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凡尘戏 上

谶成命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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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岭南。

    山间峡谷处传来影影绰绰的火光,靠近后能看到两辆十分普通的马车中间燃着一堆篝火,约摸二十来人或站或坐于四周,有些闭目休息,有些小声交谈,与寻常商队无异。

    夜渐深,商队内部似乎早就协商好以两人为单位轮流守夜,不时大多人都抓紧时间歇息了,只剩守夜的人呆在篝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忽闻不远处传来细微异响,两名守夜人顿时噤声细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放轻动作起身,朝异响传出处走去。便是此刻,异变突至,两支铁箭打不同角度射来,准确地射入守夜人眉心。随即,四抹黑影从峡谷两处崖壁之上跃下,扬手之际暗器破空声不绝于耳,却不想本该熟睡的人们竟然快速翻身而起,让他们打出手的暗器大部分都落了空!

    四人错愕之际,就见雷火弹迎面而来,于是忙不迭运起轻功飞速逃开。奈何敌方人数对比我方人数具有压倒性的优势,雷火弹在他们脚下不断爆炸,但他们甚至连反击的时间都没有!

    偷袭不成,只能果断撤退。

    四人转身欲逃,怎想敌人事先料到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早将峡谷两处出口堵上,一时间竟是进退两难!许是过于慌乱无措,几人动作也不由慢了半拍,其中一人被雷火弹打中,惨叫一声化作火人,连带着身边人的衣袍上都染了烈火!

    剩下三人如作困兽之斗,在二十多人的围攻之下左支右拙。他们以轻功周旋,却不敌此间一手持双刀之人,正面交锋似蜉蝣撼树,不过数个回合,地上便又躺了两具尸体,只余一人在烈焰灼灼声中苦苦支撑。

    领头的中年男子立于众人之后,冷眼看着包围圈内一身标准唐家弟子打扮的人,抱起手臂,哼道:“果然有唐门的人在追踪,你们这些家伙真是无处不在,烦不胜烦……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别再做无谓的挣扎。”

    唐家弟子不语,那手持双刀之人便甩去刀上残血,大步跨来与其对上,左右皆避让。此唐家弟子较先前三人竟显难缠,手中匕首精准挡下敌人双刀,奈何仍非双刀者对手,不敌力道,被击飞匕首掀倒在地。

    身不由己在地上滚了两圈,唐家弟子面具脱落,露出一张意外年轻的脸。一块玉佩从他内襟脱出,大抵是用以系在颈上的红绳断裂,让它倏地向前飞出老远,跌到中年男子脚下。

    中年男子身侧之人以为是暗器,探脚踩住,一踏之下玉佩碎成数瓣,碧色的边角耗尽余力蹦出。中年男子不经意一瞥,面色忽改,喝止手下:“全部给我住手!”

    也亏得他的手下训练有素反应够快,听到命令的同时就收住攻击,这才没有让少年落得与另外三人相同的下场。

    手下们纷纷回首,瞧见中年男子蹲,小心翼翼地将碎裂的玉佩一一拾起,吹去泥土,在掌心中拼回原状。男子抬手,细细抚摸玉佩上细小纹路,眼神复杂地看向倒在地上,被持双刀者踩住后背,尝试数次依然无法爬起身的少年。

    “总……老大,怎么了?”持双刀的黑衣男子问道,“可是这家伙有什么问题?”

    中年男子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玉佩上摩挲着,神色变幻数次,缓缓摇头:“先把他抓起来,让我细细看来!”

    双刀者听罢,捏住少年肩头大穴将人提起,单手擒住少年双腕,将人拖拽着,带到中年男子面前。他动作甚是粗莽,捏住少年下巴强迫其抬头,甚至颇为折辱地顺着中年男子的视线将少年脸庞掰来掰去,任由打量。

    少年于地里打了滚,脸上沾有尘土,束起的长发凌乱,一二发丝横于苍白脸颊,嘴角隐隐现血。他双眸形如杏,眼角下有一颗不易察觉的墨痣,为中年男子以指狠狠揩却数下,泛出红。

