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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多钟,正是小南门外最拥挤吵闹的时候。窄窄的一条巷子,车水马龙,祁临几乎是跑着从凉面摊、小炒店经过,目不斜视,胸膛那儿震得有些厉害,不知是因为这一路赶得太急,还是单单因为叶拙寒发来的消息。
“我在小南门接你。”
是“接”,不是“等”。
收到这条消息时,祁临就已经想象出叶拙寒守在小南门附近的样子——夏天轻薄的衣裳换作深色调的秋装,身边停着那辆载过他许多次的自行车,一手揣在衣兜里,一手拿着手机,正低头浏览,整个人的气场与周围的喧哗格格不入。
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但祁临其实每周都偷偷上到顶楼,看叶拙寒一眼,又回到中级班。
他掩饰得很好,连好友中最敏-感的邹皎,也不知道他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岳城这两天降温了,身上衣服厚,路上又挤,终于来到小南门时,祁临呼吸有些急。
他向林荫道里张望,目光突然静止下来。
路灯正好在他看过去的一瞬亮起,橘黄色的光芒倾泻,笼罩在叶拙寒身上。
和他的想象差不离,叶拙寒穿着深灰色的兜帽卫衣,外面一件黑色夹克,牛仔裤,翻皮短靴,倚在自行车上,很酷。
叶拙寒也看见他了,挥了挥右手。
祁临立即向路灯下跑去,心尖像有小猫的爪子不安分地挠动。
走近,祁临才发现,叶拙寒又长高了。
他本就比叶拙寒矮一些,现在两人之间的身高差比暑假时更加明显。
“你……”祁临正好用身高来做开场白,“小龙哥,你是不是长个头了?”
叶拙寒背光而立,眼窝和鼻梁一侧是恰到好处的阴影,深邃迷人,那深长的眼尾微弯,勾着温柔的笑意。
祁临没有等来回答,头顶却被拍了拍。
叶拙寒竟然在揉他的头发。
他的心都紧了一下。
“你没有长个。但头发长长了,比刚剪时软。”
叶拙寒的话让他又气又好笑,但那种莫名不联系,突然又因为一条信息而见面的尴尬,似乎也随着这句话消退了。
“上来。”叶拙寒以视线示意后座,“要上课了。”
坐在后座上,从长长的林荫道上穿过时,祁临想起半年前,初春,他因为快迟到了,而心急火燎地拦下叶拙寒。
那时叶拙寒眼神极冷,心肠大约也是冷的,不仅不载他,还回去就把后座给卸了。
这后座还是他自己厚着脸皮装回去的。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后座不能拆,因为将来可以载喜欢的姑娘。
秋天的凉风呼啸着吹过,卷起铺满地面的金黄。祁临看着叶拙寒近在咫尺的背影,脸颊微烫。
从冷淡拒绝,到主动邀请,最起码,叶拙寒不讨厌他,应该还有一丝喜欢。
但这喜欢和他的喜欢一样吗?
想要从今往后一直在一起的喜欢,排他的喜欢,而不是好兄弟好朋友那样的喜欢?
“小龙哥。”祁临轻轻喊。
叶拙寒侧过脸,“嗯。”
祁临:“没事,你看路。”
叶拙寒:“哦。”
经过林荫道,再沿着湖骑一小段,就到老教学楼了。
祁临心里有潮,没忍住,又喊了声,“小龙哥。”
叶拙寒这次声音更沉,“嗯?”
祁临觉得自己真是被钩子给勾住了,心痒难耐,“我随便喊喊。”
他看不到叶拙寒的表情,不知道叶拙寒唇角浅浅扬了起来,眼里是温柔的碎光。
“以后不要跑了。”自行车停在楼下,叶拙寒说:“周二周四我都在小南门接你。”
秋天本是万木枯败的时节,但老教学楼周围的草木却有一种柔和的香气,像酿了许久的酒。
祁临有些上头,忽然走过去,结结实实地抱住叶拙寒。
叶拙寒双眼微不可查地撑大,身体紧绷。
但因为穿得厚,祁临感觉不到。
“谢谢。”祁临用力在他后背拍了两下,“一会儿下课了我去找你。”
一整个晚上,叶拙寒都没有认真画画。
何盼盼给他讲技巧,他接连走神,何盼盼最后叹了口气,“小龙,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想换老师了?”
