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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影茫然地在水里划动,被踩过的手背隐隐作疼。
湖水冰冷且深不见底,他的双脚无法触碰到实地,手也摸不到岸,气力逐渐随着动作而消耗,心中不可遏制升起对自己将要溺毙在水中的恐惧!
肆显然没有雷越镇定,眼睁睁看着别人将要在自己面前淹死,双腿打着摆,颤着声音道:“雷、雷越,我们、我们快走吧!要是被人、被人看见,那就不好了!”
雷越哼了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会水,我们不挡着他,他自己上岸来了怎么办?”
“可、可是这附近的人不少,到这个方向来、来的人肯定不止一个,要、要是被别人发现……”
“胆小鬼!你难道忘记自己家人是怎么被唐门的人杀害的吗?你难道不想报仇吗?我们可是约好了要把他们的孩子都杀掉,好叫唐门那些家伙都尝尝我们受过的滋味!”雷越一甩手,拾起地上的石头扔向唐末影。唐末影措手不及被击中,额头被石块尖锐的棱角划破,血丝溢出,淌入右眼。
肆涨红了脸,反驳:“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你别这么大声,把人引来就不好了……”
肆的一席话提醒了唐末影,对于死亡的恐惧盖过了他心中的迷惘和愧疚,令他放声大喊:“救命!咳咳,附近有没有人!救命!”
“闭嘴!”
要让唐末影叫来其它人那还得了?雷越连连捡起石块掷向唐末影,其中一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砸到唐末影头上,差点没有把他砸昏过去,直接沉到水底永睡不醒!
肆有些不忍地扭过头,恰见十步外的树丛无规律地晃动,下意识喊道:“雷越,有人!”
突闻一声微响,小片树枝落地,其断口极为平滑,大抵是利器所致。束着马尾的男孩自树丛中走出,他腕上绑着数根橙色布条,右手中执着一把匕首,听肆那声喊,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雷越?”
雷越见有人来,先是受惊般浑身一颤,见来者是“小壹”,松了口气:“是你……”
雷越定神,咽了口口水,对“小壹”道:“你、你也是被唐门弟子强行带来的人……那你一定能明白我们的想法和做法,对不对?”
“做法?”男孩瞥了眼兀自在水里挣扎的唐末影,抬脚走向雷越,问道,“你们要害他?”
“那是他该得的报应!谁叫他是唐门弟子!”雷越越说越激动,“家人遭唐门毒手,你恨着唐门对不对?你也加入我们,然后我们一起向唐门报复,把他们所有弟子都骗来杀掉!”
“雷、雷越……”肆缩了缩脖子,看男孩手里头的匕首以及他稳稳踏来的脚步,心中警铃大响,直觉告诉他必须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他的直觉一直是很准的,所以他也这么做了。只是很可惜人还没有跑出去两步,一道凉风划过,他就在雷越震惊的目光中倒地。匕首不知何时离开男孩手掌,刺入他后腰!而男孩连呼吸都没有乱,走到肆身畔,蹲将匕首抽出,再双手执匕在其后心口补上一击,结果了一条性命!
飞溅出来的血沾了些许在男孩脸上,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与每一个执行任务的唐门弟子一模一样。
“你?”
