害,但也不知怎的,就说矛头指向他家的发迹之地,祖上称之为元宝峰。”
“于是,我领了上命专门办理这桩案子,你俩不知道,老官爷可是下了死令,但我这脑子,除了干着急,不够用啊!。”
“可是保定的孙家?”
季子康一听,连连点头,周云生倒是一头雾水。
“要去给孙家捉妖的就是张弥勒,我今天在他家拜访,敢情孙老爷子住在大坑窝啊?对了,云生,那秋奎海除了惨死,还有别的蹊跷吗?”
“双目大睁,神色慌乱,应该是突然动手,但关节和腰椎的伤,绝对是死后敲的。“
韩福临点点头,却听到季子康插话道。
“还有蹊跷,我们连夜搜了他的房间,除了简单衣物,还有几枚金币,上面的图案就像虫子,看不懂,估计是某种标志,这都是重要的证物,所以云生没有看到。关键是,孙家少爷死的时候,嘴里也塞了一枚金币,一模一样。”
“哦?哼哼,元宝峰、坟头山、孙家惨案、妖鬼同在,有意思!有意思!”
“云生啊,哥哥一直没问你,那个甘棠树是啥?难道你被一棵树吸引?”
韩福临一听,满脸嫌弃地看着季子康。
“大周灭商,武王分封,召公在燕,命其子前往管辖,自己留下辅佐天子,他一生勤勉,总在一株甘棠树下办公,《诗经.召南》和《史记.燕召公世家》里都有记载,可是,这棵树有何神奇?竟被藏在山中?”
“哼哼,此树非彼树,相传召公死后,那株甘棠树被留了下来,却不知道,召公有一枚种子,据说是灭商之时得到的,商人好巫,以青铜铸宝沟通鬼神,据说此种只有在死人国才能生长,一旦成熟,叶为黄金,果实为玉,可是,大周以人本立国,对鬼神仰而不信,但召公还是害怕此物勾起人们的私欲,有心毁了神物,却又担心天谴大周,便将其封印在一座通向幽冥地府的山中,参与之人全部自愿进入死人国守护神树。”
“哦?竟然如此玄奇,难道那元宝峰,通向阴间?”
正说着,突然有人来报。
“大人,孙家二位叔伯的儿子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