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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唐申盘腿坐在榻上修炼内功,忽闻房门被推开,扭头看去,是杨秋兰。杨秋兰穿一身素色麻衣,收拾的很是俐落,手里拿着一个碗,里面装了两个馍馍。她的表情很别扭,明明带着满满的不情愿,偏偏还要勉强扯着笑脸:“闻儿怎么起的这么早?还有没有发烧?昨天是娘气坏了,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闻儿可怪娘?”
唐申摇头以应,又见杨秋兰将碗捧到他面前,犹豫了好久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闻儿乖,娘带小熹到铺子里去,你好好呆在屋里,饿了就吃馍馍好不?”
唐申点头,接过碗,并未就杨秋兰只带柯靖熹离开露出任何不满。柯靖闻个性本就内敛,纵使心底委屈、妒忌也不会说出来,一直表现的十分乖巧,故而杨秋莲看不出唐申与以前有什么不同。正是这种乖巧,让杨秋兰越发不重视柯靖闻的想法。
柯靖熹从门外跑进来扑入杨秋兰怀里,把小脸搁在杨秋兰的肩上,冲唐申笑:“哥哥哥哥~小熹要和娘一起出去哦!哥哥有没有什么想要吃的东西,小熹会让娘带回来的!”
杨秋兰的目光触及柯靖熹就变得温柔:“哎哎,咱们小熹长大了呢,都会关心哥哥了。”
柯靖熹嘟着嘴道:“小熹本来就不小了啦!娘~我们快走吧快走吧,小熹好久没到娘的铺子里玩儿了!”
“好好好~”杨秋兰抱起柯靖熹往外走,到门边又想起什么,转过头对唐申道,“闻儿,院里的水缸快见底了,你记得打水把它装满,还有地也得扫扫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果然是会撒娇的孩子才有糖吃。见过柯家两兄妹的人无一没有这样的疑惑,柯靖闻与柯靖熹是双胞胎,性格为何这般截然不同?不明事情由来的人,相比于沉默内敛的柯靖闻,自然更喜欢天真娇憨的柯靖熹。于是渐渐的,沉默的人愈加沉默,讨人喜欢的人愈加讨人喜欢。柯靖闻对自己这个妹妹持有的情感也相当怪异,一方面喜欢她对他的依赖,被她时刻记得他而感动,一方面又嫉妒她受杨秋兰宠爱,为杨秋兰的偏心失落。
就是如今,唐申对柯靖熹的感觉也很怪异。在刚才柯靖熹与杨秋兰两句话的互动中,他发觉柯靖熹总是有意无意地阻拦杨秋兰对柯靖闻的接触,将众人的视线……集中到她自己身上?柯靖熹常把“哥哥”挂在嘴边,处处表现出对“哥哥”的关心依赖,但在昨日他受杨秋兰诘难的时候,她全然没有一点想要帮助他的意思,如果那微弱的一句“不是哥哥的错”也算是帮助的话……
孩童初生之时是一张白纸,时间久了便会被经历的事情、周遭的环境,染上各种不同的颜色。柯靖熹同柯靖闻打小被忽略的经历一样,没有可能不加引导就造就出截然不同的性格。除非……选择不同。柯靖闻选择了以沉默来应对,所以越发没有存在感。而柯靖熹选择了用娇憨表现来重新得到关注,所以越发讨人喜爱吧……跟随杨秋兰久了以后,面上不显,心里难免染上对柯靖闻这个哥哥的轻视,渐渐地言行就不再顾及柯靖闻的感受。
小儿何辜,谈不上对错,依世俗眼光改变自己仅仅是下意识的习惯罢了。
唐申看了眼手中碗,拿起一个馍馍慢慢嚼起来。馍馍干硬,在嘴里咬着,半响竟吃出一股血腥味,唐申便把碗放下,准备到屋外练基本功。哦,还有打水扫地。柯靖闻或许会为杨秋兰不带上他而暗自郁闷,唐申倒觉再好不过。否则他要用什么理由去解释他“怪异”的行为和变化?