    中年男子眉头浮上两分迷惑两分惊疑,质问:“你……你是什么人?这个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少年直直望进中年男子眼瞳中,没有半丝性命捏在别人手里的恐惧,冷声道:“我的东西,还给我。”

    双刀者嘿了一声,手上施劲:“好小子,竟然敢这样跟我们老大说话,可是嫌命长?你信不信咱们有的是办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中年男子抬手止住手下的动作,沉吟片刻,想起什么,一把拽住少年左肩衣袖,“嗤啦”一声将整片衣裳都撕了下来。少年尚未完全长成,算不得健壮,臂上丹朱蜿蜒,描绘出一头形似乌鸦的三足鸟,顿时展现在众人眼前。

    “愿化身离朱,见秋毫之末,卫我霹雳盖世,百年昌盛……”中年男子喃喃自语,一双虎目大睁,身形不稳,倒退两步,“这个年纪,你、你难道真的是越儿?”

    少年似乎全然没有将中年男子的话听进耳中,只低头执着地盯着男子掌中碎裂的玉佩:“东西,还给我。”

    旁的人一头雾水,唯双刀黑衣人眉梢一颤,与中年男子露出相似不敢置信神色:“总舵主,你的意思是,他是十一年前惨遭唐门灭门……蜀中分舵舵主雷元琛的独子,雷越?”

    这一吃惊,连伪称都顾不上。

    任唐门传递消息的外门弟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此行貌似寻常霹雳堂弟子伪装而成的商队,其领头之人,竟然是接替十一年被唐家弟子暗杀的雷元稹,成为新任霹雳堂总舵主的雷元江!如此思来,这四名潜伏的唐家弟子会被发现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每任霹雳堂总舵主都有一手与唐家堡堡主针锋相对的好本领,彼此对对方的手段再了解不过,这么一点简单的潜匿伏击还看不出来,他这总舵主也该当到头了。

    得知领头人的身份,自然也就能猜出他身旁的人至少半数是霹雳堂的精英,半数贴身护卫。从那黑衣男子与雷元江说话的口吻,以及他所使两把长刀,能够判断出他是霹雳堂供奉过雷易澧、雷元稹两代舵主的左护法双刀莫赟。

    莫赟道:“我还记得当年蜀中分舵被灭以后,赶到分舵的霹雳堂弟子曾向前舵主报告少了一具孩童尸体……只是那时我们与唐门的争斗恰到最关键时刻,根本没有太多精力去想其它事情,再后来前舵主身死,堂中经历过一段动荡,这件事情也就搁置。待堡中重新稳定下来,已经是两年以后,当年留下的线索再找不到了。难道说,唐门那些混账当年竟然把分舵主孩子带走?”

    莫赟越说越觉得可能性非常大,他与雷元江三兄弟共同成长,有兄弟之情,只稍稍思索这可能,便怒火难抑:“将雷家的孩子带走培养成他们的杀手,望有朝一日用他来对付雷家,哼,果然是唐门会做的卑鄙事!”

    话到此处,不敢在左护法说话时打断的霹雳堂弟子都明白的差不多,一时间,都用惊异眼神看着被他们押着的少年。

    “不,不应当冒然下定论,一切还很难说……”雷元江没有接莫赟的话头,而是深深看了少年一眼,不断摩挲手里玉佩,“不要小看这一任唐门堡主,她不简单。”

    莫赟不由看了眼默不作声,只用一双黑眸冷冷看着他们的少年,道:“难道说,这只是个障眼法?”

    “似假还真,似真还假。”

    雷元江双眼微眯,回答着,同时把玉佩收入袖中。

    雷元江年及四九,方正脸上蓄着短须,阳刚味十足,此时摸着下巴沉思,举手抬足之间满是一派之主的威势,再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走,先把人捆起来放马车里,等我们跑完这趟回到总舵,再慢慢弄清楚事实究竟为何。”

    霹雳堂弟子纷纷应是,从马车里取出麻绳,七手八脚将少年捆个结实然后塞入马车,再听雷元江道:“把尸体拖进树林里,他们身上看得见的武器都摘走,地上痕迹以沙土抹去。附近野兽多,等唐门其他人反应过来派人来寻,他们早就被吃的只剩骨架,无从辨认到底谁是谁。”