男孩拔出匕首,转身送入雷越胸膛。他挥手的动作不带半点迟疑,干脆果断,直到双手迅速被染湿,感觉雷越停止呼吸,才收回武器。
他以袖拭去匕首上的血迹,步至湖畔,蹲对水中的唐末影伸出手:“上来。”
唐末影睁大眼,呆呆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这只手执着武器,就在刚才、在他面前夺走了两条鲜活的性命,沾满了别人的血……
却偏偏是给予他救援的手!他此刻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接受它,活下来;一个是拒绝它,坠入湖中,从此世上再无唐末影此人……
唐末影抬手与之交握,掌心触到一片滑腻,他不消半息就明白那是什么,牙齿不断打战,身体不住颤抖。但那只手又是极稳的,把他从寒冷水潭中扯出,让他重新触碰到平地。
唐末影大口大口喘息,浑身发软,不停地把与男孩交握过的手往衣服上蹭,似乎这样就能将心头罪恶感抹去。地上两具年幼的尸体映入唐末影眼眸,适才种种如同走马灯在他脑中回放,叫他瞳孔收缩,胃中一阵痉挛,当即捂着腹部伏在地上呕吐起来,泪水夺眶而出。不论是“叁”和“肆”的身世,或是这两人想要害他,还是“壹”当着他的面击毙两人,都不是一个孩子能够承受的。
哪怕这个孩子生于以夺人性命为生的唐家。
唐申随意把手和匕首放入水中洗净,转身面对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唐素生。毫无疑问,纵使没有他救助,唐末影也不会死在雷越两人手上,雷越二人更离不开这个湖岸。在唐家地盘对唐家人动手,真不知道是该夸奖一句勇气可嘉,还是嗤笑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
唐素生与唐申对视,眼中有审视,也有估量。
唐申倒是不惧唐素生将所见所闻如实上报,毕竟他的所作所为,全部依照唐宛凝的指令。同时他的卖身契还在唐宛凝手里,唐宛凝取他性命一句话足矣,真怕他脱离控制不过费几剂毒药,全然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唐宛凝更不至于没有培养并且掌控一个孩童的自信,他所要做的,就是增加自己在唐宛凝眼中的价值。
没有趁着唐家弟子遇难的时候落井下石,而是毫不犹豫收拾掉欲加害唐家弟子的人,证明了他的勇气、能力以及忠诚。这三点,就是唐宛凝以及唐家人想要看到的,其它的,重要吗?
正如唐申所想,唐素生稍微打量过他就把视线转移到浑身透湿、呕吐不已的唐末影身上,蹲身脱下外袍给他披上,向来严肃的脸难得柔和,温言道:“末影,你可还好?”
“太师叔……”唐末影通红着眼,抓住唐素生的手,颤声道,“太师叔,他、他们……”
唐素生轻拍唐末影后背,淡淡道:“莫怕,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无、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唐末影的呼吸一滞,看看地上尸体,又看看表情淡然的唐申以及唐素生,恍然感觉自己表现的这般恐惧,居然才是不正常的?
唐素生揪起外袍衣袖,替唐末影擦了擦脸上水迹以及额上伤口,问:“末影,如今你全身都湿透,可要随太师叔离开,结束测试?”
不知怎的,唐末影下意识扭头望唐申,苍白的脸上先是惶恐,然后是担忧,最后逐渐变成坚定:“不……不、太师叔,我不回去……测试没有完,还有、还有一个人,我担心小嫣她们……”
见了血后还能保持基本冷静,首先想到同伴安危,唐素生满意地颔首:“好,既然你自己决定了,太师叔不勉强你,你自己万事小心。”
“我知道……让太师叔担心了……”
“傻孩子。”唐素生揉了揉唐末影发顶,站直身,目触唐申腕间橙色布条,眼中闪过欣赏。他伸手将别在腰间千机匣上的橙色布条扯下抛给唐申,并且道:“你,很不错。如果能够顺利通过测试,就喊我一声太师叔罢。”
这算是认同?唐申接住布条,对唐素生抱拳:“是。”
得到唐申回应,唐素生低头吩咐唐末影几句自己小心,便运起轻功,几个起落没入林中隐去身影。入门测试是孩子们自己的事情,非必要情况他不该出面干扰,彼此都还有太多事情要去做,无论是背叛还是死伤,有些东西总有一天要面对。
上半夜只是开始,这场测试真正要考验的东西,都在下半夜。
唐申一扫湖岸四处,从一堆垒起的石块中抽出一条蓝布条,再将尸体怀中绿色布条搜寻出来全数递给唐末影。经历过刚才的事,唐申挥舞匕首刺入别人心口那从容淡定的模样已经深深映刻入唐末影脑海中,所以当唐申靠近他的时候,他甚至不敢抬眼看这个身高比他高一个线的男孩,接布条的手不断觳觫。
唐申见唐末影如此表现,心知唐末影如今到底是个不曾见过杀戮的孩子,心里害怕在所难免,故不多言,抬脚准备离开。唐末影却忽然忆起雷越所言,说他们这些人都遭过唐家弟子灭门,心里就像打翻了调味瓶,一时间五味俱全,恐惧却是淡了不少,张口喊唐申:“小壹……”
“何事。”唐申站定,侧过脸。
“我……”把人叫住后,唐末影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支吾片刻喃喃道,“他们……小叄和小肆……就把他们放在这里,不好吧?”