叶拙寒这才将目光转向自己哀怨的老师。
“不是,我只是……”后面的话堵在喉咙,然后被咽下去。
他怎么可能给何盼盼说,自己在想楼下中级班的祁临,以及祁临那两声“小龙哥”。
他向心理医生请教过一个问题——如何才能变得幽默,成为一个有趣的人。
心理医生相当诧异,仿佛“有趣”这个词不该出现在他身上,不过心理医生还是给了他一些建议,比如尝试与不同性格的人交往,观察他们在面对一件事时的反应。
他试过,但很快就放弃了。
因为在他眼里,那些被他观察的人没有一个有趣,像一桩桩木头般的符号。
与人说话,令他感到不悦、烦躁。
美院附近还有好几所大学,所以书店很多。
夏天时,他与祁临偶尔逛书店,祁临喜欢翻看画册,但嫌贵,从来不买。他想起有一次在畅销展台上看到过冷笑话集,便前去买下几本。
比起和陌生人说话,百~万\小!说更轻松一些。
不过那些冷笑话没有让他觉得好笑,他完全抓不到笑点在哪里。唯一学到的一个蹩脚玩笑,就是拍别人的头,说别人没有长个子。
祁临没有觉得好笑,他的尝试失败了。
但祁临后来抱了他,跟他说“谢谢”,他又觉得很开心。
中级班,祁临也没能专心上课,脑子被叶拙寒占据,耳边是蒋越嗡嗡嗡的苍蝇叫。
“临哥啊临哥,我真是太幸福了!”
“你知道一个男人告白成功是件多不得了的事吗?我爱蔷哥,蔷哥也爱我,我们是天生一对!”
“蔷哥太贴心了,虽然她老是欺负我,但我上周过生日,她送了我礼物,我好喜欢!”
自从一道去首都参加了夏令营,蒋越和蔷哥的感情就迅速升温,祁临成了蒋越倾吐少男心的对象,耳朵都听起了茧,恨不得将这家伙给屏蔽掉。
不过蒋越最后一句话却提醒了他。
生日!
他还没有问过叶拙寒生日是什么时候!
“10月27号。”叶拙寒推着自行车,有些惊讶,“怎么突然问生日?”
祁临一听,直接呆在原地。
10月27号,就是上周!他竟然正好错过叶拙寒的生日!
叶拙寒不明白祁临这反应是怎么回事,“嗯?”
祁临抱头蹲下,几下就把头发抓乱了,完全忘记身为级帅,头发和脸一样重要。
叶拙寒蹙眉,跟着蹲下,“你怎么了?”
祁临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叶拙寒:“我错过了你的生日!”
我有罪!我是个傻子!
叶拙寒更加不解。
错过生日是什么可遗憾的事吗?为什么这么难过?
生日于他来讲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这一天甚至比其他日子更让他觉得无聊,因为小时候过生有家宴,他嫌吵。
祁临的样子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祁临是在抱怨他没有邀请他参加生日宴吗?可是他今年根本没有举办生日宴,独自在工具房刷了一天物理竞赛题。
“我没有过生日。”叶拙寒想了想,觉得这样说大约能安抚到祁临。
但祁临眼睛却睁得更大,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没有人陪你过生日?”