    待忙完雷元江吩咐,一干人休息不到两个时辰,见天光微熹就策马出发,驶入连绵丘陵。

    被拘入马车的少年,正是唐申。

    为完成唐宛凝命令,他在偷袭前将唐宛凝给他的毒药下在三位师叔的水囊中,令对师侄不设防的三人被霹雳堂诸人包围时不敌身死。此三人是唐邵策拥护者,于唐邵策阵营中当不得一二号人物,却也不可或缺。这样多年的忍让下来,唐宛凝终究是起了杀心,决意给唐邵策一个警告。

    让唐宛凝决意与唐邵策一争,唐申在中间出力不少。唐宛凝对唐邵策的感情之深,使她即使知晓唐邵策心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多管。为了不落入前世孤立无援被唐邵策操纵设计的境地,他不得不首先费尽心思、一步一步打破唐宛凝多余的憧憬和期望,以求唐宛凝面对唐邵策种种行动不再纵容。唐宛凝性格虽冷,却依旧逃不开人之常情,期望落空、情感得不到回应,便化为怨怼和偏执,对某些事情的处理就会慢慢脱离理智的控制。

    对付唐宛凝不难,唐邵策一人足矣。对付唐邵策亦不难,只要让他的野心暴露,让他先前所造的势毁于一旦,比如十一年前霹雳堂能够成功袭击唐家堡、四长老何以集体身死这两个疑点的谜底足矣。唐家聪明人很多,唐邵策曾经所为,只要起了疑心去查,定能有所得。

    但此刻唐申与唐宛凝和唐邵策之间形成了一个微妙的三角平衡,唐宛凝与唐邵策之间若有一个死在另一个手里,唐申都讨不了好,至少现在要谈获得最终的胜利,为时尚早。

    然而,平衡总有一天要被打破。霹雳堂在他的棋盘中,即将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棋子,此番伪装成十一年前死在他匕首之下的雷越,就是为了把这颗棋子牢牢握在手中。

    原他还想,与另外三个被抓来的孩子交好没有意义。在唐宛凝嘴里得知第三个孩子是霹雳堂分舵主之子后,却不得不庆幸他尚未忘记曾经与雷越交好那段时日,许是昔年第一次见亲近之人死亡,故而分外深刻。那个时候的雷越并没有言明身份,但其臂上离朱刺青,藏于房中用于夜半缅怀的玉佩,倾泻心中恐惧怒火口出的种种怨言,他仍记忆如新。

    任务开始前,他曾想借霹雳堂之手完成唐宛凝命令,随后与此稍加接触,设法借玉佩作文章。未想到,这伪装成商队的霹雳堂弟子,竟由霹雳堂总舵主雷元江带领。

    唐申从前曾与雷元江有过几面之缘……其实也难以称得上缘,毕竟对方举手抬足一呼百应,而他无非阶下一小卒,压着斗笠仔细收住一身唐门的皮,隔着叠浪人海遥遥观望,于群雄簇拥间,窥得一二雄姿英发。

    而今虽雷元江打扮寻常,他亦瞧了出来,着实有些诧异。然而神念一转,计上心头,他事先佩戴玉佩,稍加易容,用特殊易容液将离朱绘于身,放弃逃跑的机会假作不敌,瞅准机会掷出玉佩唬住雷元江,搏得随行——恐怕其他人如何都想不到,他一鲜有踏出唐家堡山门的新任唐家弟子,竟能一眼辨出霹雳堂掌舵。

    雷元江没有立即相信唐申伪装的身份,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毕竟雷越失踪十一年有余,他又是以唐家弟子身份出现,雷元江好歹也是一派之主,如何可能容易对生人加以信任。可惜他究竟是不是雷越,却是由不得雷元江自行判断,半个月的时间足矣他做许多事情,查颜辨色取信于人,再简单不过。

    唐申背靠车壁,目光扫过马车中占据了三分之二空间、垒成一堆用麻绳整齐栓好的木盒,不难猜出里头都是霹雳堂的火器,当下心生疑惑。

    雷元江堂堂一个总舵主会冒险出现在这个地方已经让人意料不到了,再加上这样多的火器……这个方向是往苗疆,他们到底是要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