“自会有栖羽堂师叔收拾,无需担忧。”
毕竟空摆着两句死尸在这里,叫其他过路的孩子瞧见不好。
唐末影听罢,咬了咬牙,颤巍巍站起身,迈着发软的腿小心翼翼避开尸体向唐申走去:“那,你、你等等我,我们一起走……可以吗?”
唐申没有做出肯定回答,但是待唐末影走到身畔才继续前进,默认了他的同行。
唐末影抓着肩上长袍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很早前他就感觉到他们这群人跟唐申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差距,不单表现在唐申对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没有半点兴趣,更多是在唐申超脱年龄的沉静……
唐申行走姿势端正,脚步轻巧,在树丛间穿梭,片叶不沾,让不时被树枝勾住衣裳或者被树根拌住的唐末影心生艳羡。他踌躇着,感觉有一些问题、有一些话现在不说出来,恐怕日后就会愈加无法开口,甚至可能成为他的心病……即使得不到回答。
“小壹……对不起……”
这无头无尾的道歉叫唐申脚步一顿:“何以道歉?”
“因为如果不是我们,小壹你、还有小叄小肆他们……现在应该和爹娘开开心心在一起……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
唐申是于林间听闻唐末影呼救声后才往湖畔走,并不知晓雷越与唐末影对话的内容,此时闻唐末影所言,知道定是雷越与其说了一通似有还无的东西。大抵有一部分年龄原因,加之唐末影本身性子干净待人和好,容易受人欺骗,更是信以为真。想到这里,他当下道:“莫要多想,此事与你无关。你又非杀害他们家人之人,冤有头债有主,无人有资格责备你什么。”
其余的说的太多,唐末影此刻也无法理解。
“这么说是没有错……”唐末影垂眸,很是失落,“可……小壹你难道不觉得,为了钱财杀人,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孩子流离失所……这种事情,很不应该吗?那可是一条条性命啊……”
应该不应该,冥冥之中一切自有缘法。若要深思,且说人戮牲畜为食,亦是夺去一条性命,又为何不去加诸思量应不应该?皆是生灵,难道人的性命就比牲畜的性命高贵?不过自寻烦恼罢了。
唐申自然不可能与唐末影这样说,因为这种问题本身就没有解,唐末影想要的是一个可以说服他的答案,对与错,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判断。于是他道:“唐末影,各自有其生存之道。你何不想,一个寻常百姓,他若无可恨之处,怎可能有人花重金请求唐家弟子刺杀他,不过因果报应罢了。”
唐申此话说的对极。唐末影细想开来,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倒也无从反驳,只再问一句:“那、那孩子是无辜的啊……”
“你也是无辜的。”
唐申此言让唐末影彻底没了疑问,徒跟着唐申脚步磕磕绊绊走了半柱香,最后因心不在焉没有察觉唐申停下脚步而一下撞上唐申后背,捂着酸疼的鼻子刚想说话,就被唐申反手捂住嘴,示意他不要说话。
唐末影摸不着头脑,越过唐申肩膀往前看,面前二十步外有一处空地,依稀可见四人或站或坐在其间。唐末影还在努力分辨四个人是谁,就听唐申压低声音道:“唐末嫣,唐末徽,唐末汤还有……贰。”
唐申的尾音刚落,唐末徽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小嫣,你别哭。我早就和你说,他不是我们唐家的人,肯定没有怀好心思!是你这么相信他,还为了他跟我吵架。你看,他现在趁着你们中绳套陷阱,把你们身上的布条都偷走了吧?”
“才不是……不会的,小壹才不会这么做……”唐末嫣显然不相信,“怎么可能……小徽你、你真的看到是他吗?”
“难道我还会骗你吗?”唐末徽生气道,“而且不止我一个人,小贰也看到了,是不是?”
“啊?啊,是……是……”
唐末汤期期艾艾道:“可是、可是我们跟他走的、走的不是一个方向……他可能会——”
“小汤,你是在怀疑我吗?”唐末徽叱道,“你有看过他手里的提示吗?说不定他是骗你们的,偷偷跟在你们后头等你们中陷阱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你们宁愿相信他都不相信我吗?”