双腿尚且有些发麻,不影响唐申在院中扎起马步。唐家堡弟子日常训练中有一项专门针对弟子承受能力的训练,众所周知一旦身体受伤,伤处传来的疼痛就会令人的行动有所顾忌,各方面能力大幅度下降。要想作为一名优秀的杀手,光凭时刻保持冷静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在疼痛中依旧能清晰考虑的头脑。唐申无疑是这项训练中的佼佼者。
又说基本功一般包括手、肩、臂、腰、腿、桩的练习,各人依照各人资质或者修炼方式有所偏重。像是唐家堡弟子以绝伦轻功和暗器出名,不论身法还是手法都很重要,提倡的是全面发展。唐申本身气力不足,肩功这方面只需做俯卧撑便好,其他与身法有联系的发展腿部柔韧性、灵活性和速度力量等的腿功,反映身法技巧关键的腰功,提高腿部肌肉力量、从而使功架更符合规格要求的桩功,和与手法有联系的手功,都必须花时间练好。
其中最为重要的莫过于手功。因气力缺憾,唐申做不到一击必杀就会面临目标的还击,手功基础是否扎实直接决定了他的命中能力和生还几率。再者,还有什么比手的灵活度对使用暗器的杀手来说更重要?
这些姑且不谈,武艺是日益累积起来的,绝非一日可以成就。他的身体年纪尚小,每种基本功练习半个时辰已是极限,每次练习后必须休息几刻钟,让身体不至于因过于频繁急切的训练而损伤根基。
待他将半套基本功练下来,时辰将近晌午。他挪着酸软疲惫的身体,拿了水瓢舀着凉水,正准备泡一下那几个可怜的馍馍当做午饭,门口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
“闻少爷。”
唐申循声看去,一个手里提着食盒、头发斑白的的男子健步走来,将他从水缸前的木凳上揽了下来,不赞同道:“闻少爷怎么能站这么高呢,要是不小心摔着了怎么办?”
不站高,他如何舀水?唐申看了眼跟他个子一样高的水缸,抬头对上男子目光,嘴唇动了动,道:“……简叔。”
“哎。”曹简揉了揉唐申脑袋,把人拉到台阶上坐下,然后将食盒放到地上打开,嘴里不住道,“闻少爷,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昨天我摸着您额头感觉有些烫,还担心您会发烧。现在现在看您身体无恙实在太好了。”
食盒打开,里面用几个小碟子装着精致的菜肴。
曹简笑道:“简叔特地从厨房给您带了午饭,您快吃吧。”
唐申若有所思地执起曹简递过来的筷子,面不改色地在曹简注视下用饭。
曹简的准备……从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了啊。曹简柯府总管的名头好听,也改不了他是一个签了死契、生死都由柯府家主决定的奴才这个事实。曹简的确偶尔会给他带饭食不错,但记忆中都是热过的残羹冷炙,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精致。否则被白香知道了,她才不会管这人是给她洗衣扫地的仆从还是柯府总管,直接叉腰指着人的鼻子骂一顿把人赶去哪里做粗重活,然后跑到院子里将柯靖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羞辱一顿。重点是,不论白香教训的是柯靖闻还是曹简,柯举期全然不会费神留意,也就造就了白香愈加嚣张跋扈的作态。
曹简叹了口气,看着唐申的眼神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喃喃道:“当初我和老爷两个人年纪还小时,受老太爷一房妾室为难,也像闻少爷您这样吃不到什么好东西。那是餐餐吃的干馒头泡水,喝的水面上只有两根青菜的汤……老爷没有读书的天分,在他几个兄弟里头是最不得老太爷青眼。但是老爷经商的天分很好,最后还是斗赢了其他兄弟坐上了柯家家主的位置……没想到啊,没想到得了这么一个不孝子……”
直觉告诉唐申,曹简这些话中蕴含的信息量很大。“不孝子”这三个字,完美概括了柯举期在曹简眼里的形象,同时透露出曹简心中的不满。何谓不孝?惰其四肢,博弈好饮酒,好货财,私妻子,从耳目之欲,好勇斗狠,是为不孝。若这两个字从自幼跟随柯老爷的曹简嘴里传出去,柯举期必然声名扫地,一辈子在其他世家弟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也许……这就是不久后,曹简将柯府以及柯府名下所有店铺变卖,带着得来的财产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的真正原因。“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发着烧在床上躺着,似乎错过了很多东西……
唐申停下筷子,眨了眨带着三分好奇的眼看着曹简,开口道:“简叔,似乎从来没有听府里人提到过祖父,你能不能和我说说?我和祖父……长得很相似?”