叶拙寒点头。
所以没有生日宴,你没有错过什么,不要遗憾了。
祁临被前所未有的懊恼击中。
如果他没有因为喜欢上叶拙寒而刻意远离,上周就能陪叶拙寒过生日了。
一想到叶拙寒孤零零地过生日,他就心痛。
叶拙寒陪他去星絮滩看了最壮观的夏季星空,他却没有陪叶拙寒过生日。
“我给你补上!”祁临认真说。
叶拙寒疑惑地挑起眉梢,想说“不用”,但祁临好像很亢奋,不容他拒绝的样子。
叶拙寒将人从地上拉起来,笑了笑,“好。”
到了周末,天气更冷,祁临裹着围巾,将周日下午的课翘掉了。
这不是约会,出门之前,他在镜子前反复对自己说,这只是给叶拙寒补过生日。
另一边,叶拙寒倒是轻松许多。
上次祁临和同学去的是“空城”,他后来自己去看过,里面几乎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成群结队,只有他身边没有同伴。
他只待了一会儿就觉得吵。
但今天祁临若是想去“空城”,他可以忍耐一下。
祁临的计划里根本没有“空城”,中午挑了个人少的餐厅吃饭,下午安排一场电影,完了随便去哪里散散步。
周末电影院人多,祁临想看刚上映的爆米花片,但考虑到叶拙寒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特意买了一场观众最少的文艺片。
叶拙寒抱着两桶爆米花,有些茫然。
他没有进过公共电影院,下意识排斥,但祁临好像很期待。
“走吧。”祁临拿着两杯可乐走过来,“这场我们基本算包场,我买的最后一排的角落。除了我们,只有倒数第三排中间有人。”
文艺片催眠效果一流,祁临开场时还吃着爆米花看了会儿,然后就开始打瞌睡,后半段直接睡了过去。
倒是叶拙寒看完了全场。
灯光亮起时,祁临清醒过来,顿感无语,心想自己都会睡过去,叶拙寒不是更看得辛苦?
看来网上的攻略真不能信,看电影是今天的一大败笔!
但叶拙寒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片子不错。”
祁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拙寒说:“但有的地方看不懂。”
祁临想,文艺片,能全看懂才怪。
他们这一场虽然观众寥寥,但散场时遇到隔壁大热片播完,人涌出来一波,祁临自觉绅士地为叶拙寒挡住,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聊剧情。
祁临有种本事——即便这电影他一分钟没看,还是可以聊个五块钱。
“哪里没看懂。”他说:“我给你分析分析。”
叶拙寒说了几处,他半是忽悠半是引经据典,说得叶拙寒没有打岔的工夫。
“是吗?”叶拙寒看上去半信半疑。
“我阅片无数,信我没错。”他其实有点心虚。
“还有一个地方。”叶拙寒又道:“周希为什么知道梁约在想她?梁约什么都没做。”
周希和梁约正是这部文艺片的女主和男主,叶拙寒说的这段播放时祁临早就睡着了,但这不妨碍他编故事。
梁约想念周希时正是寒冬,而刚降温那会儿,他也格外想念叶拙寒。
他将其归因于天气。
“冷的时候,人会变得敏-感。”祁临正儿八经地讲起来,“容易想起给过自己温暖的人。一个细小的动作,比如裹紧毛巾,或者拉好衣服,可能都表达想念。更不用说梁约对周希说过,觉得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这是很明显的暗示。”
叶拙寒问:“寒冷意味着想念某个人?”
祁临对上叶拙寒真诚的眼神,忽然想解释——我只是说着玩儿,逗你的。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只得道:“是的,寒冷意味着想念。”
看完电影,时间还早,祁临想去给叶拙寒挑一件礼物。
礼物本应该提前准备,但这次实在太仓促,他一时想不出适合叶拙寒的礼物,更没有时间上街买。
“还要送我礼物?”下午太阳出来了,照在叶拙寒眼底,很亮。
“今年没有准备好,只能凑合了。”祁临简直想握个拳,“明年你十八岁时,我一定,一定,一定给你准备一件特殊的礼物!”
叶拙寒又笑了,轻,却十分迷人,“什么特殊的礼物?”
“没有想好,但肯定有意义。”祁临正在为今年送什么着急,“先不管明年,你今年想要什么?”
叶拙寒对礼物全无概念,叶羚峥每年都会送他礼物,昂贵稀有,他从来不缺礼物,也不会被礼物取悦。
但祁临问他想要什么礼物时,他却认真地思考起来,仿佛即将收到的,是人生第一份生日礼物。
市中心人来人往,穿梭着许多小贩。
叶拙寒突然看见一个提着花桶的小姑娘。
于是往小姑娘的方向伸了下手。
祁临看过去,不由一惊。
“你送我一朵花吧。”叶拙寒说。