唐末汤缩着脖子,噤若寒蝉。唐末嫣摇头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壹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别人都有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嫣你怎么能这么确定?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不是这样的,小徽你听我解释!我、我没有不相信你,你能来救我、跟我和好,我很高兴!真的!小徽你别生气好吗?要不这样,小徽你给我们指指小壹他……他往哪个方向去了,我们追上去问问他?”
“他……”唐末徽抬手指向左方,“他往哪里去了……但是就算我们现在去追,他要是有注意的话,早就跑的远远的了,我们不一定追的上。就算追上了,你问他,他也可以否认啊。”
“如果真的找到他,那我们就叫他让我们搜搜身上就好了嘛。”唐末嫣拉住唐末徽手臂晃了晃,“也许是小徽你看错了呢?天这么黑,不小心认错人也有可能嘛,我们还是找到人再说吧……我不认为小壹会是这种为了一点分数欺骗朋友的人。”
“你!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唐末徽气的一跺脚,“朋友朋友,哼,他真的当你是朋友吗?”
“了。我知道是我的错,一心想让小壹融入我们,不小心忽略了你。对不起嘛,小徽别生气,其实小壹人很好的,你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了啦!我们现在就去追他,然后问问他吧。”唐末嫣拉着唐末徽,四人往唐末徽指的方向跑去。
待四人跑出老远,唐申才松开手,唐末影着急地追问道:“你为什么傻站着不出去跟他们解释啊?他们都误会了,你一直跟我在一起啊!”
“噤声,有人过来了。”唐申摆摆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火光,按住唐末影双肩将他往树后一塞,冲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屏住呼吸,不要说话。”
随后他就在唐末影不解的目光中折下一根树枝,就地一滚避入矮树丛中,静静伏在其间。
火光渐近,是两名巡逻弟子。唐末影下意识用双手紧紧捂住口鼻,生怕就此被他们发现带走,心里却忍不住好奇唐申究竟要干什么,从树干后探出双眼往唐申方向瞄。
这不瞄还好,一瞄就发现唐申身畔不到两米外竟然盘着一条青蛇!
唐申自己也察觉了这点不凑巧,默默与青蛇对视了两息,淡然别过脸,一手在地上摸出一块石子,一手将折的树枝伸到树丛外,等待巡逻弟子走过。唐申装作看不见青蛇,不代表青蛇真的看不见唐申。青蛇吐着蛇信子,优哉游哉蜿蜒往前爬行,并且在唐末影无声呐喊的眼光中逐渐靠近唐申。
巡逻弟子很快就靠近唐申藏身的树丛,他们挂在腰带上的橙色布条也进入了他的视线。先前独自行动的时候,唐申跟踪另外两名巡逻弟子,很快摸清了他们巡逻的规律——过路之处必有带陷阱的绿色布条,以此还逮住了不少掉进陷阱的孩子。他们身上虽然带着橙色布带,但注意力和警戒度都放的极低,大概是为了方便被得手,可大部分孩子看到他们连逃都来不及,哪里会敢对他们身上的布条起心思?
唐申以前也不敢,现在却不得不说手到擒来。
橙色布条系的不紧,唐申只需要在他们路过的时候用树枝将其勾住打落在地,再将另一只手中的石子扔到对面草丛吸引他们注意力,以此将第二条布条勾落即可。通常巡逻弟子都不会想这是声东击西,火光一照没有发现什么就径直离开,更别说刻意去寻找什么。
巡逻弟子走远后,唐申摸出卡在腰带里的匕首,回头扬手将缠在他腿上的青蛇挑开、一分为二,那样快、准、狠,叫唐末影看傻了眼。解决掉青蛇,唐申钻出树丛,捡起地上橙色布条系到腕上,对树后的唐末影道:“走吧。”
“去、去哪里?”唐末影对着地上断成两截的青蛇咽了口口水。
月影斑驳之中,唐末影似乎看到唐申勾了勾嘴角,听他道:“你不想知道我得到的提示是什么吗?”
“四个之中,只能活一个。”
唐申掌中匕首泛着幽冷光晕。
“末影,你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