“闻少爷从哪里听来您和老爷长得相似这么一说?您与夫人长得相似才是。”曹简有些唏嘘,“夫人当年可是隔壁永容镇出名的大家闺秀,成年后上门提亲的人据说都要把门槛踩平。后来与去永容镇办事的老爷相互一见钟情,不久就成亲了,可惜红颜薄命……但您的性格和老爷倒是再相似不过了……”
“简叔知道的真多。”唐申弯了弯眉眼,“那,我娘和我爹是怎么认识的,简叔应该也知道吧?”
曹简的脸色如唐申意料之中那样阴沉下来,将目光投入院中,沉默半响,道:“既然闻少爷想知道,我也不瞒您……杨夫人与期少爷的婚事,是夫人与老爷定下的。”
“杨夫人的母亲是服侍夫人多年的丫鬟,夫人待其如同手足姐妹。夫人出嫁之前,不忍其嫁与其不喜欢的人,便做主为其赎了身还其自由。后来几番转折,夫人怀了期少爷后,在县城遇到了杨夫人的母亲,一时兴起便指腹为婚,过后回到来苏后也不曾与其有书信来往。没有想到待期少爷及冠后,老爷巡视店铺生意途中发现当年与夫人指腹为婚的杨夫人的母亲……老爷这个人,总说做商人的最讲诚信,既然指腹为婚就不能反悔,也不嫌弃……。也不在意身份的差距,向杨夫人下了聘书。”
曹简咬牙:“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想当时杨夫人的父母欢天喜地收了老爷的聘礼,老爷用大轿热热闹闹的把人抬进府里头,最后竟然闹出个新娘一脸大义凛然让老爷不要为难她父母、是老爷逼着她嫁给期少爷的笑话?!我曹简活了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闹心的事情!老爷当场就差点被气的昏过去!”
“期少爷也是个不争气的。老爷请了镇上最好的先生教他读书,开始的时候期少爷也挺规规矩矩,不时和同僚到风月场所去瞎胡闹,老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科举那年,也就是定亲那年,老爷本想先把婚事定下来,好叫期少爷安心科举。哪里想到期少爷公然反抗老爷的决定,说要迎娶一名青楼女子为妻?他这是让咱们柯家面子往哪处搁啊!老爷不许,连夜将那名青楼女子送到乡下去给人当媳妇,期少爷得知后,科举考砸了不说,还处处违逆老爷!甚至连成亲的礼堂都是老爷叫人把他押着才进去的!”
“老爷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没有读书天赋,靠的是行商支撑起柯家,其他世家在背后戳着他的脊梁骨说柯家书香世家之名名不副实。老爷养了期少爷二十几年,他不但没有为报答老爷考一星半点功名来光耀柯府,反而愈加颓废,沉迷于寻欢作乐,连半点府中内务都不管!”
曹简冷哼,眼中除了怒其不争和失望,还有别的什么:“柯府迟早有一日败在他手上!与其——”
戛然而止。
唐申眨了眨眼,颇是无辜。
曹简握拳清咳两声,为了掩饰什么道:“人老了,就爱回忆往事,难为闻少爷听简叔唠叨了。闻少爷有哪里不爱听的,就当简叔说的笑话就好。简叔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就要离开了,明日得空再来寻闻少爷好不好?”
唐申点头,似懂非懂道:“好,简叔慢走。”
曹简得到回答,忙不迭离开,为自己不小心说漏嘴懊恼。当然他不是担忧柯靖闻听到了会作它想,怕就怕在隔墙有耳。
唐申看着曹简远去身影,脸上表情褪去,再度恢复平静冷淡。
曹简所说的,与杨秋兰所说的,是全然不同的两个版本。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唐申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腕脚腕,准备进行下一轮基本功训练。
空闲之余,稍微了解一下以前不曾留意的事情,也是一件很好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